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蛋里的“双向奔赴”
2023-05-30王亚杰
王亚杰
三年了,我没有回北方老家过年。之前给自己的理由是因为防疫要求,其实不愿意承认:最疼自己的那个人不在了。
是的,时间过得真快,母亲已经离开三年了。那个婉约优雅的老太太,再也不用在我和父亲之间费力周旋了。都说女儿是父亲心尖上的小情人,可我从来感受不到父亲的慈爱。三代单传,到我这儿,却是一个女儿,想必父亲一定觉得愧对祖先吧。
母亲离世后,看父亲身子还算硬朗,我毅然决然地远离家乡。电话还是每周必打。“吃了吗”“去公园了呀”“注意身体”,然后就是电话两头的沉默。为了避免永远超不过三句话的尴尬,每次沉默的空档我都选择及时挂断。
说来也巧,去年腊月过半,公司派我去北京出差。出差途中经过家乡那座小城,加上岁末年根,我临时决定回家住一宿。带着拜见客户的礼品,爬上四楼,我已经气喘吁吁。敲了敲门,没有回应,这让我有些吃惊:这么冷的天,父亲居然不在家?好在钥匙环上还有那把钥匙。母亲当初把它交给我时说过,“拿着它,你随时可以回家”。而如今,一切都变了。
“咳……咳……咳。”父亲开门看到我那刻,惊诧得连咳嗽声都停止了。听说我只住一晚,父亲沙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工作重要,工作重要。”说这话像是鼓励我,又像他的自我安慰。我随口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了?”“出去随便走走。”父亲的回答有些含糊。
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了母亲的家,再暖和,对父亲来说都可能冷清。比起三年前,父亲明显颓废了很多。虽然没有增添白发,但身体不再挺拔,尤其是说话语气的犹豫温暾,加上他眉宇间的凝重都在提醒我:父亲已向岁月缴械投降。母亲的离世不仅打击了我,更给眼前这个孤独狼狈的老人以致命一击。想到这儿,我的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吃过晚饭后,我回了自己的卧室。临睡前去卫生间,发现客厅的电视大声地播放着,却不见父亲的踪影。柜子旁拜见客户的茶叶礼盒也不知去向,那可是几千元一斤的高级茶叶呀。我有些着急,赶快踱步到父亲的卧室,却没有找到父亲。我又径直来到厨房。推开门,看见橱柜上放着撕开的茶叶包装,我急促地质问父亲:“你在干啥?”
正在锅前用筷子搅拌的父亲好像被吓到了。“煮点茶叶蛋,给你带走。”他嗫嚅道,“你不是最爱吃你妈煮的茶叶蛋吗?”
这下惊慌的是我了。这是母亲去世后,父亲第一次提到母亲。从三年前,我们两个像有了某种默契,谈话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母亲,生怕触及彼此的伤痛和我们之間曾经的战争。而如今父亲率先卸下心理防线,学母亲给女儿煮她最爱吃的茶叶蛋。
我怎么忍心责备他呢,看着父亲爱怜地注视着我,我决定隐瞒这个秘密。“当——”客厅的老式钟表发出了整点报时。像得救般,我借机岔开话题,语气也温柔起来,说:“太晚了,都十点钟了。”“你去睡,我记得你母亲说过煮得久才好吃。”父亲不再紧张,“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味道。”
我再也忍不住了,赶紧转过身去,眼泪簌簌地流下来。笨拙的父亲当然不知道自己犯了错,粗枝大叶的他哪里像讲究的母亲一样,能精细地分辨出茶叶的品牌和价格。他根本不懂得下厨。更何况母亲煮茶叶蛋很讲究,她曾说《随园食单》中茶叶蛋要煮“两炷线香”,也就是现在的四个小时,一旦煮的时间不准确,茶叶蛋就会又老又硬。父亲根本不清楚这些。
母亲不在了,过去的时光永远也回不去了。不过,我不再遗憾。因为新的茶叶蛋里有了父爱的味道。今年,不,往后的岁月,只要父亲还在,说什么我也要回家过年。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