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标小小说二题
2023-05-31杨海标
杨海标
父亲母亲
那天吃早餐时,我和妹妹小心翼翼地把酝酿了一段时间的想法跟父母亲商量。即把父母分开,父亲跟随我住,母亲跟随妹妹住。
其实这是无奈之举。两年前,父亲得了脑血栓,生活基本不能自理,靠母亲洗衣做饭、倒屎端尿、擦洗身子,我和妹妹只是每天回来陪父母说说话。可是七个月前,母亲在卫生间跌了一跤,经医院检查为股骨骨折。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后回家进行恢复治疗,可是病情并没有按想象的好转。我和妹妹先是轮流陪护,但一个人根本吃不消,后来便一起住到父母这里进行全天候的陪护。
父母都已超过了八十岁,我和妹妹也都已退休。可是我的妻子身体也不好,原来我每天都要接送孙子上下学,还要负责买菜做饭,这下家里的事全落在了儿子儿媳身上,他们的压力顿时倍增。而妹妹这边,妹夫还在上班,她要负责接送上幼儿园的孙女,家里也还有很多需要她做的家务。所以我和妹妹商量后,决定各人负责照顾一个老人。
当听清了我和妹妹的意思后,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直摇头,嘴里含混地说:“这……不……不好……吧。”母亲没有作声,两行泪水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们知道,父母是舍不得分开的。父亲和母亲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有过短暂的分离,结婚之后,两人便调到同一所学校工作。平时父亲负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采买,母亲负责下厨房和家里的所有卫生,这个分工似乎几十年没有变化。父亲做事有时不拘小节,母亲便要唠叨几句,父亲就一副冷水烫牛皮的嬉皮笑脸,惹得母亲狠狠地来一句:“死不悔改!”
母亲比父亲早退休几年,除了帮带孙子、孙女,家务好像是她天生的职责。父亲退休时,孙子孙女都去了学校,我们也购买了一套房,分开住了。我回去时,大都看见父母亲坐在那里看电视,我觉得他们生活太单调了,就动员他们出去旅游。
父母亲参加了夕阳红旅游团去了华东五市。旅游回来,结交了一帮老年朋友,他们经常一起去户外徒步,晚上在母亲的鼓动下父亲学会了跳交谊舞,他们还参加了一个老年文艺队,经常排练、演出,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在一次郊游中,父亲意外摔伤,落下残疾,母亲从此不再参加活动,整天围着父亲转。
面对我和妹妹,还是母亲说服了父亲:“老头子,我们现在都已是这个样子,别为难孩子们了。反正都是在自己孩子家里,隔个三天两天,喊孩子们开车,我可以来看你,你也可以来看我,行吧?”
父亲呆呆地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的表情让人怜悯。
我和妹妹相距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车程,每个星期六,要么我把父亲带到妹妹那里,要么妹妹把母亲带到我这里,这时父亲母亲就像过节一样高兴,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话。父亲经常问我,今天星期几了啊,我说出后,他就扳着指头,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后来,医生交代,父母的病情不宜来回走动颠簸,于是,我们就每天早晚各开一次视频,让父母见见面,说说话。一段时间后,母亲对妹妹说,我越来越廋,越来越难看,你爸看了会不舒服的,还是用电话说吧。我就告诉父亲视频坏了,只能用电话讲了。这次父亲倒没说什么。电话里,父亲说话结结巴巴,母亲说话有气无力,但他们仍在努力地说着,都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父亲觉得自己来日不多,示意我靠近他,声音十分微弱:“我……我……不……行了,别……别……告诉……你……妈,就……就……说……我……耳……耳……朵……朵……聋,听……不……见……电……电……话……了,叫……她……她……要……养……好……身……体。”
其实,母亲已于一个月前去世了。去世前母亲告诉妹妹,如果她不行了,就让妹妹装扮她的声音与父亲说话,别让他太孤独了。
时光按钮
肖民弄好午饭,草草吃了一碗,正准备装饭给妻子送去,手机信息响了。他打开一看,立即傻了眼,朋友圈里有人在发消息:县人民医院发现疫情了!很快信息的内容越来越多,从文字到图片,医院已被层层警戒,不准进出。
他急忙打电话给妻子询问,妻子说护士刚来要求她们都要戴上口罩,不要走出病房,其他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妻子腰椎间盘突出动手术,已经住院一个星期了,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他一直都在那里照顾她,没想到中午回来弄个饭,就被疫情无情地隔开了。
他不知所措地跌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上人们关于疫情发出的各种信息。很快,县疫情防控指挥部办公室相关的通知也出来了,官方的消息坐实了疫情的传言。
他走出阳台,只见阳光慵懒地照在附近的建筑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朝楼下的大街望去,不时有几辆急救车和警车闪着灯疾驰而过。原来充满生机的这座小山城,一下子被一种紧张、凝重的气氛所笼罩。
肖民脑子在缠绕着一个急切的问题,妻子在医院里没人照顾,怎么办呢?
