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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西方自传文学的社会价值表达

2023-05-31马儿骎骎

今古文创 2023年12期
关键词:忏悔录史记

【摘要】在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语境下,中西自传隐含不同的社会价值表达。以奥古斯丁《忏悔录》为代表的古代西方自传文学缘起于宗教,强调自我表达与社会意识的协同;以《史记·太史公自序》为代表的古代中国自传文学的史传形式,体现强社会价值表达与中式自我的塑造。从文化构成差异来说,前者以“人生而有罪”为原点对话上帝,实现神的救赎,突出人与神之间的伦理,表达社会价值;后者以“传先王之道”为原点对话政治,实现自我塑造,突出人与人之间的伦理,表达社会价值。

【关键词】自传文学;社会价值表达;《忏悔录》;《史记·太史公自序》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2-001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2.004

自传作为一种独特的文体形式,在中西方文学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比较可以发现,在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语境下,自传文体产生的源头明显不同,也各自展现出不同的外倾性特征,隐含的社会价值表达令人瞩目。

一、古代中西方自传文学概述

(一)古代西方自传文学:通过个体探求体现缘起宗教的社会价值表达

在西方文学史中,自传文体的出现应该追溯到奥古斯丁的《忏悔录》。作为西方文论的第一部自传,《忏悔录》给之后的自传奠定了忏悔自白型自传文体的基础,成为宗教自传的典范。

忏悔与宗教的关联向上可以追溯至原始巫术与原始宗教,体系化则是依托基督教的“原罪”论,通过树立“人生而有罪”的宗教观念确立忏悔赎罪的宗教要求,基督教的忏悔制度由此诞生。奥古斯丁首先使忏悔这种宗教行为进入文学,从而诞生了《忏悔录》和自传文体。

随着思想解放,忏悔自白的自传文学形式随后步入人文主义的道路,以卢梭创作的《忏悔录》为代表的世俗自传应运而生,此后自传文学的主题由忏悔逐步走向自我揭露,向着自我探求的方向发展,即使这样,也无法摆脱宗教带来的强烈影响,这是一种宗教忏悔意识的时代体现。

纵观古代西方自传文学史,忏悔认罪的概念贯穿始终,这种从宗教缘起的社会道德价值观通过自传这样的形式实现了个体化的具现,也反过来不断补充发展集体意识下的价值表达。

(二)古代中国自传文学:以史传形式表现自我独特性的社会价值表达

在中国传统文学体系中,其实并不存在自传这样一个文体的概念,或者说中国古代的自传与西方定义下的自传概念并不匹配。因此,将中西自传对比的前提是对“自传”再定义,所谓自传,“以个人的真实生活经历为内容的作品即可称为自传,它强调的是自传之‘自的反照功能和自传之‘传的真实性,是与虚构相对而言的”。[1]

在此定义下成篇成体例的可考自传可以追溯到西汉武帝时期,代表性作品即为司马迁所著《史记·太史公自序》。某种程度来说,它其实是史传作品,由于在史传之事归于朝廷后,传记型自传文学陷入没落,自传自我表达、自我记录的方式通过文赋、书信、自作墓志铭等别类文体得以延续。

然而当20世纪西方自传文体传至国内,宗教忏悔思想与中国传统的自省精神相融合,诞生出新文学下的中国自传,与古代自传走上了几乎截然不同的道路。

总而言之,古代中国自传的史传形式极大侧重于表现个体的社会价值,并且史传的极简写作风格也压缩了个性的表现空间。可以说古代中国自传从源头就与西方自传存在差距,是一种自我独立性的社会价值表达,这与中国古代的历史语境不无关系。

二、从奥古斯丁《忏悔录》看自我表达与

社会意识的协同

奥古斯丁的《忏悔录》是第一部以自我懺悔为写作核心的长篇自传作品,通篇写满“罪与罚”,对话“上与下(神与人)”,勾连“自我与社会”。

“一个人,受造物中渺小的一分子,愿意赞颂你;这人遍体带着死亡,遍体带着罪恶的证据。”[2]

从其“忏悔”中可以看到作者的剖白:出生就身带罪孽,连幼童都无法展现出完全的纯真美好,明显地体现基督教的“原罪”理念;青年时期与同伴偷梨无可救药地犯下偷窃之罪,不是贪欲与食欲,而是为了享受作恶的乐趣,从根源体现出人类内心深处的原初之恶;之后沉迷占星术与摩尼教,更是自身难以辩解的无知和傲慢,远离天主质疑上帝的诡辩曾让他沾沾自喜,在忏悔中深刻认知到人类认知的有限内心却潜藏无限的傲慢,本质上是走上了与天主背离的道路。

