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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日落绿洲》的叙事策略与女性意识

2023-05-31彭满萍

今古文创 2023年12期

【摘要】埃及作家巴哈·塔希尔创作的小说《日落绿洲》于2008年荣获首届阿拉伯小说国际奖(IPAF)(也称阿拉伯布克奖)。本文尝试从女性主义叙事学出发,探讨作者如何运用个人型叙述声音这一叙事策略来凸显文中凯瑟琳的女性意识。纵观文本,第一人称的叙事策略,让凯瑟琳这一角色被赋予了话语主体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男性的话语权威,给予凯瑟琳表达自我,解放自我的权利。

【关键词】《日落绿洲》;女性主义叙事学;个人型叙述声音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2-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2.001

一、引言

埃及作家巴哈·塔希尔创作的小说《日落绿洲》于2008年荣获首届阿拉伯小说国际奖(IPAF)。这部小说讲述了锡瓦行政长官马哈茂德与爱尔兰考古学家凯瑟琳的爱情故事,描绘了19世纪后半叶埃及奥拉比革命背景下故事人物的命运起伏,反映了当时阿拉伯人在其全球化浪潮中遇到的民族、种族和宗教之间的矛盾。巴哈·塔希尔,1935年生于埃及的吉萨省,埃及当代著名作家、小说家、翻译家。小说《日落绿洲》是巴哈·塔希尔的代表作,出版于2007年。该小说的故事结构呈现出了“全球化时代各种文化、思想碰撞,个体在夹缝中追寻身份的寓言” ①,进而阐释了爱、流亡、真相、毁灭等文学主题。国内外学界探讨了这部小说的历史书写、叙事技巧、互文性特征、写作意图等方面的问题,但涉及该文本女性意识的成果还不多见。因此,本文拟从女性主义叙事学出发,探讨作者如何运用个人型叙述声音这一独特的叙事策略来凸显文中凯瑟琳的女性意识。

二、理论背景

(一)叙事学发展历程概述

叙事学,是一门研究叙事文本的综合学科。1969年,法国叙事学者茨维坦·托多洛夫第一次提出“叙事学”这个术语。他在其著作《〈十日谈〉语法》中说道:“……这门著作属于一门尚未存在的科学,我们暂且将这门科学命名为叙事学,即关于叙事作品的科学。” ②一般说来,西方叙事学理论的发展经过了两个阶段,一是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以结构主义的方法作为研究方法的“经典叙事学”;二是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与众多学科理论相结合的“后经典叙事学”,如认知敘事学、修辞叙事学、女性主义叙事学和非文字媒介叙事学(包括电影、戏剧、绘画叙事学)等。其中,女性主义叙事学是后经典叙事学中最重要、影响最广的派别之一。

(二)叙述声音与女性意识

叙述声音是叙事学当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它探讨的是叙事文本中“谁说”的这一问题,即故事由谁讲述。在女性主义叙事学中,叙述声音是研究女性意识建构的一个重要层面。美国学者苏珊·兰瑟在《虚构的权威》 (1992)一书中提到了三种叙述声音的概念,即作者型叙述声音、个人型叙述声音和集体型叙述声音。其中,个人型叙述声音是指叙事文本中,叙述者以叙事文本中人物的身份向读者叙述发生的事件,即叙事文本的主角与叙述人为同一人,由“我”讲述自身的体验和经历。本文将基于苏珊·兰瑟《虚构的权威》相关理论,探讨作者如何运用个人型叙述声音的策略来凸显文中凯瑟琳的女性意识。

三、个人型叙述声音与女性意识的凸显

《日落绿洲》全篇分为上下两部,共18章,其中有6章是以凯瑟琳这一女性人物命名的,有8章是以马哈茂德这一男性人物命名的,有1章是以凯瑟琳、马哈茂德、叶海亚长老三位人物共同命名的,另外3章是以其他三位男性人物各自命名的。从目录可看出,《日落绿洲》叙事策略的独特性就在于通过几个主要人物的视角来呈现不同的事件,因而读者可以清晰地通过他们的视角感受他们各自特定的感受和所思所想。在小说中,凯瑟琳是唯一一个以第一人称进行叙事的女性角色。作者运用个人型叙述声音,让凯瑟琳来讲述关于她自己在爱尔兰、开罗、锡瓦,在婚姻中,在事业上的经历和体验。