尹力力是县人民医院的儿科医生,平时上班总是忙得像打仗,很多时候连饭都没时间吃,于是妻子总是帮他送来热饭热菜,督促他抽空吃。今天他刚吃完饭,妻子准备走时,却被告知医院里发现疫情,已经被封控了,所有人都不能进出。
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大家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尹力力和妻子像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呆在那里。
尹力力的母亲脑溢血后遗症瘫痪在床,平时都是妻子在家里照料她。可就是送午饭的这个时间,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她就不能回家了。家里没人,母亲怎么办?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尹力力突然想到了邻居肖民。他们是同时装修房子,同时搬进去住的。开始两家人关系融洽,有什么事都互相帮忙,有好吃的也互相招呼。后来尹力力把母亲从农村老家接出来跟自己住,老太太没事就去捡垃圾,废纸、塑料瓶、废铜烂铁之类的堆满了整个楼道。由于影响了卫生、美观和行走,在忍耐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肖民的妻子正好碰上老太太在楼道堆放废纸,便跟老太太说这个地方不应该堆放杂物,没想到老太太情绪十分激动,两人便大闹起来,并把两家人都卷了进去。就这样,两家人的关系也随之疏远了。
尹力力想,自己居住的那栋楼里除了肖民,他谁都不熟悉。这次医院被封控不知道要多久,母亲无人照看就成了严重问题。除了肖民一家可以求助,他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
他们与肖民一家虽然有心结,但那只能算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只是已经有几年没有往来了,突然与他们联系,请求他们帮助,他们会同意吗?
尹力力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望着楼下拉起的警戒线和放置的防护栏,心里异常焦躁不安。
肖民在阳台上转了几圈,又到客厅里来回转。
医院里没有熟人,妻子的日常生活就成了问题。他有科室值班电话,叫护士帮忙关照?护士上班已经忙得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哪还有空帮病人管吃管喝啊。
他想到了邻居尹力力。他是县人民医院的儿科医生,虽然不在妻子住院的那个科室,但是他熟悉医院的情况,包括熟悉平时在医院里游走的职业陪护人员。如果他能帮忙找个陪护员,他就可以放心了。
可是,想到两家人这几年的隔阂,他又犹豫了。
肖民还是决定打尹力力的电话。可是打了两次对方的电话都在通话中。
尹力力也决定打肖民的电话。打了两次,对方的电话都在通话中,第三次电话通了:“老肖,我是邻居尹力力,打扰您了。”
“是尹医生吗,您有什么事?”肖民有些迫不及待。
“是这样的,现在我们医院出现了疫情,全部封控了,我妻子也滞留在医院了。现在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她生活不能自理,我想麻烦你们帮我照顾我母亲,日后会重谢你们。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楼道的消防栓盒里……”
肖民说:“尹医生,我也遇到难题了,刚才我也在打您的电话。我的妻子在你们医院外科住院,也没有人照顾,我想如果您熟悉在里面专门做陪护的人,您帮我找一个做她的陪护。您交给的事情我一定完成。”
尹力力说:“不用去找了,如果可以,就叫我妻子去照顾吧。”
肖民很激动,立即去消防栓盒里寻找收藏的那把钥匙。当他打开邻居大门的瞬间,仿佛碰触到了时光按钮,过去的岁月似乎又回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