奥古斯丁的自传,并没有详细描写自己的生平事迹,更多地侧重于内心思维的呈现。从基督教的视角来看,奥古斯丁尝试通过内心思维的剖析,展现人自发的犯罪倾向,体现人本身不可逃避的原罪,从而进行完全的忏悔自白。

全书可以分为三个主题——人生反思、思想审查与天主赞美,让我们依托作者的叙述轨迹追索其心路历程和思想渊薮。

(一)人生反思:个体在接受集体道德准则下的自我内心探求

奥古斯丁将自己从出生到二十三岁母亲过世的人生经历进行了反刍,严厉地谴责了自己在未皈依天主之前的罪恶,带有浓厚的宗教思想。

当然,奥古斯丁进行忏悔的自我之恶很多是宗教基础下体现出来,这就体现出忏悔话语的独特背景——特定的社会道德准则,[3]即基督教准则。忏悔的本质是个体通过放弃自我的独特性以求得群体的接纳和认同。与此同时,个体在接受集体准则的情况下进行自我探求,将不合准则的思维与个性进行自我摒弃,从而达成社会意识的一致性,这就是忏悔的过程。

在奥古斯丁的忏悔中,宗教思想呈现限制性的凸现,基督教观念作为一种集体思维聚合,必然在作者书写时留下社会性集体性的印记。可以说,在这种集体性压制的境况下书写的自传,开启了自我内心探索的先河,或者可以说,奥古斯丁为表达社会意识挖掘了新的表现形式——个体的内心体验。

(二)思想审查:人神对话体的自我审查兼同社会价值审查

众所周知,自传的本质就是展现真实的自我,这种自我不仅仅是通过外在的事迹体现的,更多地指向一个人的内心,忏悔正是一种大胆袒露内心揭露自身罪恶的过程,可以说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忏悔录》的自白是极其超前的,虽然不可避免地带有宗教目的,但是奥古斯丁对于个体的自我认识高度可以说超乎寻常。因此,《忏悔录》成为第一部以忏悔为表达中心的自传文学展现出优越的特性。

奥古斯丁使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进行自我的挖掘,使得忏悔者(自己)与忏悔对象(上帝)建立起了一种相对私密的对话关系。这种个体性的“我——你”的对话关系使得自传忏悔彰显自我的价值倾向。

另外,从文学创作主观愿望来说,作者的创作意愿本身就是一种对高远精神个体的自我反馈,是在一个宗教的较高标准下进行自我的整理与再塑造。《忏悔录》奠定的对话体形式承担了使命,即在对主观状态思考下对客观宗教价值进行思考,例如对自我罪恶源头的探索,奥古斯丁指出“我们所以作恶的原因是因为自由意志,我们所以受苦的原因是出于你公正的审判。”[4]罪源自亚当夏娃凭依自由意志咽下的禁果,自由让他们升起了对上帝准则的反抗,对上帝意识的怀疑,这种本质上违背天主的罪是宗教的。这样的思想又是如何产生的?为何人类要违抗造物的天主?如果是被引诱,那么引诱的恶魔又是什么?

在延续自我反思审查之余,奥古斯丁对写作时期的思想进行严格的反省,通过部分哲学与神学的自我论辩进行观念上的自我革命。在对过去错误思维的忏悔中达成向天主更近一步的升华状态,在奥古斯丁看来,自我认罪与忏悔是上帝的仁慈与指引,是神的救赎。

(三)天主赞美:在对神的完美赞颂下完成社会价值准则的形塑

“我只能向你请求,向你追寻,向你叩问:只有这样,才会获得,才能找到,才会给我打开门户。”[5]奥古斯丁在对神的完美赞颂下沉思人自身的罪性,审查自我的罪恶从而达成个体的净化。

在这里,奥古斯丁将思想上升到了哲学的态度。个人认为,作者陷入的沉思状态其实体现出哲学思维与传统神学思维的融合过程,如何用哲学的方式去理解神学,这是基督教发展的一个命题。“我”为何去作恶,因为人类存在无可逃避的原恶,是人类社会意识深层中蕴藏的难以理解也难以逃离的罪恶,“我”与人类同。