(一)婚姻中:从甘心屈服到勇敢反抗

凯瑟琳有过两段婚姻,第一段婚姻让她迷失自己,不敢追寻梦想。第二段婚姻则让她重获新生,找回自我。

凯瑟琳的第一任丈夫是一位叫迈克尔的年轻教师,此人也是凯瑟琳父亲的朋友。迈克尔研习了希腊语和希腊文化,还曾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凯瑟琳对他的印象就是:有着天使般的脸庞,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凯瑟琳和迈克尔这段婚姻的开始,就存在着疑点。一开始,大家都默认迈克尔在追求凯瑟琳的姐姐法尤娜,凯瑟琳和迈克尔的交集并不多。可是,迈克尔却突然向凯瑟琳求婚了。小说中并没有交代迈克尔求婚的动机,而凯瑟琳也就这么被动的接受了。婚前,迈克尔是一位温文尔雅、有学术造诣的年轻教师形象。在凯瑟琳父亲面前,迈克尔总是展现出他鼓励、关注凯瑟琳在学习上进步的一面。然而,婚后生活完全改变了凯瑟琳对迈克尔的了解和认识。实际上,迈克尔控制欲极强,又有疯狂的嫉妒心。婚后,他们离群索居,从不出去串门,也不在家待客。迈克尔只把凯瑟琳当成自己的附属物,否定凯瑟琳的爱好,认为凯瑟琳是个无知的女人,对凯瑟琳朗读的希腊语和拉丁语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把凯瑟琳读的书也抢走撕烂。他认为凯瑟琳与其浪费时间在看书、翻译上,不如多操持家务。通过凯瑟琳以第一人称的叙事,作者揭露了当时的历史文化背景:男权社会里,男性掌控社会各个领域绝对的话语权,女性处于弱势地位。当一位女性成为某位男性的妻子,她就成了这位男性的附属物。

婚后不久,凯瑟琳还试图恭维迈克尔,夸他的文章(对他人的文章稍加篡改写就的),换来的也只是迈克尔的冷眼相对。凯瑟琳尝试努力改变自己,以让迈克尔满意,不过最终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迈克尔想象中逆来顺受的女人。当迈克尔再次撕烂凯瑟琳学习的书本时,凯瑟琳不再忍耐,以牙换牙,以眼还眼,把迈克尔的书也给撕烂了。这样双方大打出手的场景上演了好几回,最后成了一桩丑闻。迈克尔因病离世的那天,凯瑟琳并无伤感,甚至“从心底发出一声愉快的长叹:总算结束了!” ③凯瑟琳的这句自白,足以向读者清楚地证明自己的婚姻生活是多么糟糕,迈克尔对她来说是何等的束缚、窒息。凯瑟琳以第一人称进行叙事,读者得以直接看到她的心路历程,这也是凯瑟琳女性意识觉醒的历程:她是如何被动接受迈克尔的求婚,如何屈服迈克尔的压制和束缚,最后如何进行反抗。

凯瑟琳自述:与迈克尔的四年婚姻毁掉了她的许多梦想。然而,和马哈茂德的两年婚姻,则让她重获新生。

凯瑟琳第一次遇见马哈茂德是在去阿斯旺的游船上,那时英俊、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戎装的马哈茂德引起了凯瑟琳的注意。马哈茂德让凯瑟琳动心的原因,不止因为他那英俊的外表,而是马哈茂德礼貌的举止,不像别的军人那样以色迷、祈求的目光冒犯凯瑟琳。凯瑟琳借机接近马哈茂德,探访神庙的路途中,一直和马哈茂德待在一起。不同于第一段婚姻关系里的被动,凯瑟琳在和马哈茂德的关系里,一直积极主动,敢于表达自我。

