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去看一个水波(组诗)
2023-05-31李也适
李也适
情景导入
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出门
路过的篮球场,刚下过雨
到处是新生的水洼
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在里面打篮球
球场的门半开着,入口处
放置着一辆老式自行车
已经生锈了,草和爱虚生着
我可以走进去和他们来一场比赛
但是我没有,我在树荫的覆盖下走过去了
胜利就是我已经走过去了
不需要从那里出来
此刻情景变换,我又无来由地想到他们
和那些水洼,只要我想
我的脑海里就一直有个球场
他们一直在里面打球和躲避水洼
而我成为真正被虚置的那个
来 往
出了小区的门,右拐
经过一排餐馆、超市、药店……
继续往前,左拐穿过斑马线
走到通往地铁站
和公交车站的人行道上去
这是他离家的路线,来往的行人
来往的杏花和雨,无序构成有序
今天不一样,他从相反的方向
走来并且走到对面不常走的人行道上
与这边的人平行或逆行
餐馆门口的冰块以及它背后的花市
一定与他有所联系
他从一棵棵树下经过,雨过天晴
一幢幢楼影映在脸上
阳光从一众树叶上倾泻下来
他看到自己正站在对面的站台上
恍然觉得自我和冰块
同为一种物质
从前在乡下
我们把自己养在门外
一条狗,拴着
有时也带它去山上追野兔
一匹马,还是拴着
我们喂它无形的草料
让它困于无形之中
我们就是这样
把自己投在事物之中
巴巴地等着
盼着土地里的亲人回来
冬天,亲人白茫茫的一片
鸟变成名副其实的逗号
我们坐在父亲的周围
外面的雪
下得越来越厚了
踩上去就像踩在木屑刨花上
这时,有个人从黑夜里走来
一直走到我们中间
有把小锤子
有把小锤子
一直在隔壁
敲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
一直在隔壁敲
哪怕没有墙只有空气
在空气里敲,在外面敲
他知道小锤子只是目的的工具
现在,外面有东西要进来
他开始喜欢待在里面
可当他开始喜欢里面
小锤子和它后面的事物一起消失了
两个月前,他刚搬进来
某些物件要挂往墙上,同样是
小锤子他敲在那天的墙壁上
他一边敲一边专心听
手里的小锤子,在空气中
在隔壁,经久不息地敲着
似乎非要敲出一点创意来
要把今天
敲出一个洞来
出门即黄昏
路面上不会有树枝
像手一样突然伸过来
也不会有手
像树枝一样伸过来
爱人的手是树枝
我总爱这么说,我这么说的时候
异色瞳的猫在草里一闪
道路坚固而乌有
总有人在雨中赶路
在阳台种花和涂抹天空
我看到有人用吊车
把另外几个人送到高处
维修城市的灯和天空的云
我走在坚固而乌有的道路上
心里有一种灰
世事的人性的,天空的词语的
我感到我是一个古人
我的眼睛一直在培育花朵
正如那些因淤积时间
而沉重疲惫的眼睛长久地说话
散步入门
可以散步的地方很多
动物园、夜晚的街道和湖边
他偏偏去一条小路上散步
试图获得一个中断的自己
路越窄越兴奋,他不擅长拐弯
有时走到草坪上
发现鸽子已经离开了天空
也在草坪上
有时,散步发生在动物园
在湖边,他也像走在小路上
跟着雨,不再迷恋方向
仿佛永远在途中
哪里都可以抵达但不必抵达
雨中一家人
我,爸爸,还有妹妹
我们几个人坐在屋内
外面下着雨
树荫覆盖着房子
我喜欢树荫覆盖着房子
外面下着雨
我,爸爸,还有妹妹
我们几个人坐在屋内
而妈妈,我们通过遗忘爱你
通过雨和地平线爱你
秋 天
我从一棵树下经过
黄昏美如预言
我想起点什么
回头看了看来路
那棵树落了几片叶子
只要我一回头
那棵树就落叶子
也有一种可能——
不管我回不回头
那棵树都在掉叶子
但我不回头
就无法得知一切
生活就是这棵树
明月如寄
思念有如一把椅子。
妹妹走过去坐了一会儿
父亲走过去坐了一会儿
最后是我。
我走过去,看着那把椅子
上面已经坐过我最亲的人
我的影子混同于黑夜而
死亡已是最高最深的夜。
我想象妈妈如月
坐在上面,即便拘谨、疲惫
妈妈的眼睛也是最温暖的洞穴。
月亮的羽毛是她的语言。
遥远山路上的羊群、屋外的
树枝是她的语言。
雨下在雨的外面,她的语言
独居一种
有时候我想象我是自己的妻子
我抱着自己睡觉
在自己的里面睡觉。
我给自己系围裙,做最爱吃的菜
爱自己就像爱另一个人。
我不再说我而说我们。
我们把最好的读物置于地板上
把郁金香弄醒后铺满冰箱
不关心能指、所指和荦荦大者。
如果你恰巧认识并且见过我
会发现我一个人独居
从外面回来也会按门铃。
像等爱人一样,等待自己。
【代表作】
出门去看一个水波
小时候,门前有许多小洼
远处的山上也有,去山上的路
雨一下,到处是碧波荡漾的眼睛
我们骑着马从梦境的草丛出来
马背冒着热气,在空中
转圈,缭绕着升起
有时我们在家里看着雨发呆
雨打芭蕉,一下滴到了心里
父亲和母亲都去了山上
山川湿滑,立不住思想繁重的人
我们看着门前的小洼
水波一圈又一圈地漾开了去
我们觉着父亲和母亲
是去山上看一个水波了
许多年过去,我的门前一马平川
除去命运已无任何水波可看
山坡躲在思念的后面
我时常想,一个布满水洼的
山坡,是否真的成立
(刊发于《青春》2022 年第5 期)
夜晚无事发生
我散步到高处,没有牵着什么
也没有被什么牵着。
生活的尽头是一个水果摊。
那里有唾手可得的甜
到了那里,我就能回来。
路灯和霓虹灯映照着我的脸。
先是女人牵着金色大狗
那是一只走得很专心的狗。
它没有撒尿
也没有嗅旁边的树
轻快地贴地过去了。
我继续踱向高处。
男人牵着精瘦的小狗来了
又一种轻快。
它嗅了嗅树,又嗅了嗅我
朝黑灯瞎火的地方轻松钻进去。
然后,从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的右边,来了一个女人
她要到我的左边去
黑暗的地方总是有门。
一条毛茸茸的白狗牵引着她
自在、独行,仿佛回到了未来。
很多树都被它绕开了
它没有绕开我。
(刊发于《青春》2022 年第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