必然地,当对个人内在的思考深入到一定的程度,上升到人类集体意识状态的思考,自传忏悔文学对社会意识的表现就不仅仅是因为本身浓厚的宗教意识,更是由于自我审查自我重塑过程中对社会价值的再塑造。自传忏悔话语含有的特定的价值准则,通过个人赞颂实现了社会化的认可与推广,某种程度上是在一定的社会准则上塑造群体,忏悔自白者明面是自我贬低的“罪人”,其实更可能是树立标杆的“先导者”。在社会普遍认可的准则基础上,忏悔者通过对自身“罪恶”的揭发与悔改对社会准则再强化,将“旧我”钉在十字架上,由“新我”带领他人前行。

三、《史记·太史公自序》强社会价值表达与

中式自我的塑造

古代中国自传与西方有着截然不同的发源,主要是作为史传的自序出现的,作者本身就是站在社会历史的大视角下进行写作,延续的是史传的文体标准,并非西方的自传体例,所以古代中国自传的强社会性实属情理之中。《史记·太史公自序》开创了自序型自传的先河,这种自序下的自传必然在强社会价值表达下的隐藏着自我,即著书时候的自我。

(一)从创作目的来说,自序是司马迁个人价值理想的社会性价值表达

司马氏家族有修史的传统,修史的价值就是自身的人生价值。“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是贯穿于太史公一生的修史心境,不仅仅是对于一个小家而言,更是国家这一大家的成就。

对于史传的价值,太史公以为,一是关乎自身与家族,二是关乎政治与国家,文中司马迁引用董仲舒的观点,说明《春秋》的史学价值——对世间两百四十二年的时事进行是非评定,从而确定这世间的是非规则。《史记》作为仿效《春秋》之作,自然承接下來政治审查、道德塑造的社会责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中西方自传的源起不同,但两者都是在固有社会价值存在的基础上进行发展与演进的,这种担负确认社会准则宣教社会价值的创作心理也许是相近的。

从司马氏世代撰史,到父亲司马谈的遗言相嘱,司马迁自身的意愿似乎被压制了,一个典型的子承父业的形象被塑造起来,在这个状态下什么才是司马迁的自我?可以说古代中国自传中很少出现全然的“个体自我”描写,往往都是“社会自我”。这也与作者写作时确定的自我身份是密不可分的,就像上文所述,司马迁在创作时就是确定了“著书时期的自我”,[6]这样一个背景,而这样的自我很明显是有限的,因为它与社会集体意识有着极大的重合。

司马迁的个体本身独特于世间,他选择了一项特殊的事业,并为此不断付出,正所谓“发愤著书”。这样的自我也与前人同,孔子政治失意故著《春秋》,屈原放逐乃成《离骚》,前人都是历尽艰辛,“意有所郁结”,因此将思想付诸笔下。相同或相似的人生经历,使司马迁在感同身受的同时,很容易进入相同的社会价值层面,与前人建立一种关联,增强其通过著述不朽的自信。这个“自我”,是处身于传统文化创造传承中的“自我”。这样的自我独特性是与时代共性相融合,方才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因此,《史记·太史公自序》作为自传有着强社会性价值表达,这样的自传所创造出的“自我”本身就是一个强社会性的“社会自我”,从本质上讲是社会价值的浓缩个体,自然而然,史传所要张扬的社会价值就显得尤其突出。

(二)从创作方式来说,自序意欲表达个体存在不可忽视的社会价值

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中国传统主流思想体系源远流长,影响深远。在“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社会价值体系下,“太史公自序”这种自传形式的价值表达伴随《史记》一起成为社会价值的一部分,甚至在自我塑造中成为价值标杆,丰富和发展社会价值观念,这样的中式自我塑造在许多可以被认为是自传的文本中都有体现,例如曹操的《自明本志令》塑造的就是具有强烈权利意识与自尊态度的权臣形象;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则表现出魏晋名士的风姿;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对闲适自在的生活追求……这些“自我”都有着极强的社会普世价值体现。

同时,“中国自传文学的大部分作品由于受传统的束缚较深,受社会种种因素的影响和局限,不仅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亦‘为自己讳,遮护隐私,掩盖缺点”,[7]作者必然会清醒地认识到,随着作品的流传,本人的自诉必然会引发阅读者的注视、思考、评判,行文的时候必然会有所考虑,从而对自传的自我表达和思想进行适应于社会价值的转换与适当的隐藏。

