旁观故乡的局外人 评论
2023-05-31刘星元
刘星元
我读过一些作家书写故乡的文章,他们更多的是赞美,是怀念。不能说情感不真挚,但是我总觉得许多文章在着力于美化事业的同时,也掩盖了真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同为写作者,我这么说并不代表自己就是清白的,事实上我怀揣着另一种恶——我越来越像是一个客人和旁观者了,每次都匆匆地回又匆匆地去。在滞留期,我无意或者有意地从父母和亲友那里收集着发生于这片土地的故事,并带着它们逃离这里,将它们添油加醋地搬到了纸上。然而,故事里人的命运,我永远搬不走,他们留在那片土地上,经历着该经历的,忍受着该忍受的,实在忍受不了,就哭喊,就咒骂,就自戕,用我们看来最简单也最愚笨的方式,处理着最难解的困境。在老家,村里的许多长辈都已不认识我,我也都不认识那些小儿辈,倘若不是他们看到我与父母或其他亲人同行而隐约猜到我的身份,便会始终对我报以警惕的目光。稀里糊涂地,我就这样沦为了老家的局外人,老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我的名字以及我这个人,已经被那片土地以及那片土地上的人有意或无意地删除了。
之所以要叙说以上的废话,是因为发觉这种状况和感受似乎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譬如羽墨兄与我——他居湘南,我在鲁南,但无论是个人经历还是写作追求,我自觉都与秦羽墨相仿,多少年前,在尚不认识之时,我便视他为同道,他的大多数作品,我都曾拜读过,《在平原》《住在红尘深处》《通鸟语的人》……我从这些作品里,看到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并借助它们宣泄或部分宣泄了自己的感情。与以往阅读他作品的体验相似——通过《一次回乡》,我再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另一个旁观者,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到了另一个局外人。
在《一次回乡》里,秦羽墨以一个旁观者或局外人的视角,重新审视故土,审视故土之上,小人物的生活际遇、时代异变。对那方土地而言,他是在场者,亦是逃离者,两种身份融合,时空由此异化,虚实由此构建,行文既不会被感情所累而显得拖拉,也不会因情感的陌生而产生隔阂,他得以更为准确地表达自己的眼前所见、心中所叹。对生活于故土之上的人们(包括亡者)而言,逃离成功的“我”似乎是所谓的功成者,但“我”在遭遇生活之难、命运之困时,却依然想用早已把“我”以及“我”的所有痕迹驱离出境的旧日温存,慰藉自身,然而却发现前后皆无路,此心无所寄。
秦羽墨笔下的人物,亦是他自己——他们本就生活于同一片天空之下、同一方大地之上,忙忙碌碌如蚁,慌慌张张似犬,此身微渺肖尘。他始终平视众生,即便情感汹涌处,也始终冷静克制,懂得方寸。他将洪流和波涛隐藏于貌似琐碎的事物中,着力构建属于自己的“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愈是如此,《一次回乡》这篇作品所集聚的力量便愈是悍烈。
基于相似的审美,我始终对羽墨兄以及他的作品,抱有极高的钦敬之情,并始终期待他的下一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