注册结婚当天,英国驻开罗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对于凯瑟琳先同马哈茂德办理了结婚证才来注册的行为表示不解和愤怒,称凯瑟琳已经失去了注册结婚的权利。对此,凯瑟琳表示:“我的婚姻我做主,没有人能强迫我。” ④在凯瑟琳的强硬态度下,领事馆的人给凯瑟琳办好了手续。这里的三个“我”,使凯瑟琳获得了主体地位,表明她自身是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对于小说《日落绿洲》中凯瑟琳这一女性角色来说,采用第一人称“我”来进行叙事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为“女性一旦在话语中被识别为‘我(我的),这样身份的女性就成了个体的人,占据着只有优等阶级男性才能占据的地位”。⑤而凯瑟琳在面对工作人员的责难时发出“我的婚姻我做主”这样响亮的声音,在当时的社会,这无疑是让人振聋发聩的声音。面对男权社会的压制,凯瑟琳勇敢地说“不”,勇敢地争取自己的权利。作者运用个人型叙述声音,把凯瑟琳自身的婚姻生活体验也写进了文本。例如,凯瑟琳谈到自己和马哈茂德在房事上的和谐,“我让他明白我不喜欢蛮劲和动作粗鲁……我喜欢温柔的抚摸……” ⑥塔希尔采用第一人称“我”来叙述凯瑟琳的经历和体验,实际上是运用了女性主体书写的模式,这种模式以女性自我经验为本,走女性自我叙述之路,并将女性角色的自我关注感性化、扩大化,以此避免落入男性宏大叙事的主流话语套路中。凯瑟琳作为叙事文本的主角与叙述者,获得了话语主体的身份,大胆地叙述不能公之于众的隐秘的体验,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男性话语专制的权威。这种让女性角色以第一人称“我”来进行叙事的手法,不仅让女性角色的经历体验以及思想观念等更为真实可信,而且在一定意义上,使女性角色取得了自我叙述的权利,从而有可能在话语层面上获得了与男性平等的地位。

(二)事业上:从低迷消沉到重燃热情

凯瑟琳的父亲迷恋古希腊和罗马文化,在其影响下,凯瑟琳自幼酷爱东方古迹,对古希腊和古罗马遗留在埃及的神秘古迹倍感好奇。然而,与迈克尔的四年婚姻,凯瑟琳深埋了自己的考古梦。迈克尔身亡后,凯瑟琳如愿以偿踏上了埃及之旅。当她徜徉在埃及古迹的海洋中,凝视着壁画和雕塑,凯瑟琳重新燃起了开展考古事业的热情。

追随马哈茂德去绿洲之前,凯瑟琳阅读了手头上所有关于沙漠和锡瓦绿洲的文献资料,研读了她从爱尔兰带来的旅行家、历史学家的有关论著以及在开罗各家图书馆能找到的所有书籍,研究了对途径的道路、水井、沙丘、风暴的文献记录。凯瑟琳怀揣着梦想去往绿洲,希望在能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发现新事物,发现那些曾在绿洲待过的古代旅游者、考古学家不曾发现并记录过的古迹。为此,凯瑟琳不顾当地人的敌视,冒着生命危险,访遍了绿洲“死人山”所有的古墓,参观大神庙和启灵殿。凯瑟琳一旦投入工作状态,就会忘记所处的地方,忘记现世时间,沉浸在自己的考古世界中,周遭都与她无关。神庙落石事件后,凯瑟琳无法再去拜访神庙。在事业没有进展的时候,凯瑟琳企图和其研究对象灵魂对话,学着书上的方法做了法事。也因此,凯瑟琳做了几晚的噩梦。为了消除这种恐惧和幻想,凯瑟琳决定还是要找回自己,开始工作。后来在一次偷偷探访禁止异教徒尤其是女人进入的神庙时,凯瑟琳遭到当地部落居民的攻击,险些受伤。于凯瑟琳而言,投入工作和考古研究,才能找寻到个人价值,“这是找回真正的凯瑟琳的唯一路径。” ⑦在凯瑟琳的自述中,读者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位未达目的不甘罢休、事业至上的女性形象。她对事业的热情,是推动她继续献身考古的动力。在文中其他男性人物为自己的政府、部落而卖力工作时,凯瑟琳作为一位女性,也积极开展自己的事业,这不可不谓是对男性权威的一种公开挑战。在这个意义上,女性拥有与男性平等追求事业的权利。苏珊·兰瑟理论中的个人型叙述声音指的是故事的经历者与故事的叙述者皆为叙事文本中的主角,且作者采用第一人称让主角进行叙事。这种以第一人称“我”来叙事的叙述声音,一方面使叙述者的观点、思想和讲述真实可信,另一方面,因为带有叙述者的主观意识和个人判断,其权威性有所降低。塔希尔在《日落绿洲》中选择个人型叙述声音作为叙事策略,将女主人公凯瑟琳“我”的声音展现在大众面前,一方面将凯瑟琳的真实感受展露出来,另一方面,消解了男性话语权威,从而建构了女性权威。凯瑟琳在文中作为叙述者,而受述者是文本以外的读者。这样做能生动地再现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让读者直接听到她内心的声音。