社会性的自我塑造是中式自传的显著特征,这是自序的一种创作方式,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与发展方式之一。社会价值需要不断的扩充与发展,某些重要的生命个体堪当此任,古往今来,文人大家塑造一个个具有重要社会价值的“自我”, 以此为最高成就,也就达到了所谓的理想境界,从而证明自己的人生存在不可忽视的社会价值。

这种创作倾向对于社会价值塑造与发展有着很大的作用,也有助于个人价值个人身份的认知。当然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过于注重社会价值也是对内在自我的忽视,这也直接导致了古代中国自传中自我的缺失,体现出强社会价值下个体意义被压迫的社会状态。

四、中西自传文学不同写作倾向的社会文化构成

差异分析

综上所述,古代西方自传文学以“人生而有罪”为原点对话上帝,实现神的救赎,表达社会价值;古代中国自传文学以“传先王之道”为原点对话政治,实现自我塑造,表达社会价值。

中西自传文学的不同写作倾向本身没有合理性合规性的差别,只不过自传这种文体成熟在西方的文化语境下,从而导致后代学者在考察这一文体时习惯将标准倾向西方。重要的是,要看到这种不同写作倾向背后的社会文化构成差异。

西方自传文学的写作根源是宗教,即使后期从宗教自传转向世俗自传后,宗教意识依旧表现明显。西方文明中宗教的地位根深蒂固,融入在人们日常的一举一动、一思一想中,而自传这种自我阐发自我书写的文体更容易体现作者本身的思想与价值观念。

自从希伯来文化进入西方主题文化语境之后,基督教发展壮大,其中不乏社会动荡后思想文化的断层使得基督教更好地成为西方新的主文化,同时也是基督神学对于苦难大众的精神救赎让其在社会下层生根发芽。

文艺复兴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反对现世腐朽的教会体系。可以说在西方社会中宗教意识与神学思维已经固化,成为了西方价值观的一个部分,即使在时代的发展中宗教必然地出现了与社会状态不匹配的问题,人们也多于将其转化,使之适应新的时代变化,做到宗教意识的现世解释。宗教意识构建了人与神之间的关联,人为神所创,是神外化后诞生的个体,是损失了至善至美的个体,但依旧存在与神接近的可能。所以宗教思想本质上是个体的,是直接与神对话的思想,这种思想呈现方式使得其更加倾向于自我自身,也因此促进了自传的产生发展。

在中国传统价值体系中宗教思维式微,儒家思想以强势的姿态融合各家,成为中国传统思想的正统。儒家思想的根本在于“仁”,代表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亲善状态,是对社会伦理的一种规范。可以说以儒家思想为主导中国主流思想专注于社会整体的状态体现,在这样的价值体系下个体价值必然需要为社会价值避让。

同时,奠基于此的中国古代政治制度建造了强大的国家机器,“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前面,个人的意志、感情和利益都是无足轻重的,这种对个性的压制极大地限制了自我的发展,也从根本上取消了自传的生存空间”。[8]

但是,古代中国自传从另一个方向对自我与社会价值的关系进行阐发,作者将自我意识与个体价值融合成为社会集体的一部分,从而在更宏观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人生,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文化源头中就存在集体主义的根基,也必然从这种方向去对个体施加影响,从而诞生了与西方自传不同的自传形式。

当然,这种集体性也必然压缩了文人士大夫对于自传的创作欲望。西方价值观中的个人主义为自传这种文体的出现与发展提供了无比合适的土壤,强烈的个体主义必然会引导作家走上探求内心世界的自传文学道路,而宗教意识只是为这样的创作提供了合适的素材。除此之外,由于自我探究塑造出的“自我”暗合了社会大众的价值体系,甚至能够成为新的社会价值标识,这是自传必然的社会表达。

反观古代中式自传,根本上说其本身就是在进行社会价值表达,古代的中国作者以自身展现社会意識,甚至担当张扬社会价值的使者,所以与文人普遍的写作没有太大的区别,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自传并不能被称为自传,这也许正是古代中国自传没有发展壮大的原因之一。

参考文献:

[1][6]刘桂鑫,戴伟华.自我独特性的展示——论汉晋自传文学的特质与嬗变[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

[2][4][5]奥古斯丁.忏悔录[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0,222,596.

[3]杨正润.论忏悔录与自传[J].外国文学评论,2002,(4).

[7]张维.中西自传文学比较谈[J].荆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1).

[8]杨正润.中国传记的文化考察[J].广东社会科学,2007,(3).

作者简介:

马儿骎骎,女,汉族,江苏常熟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20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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