(三)性向:从自我怀疑到接受自我

小说中,凯瑟琳同一位绿洲当地部落的叫玛丽卡的女人有着情感纠葛,这曾让她陷入迷茫、自我怀疑之中。凯瑟琳在一次探访神庙的过程中认识了玛丽卡,为她的美貌所折服。玛丽卡是绿洲当地西部族長老的外甥女,因部族联姻,15岁时便与东部族马阿巴德长老订婚。婚后,玛丽卡逃回娘家,要求离婚。后马阿巴德长老逝世,玛丽卡成为了寡妇,按照当地风俗,需要禁闭在家。凯瑟琳遇见玛丽卡的时候,对玛丽卡是这么形容的:“我愣住了: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张美丽的脸蛋?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匀称,灰色的眼睛,玫瑰色饱满的双唇,一绺浓密的栗色头发耷在额头上,两侧垂着点缀着银饰的数白条细小的发辫,像极了一个相框衬托出的一张俊美的脸蛋。” ⑧

个人型叙述声音让凯瑟琳对玛丽卡的外貌描述带有她自己的主观审美和判断,其威信大打折扣。尽管如此,凯瑟琳的描述至少让读者明白,从凯瑟琳的审美取向来看,玛丽卡是位摄人心魄的美女。且从这一层面来看,凯瑟琳对玛丽卡是有着天然好感的,这或许能够解释后来两人何以产生了情感纠葛。玛丽卡曾带着两个人型雕像拜访过凯瑟琳,这两个人型雕像一个代表凯瑟琳,一个代表玛丽卡。玛丽卡将两个雕像紧紧靠在一起,模仿亲吻的姿势,向凯瑟琳表达爱意。尽管语言不通,却没有阻碍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凯瑟琳对那天玛丽卡来自己家的情形远远不能忘怀。“我和玛丽卡唯一的见面仍然鲜活如初,无论我怎样一次次告诫自己什么也没发生,告诉自己历史已经翻页,但她亲吻我或我把她的脸压在胸前的战栗仍然传遍全身。” ⑨实际上,作者在描写两人见面的场景时,两人的表现动机都很模糊。反而是从后来凯瑟琳的自述中,读者才理解到这两人对彼此的复杂感情。作者采用个人型叙述声音,让凯瑟琳正视自己的性向,从自我怀疑到不得不承认她对玛丽卡的爱。凯瑟琳诚实地面对了自己的内心,也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凯瑟琳的所思所想。塔西尔运用个人型叙述声音这一手法,让凯瑟琳凭借自我经历和体验的描述来展现她真实的自我,以此为体现凯瑟琳独有的心理和情感创造出了一个神奇的窗口,以便揭示女性的生存境遇。将个人型叙述声音运用到女性角色中,毫无疑问,这使女性被赋予了话语主体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男性的话语权威,给予女性表达自我,解放自我的权利。

四、小结

本文从女性主义叙事学出发,基于苏珊·兰瑟《虚构的权威》相关理论,探讨了作者如何运用个人型叙述声音的手法,凸显《日落绿洲》中凯瑟琳的女性意识。经过对文本的细读和分析,本文发现,作者采用“第一人称”叙事的手法,让凯瑟琳这一角色讲述自身体验和经历的同时,也勾勒出凯瑟琳内心女性意识的觉醒历程:在婚姻中,她从甘心屈服于丈夫的权威转向勇敢反抗,发出自己的声音;在事业上,她从低迷消沉转向重新燃起热情,这股热情让她不畏世俗眼光,勇敢追寻自我;在性向上,她从不敢面对、陷入自我怀疑,转向诚实叩问内心,肯定真实的自我,大胆将不能公之于众的隐秘体验叙述出来。在一意义上,凯瑟琳成为了话语的主体,消解了男性的话语权威,获得了和男性平等的地位。

注释:

①邹兰芳:《2008年阿拉伯文坛回顾》,《外国文学动态》2009年第4期,第8-11页。

②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页。

③④⑥⑦⑧⑨巴哈·塔希尔著,邹兰芳、张宏译:《日落绿洲》,五洲传播出版社2016年版,第26页,第16页,第16页,第239页,第100页,第271页。

⑤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页。

参考文献:

[1]巴哈·塔希尔.日落绿洲[M].邹兰芳,张宏译.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6.

[2]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邹兰芳.2008年阿拉伯文坛回顾[J].外国文学动态,2009,(04):8-11.

作者简介:

彭满萍,女,汉族,江西吉安人,现就读于西安外国语大学2020级亚非学院阿拉伯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阿拉伯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