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
2023-05-30蒋晚艳
蒋晚艳
一
我第一次到长沙，是2005年。
广州至长沙的绿皮火车（其墨绿色的车身、低廉的票价，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进城务工人员、低收入者出行的首选），车轮咣当咣当地响，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漫长的铁轨如绞索，一路拉着我，绞着我。火车上，黑夜是黑夜，白天还是黑夜。天天说孝顺，年年告诫自己好好待母亲。事业刚起步，我的母亲就患了子宫癌，晚期。
“晚艳。”岳麓山下，高中同学林晨和我相拥而泣，“坚强点儿，母亲会好的。”
林晨在长沙，我事先并不知道。毕业后远嫁外省的我几乎没和同学联系，一个偶然的机会被拉进班级QQ群，才得知林晨的老公是同学阿强。阿强毕业后在山东参军，林晨做了随军家属。
岳麓大道，城中村，握手楼。林晨一房一厅的租房，进门左边餐桌，右边鞋柜，旧得掉皮的木屏风上放着一盆塑牡丹花，屏风背后为客厅，一张三人旧沙发、一个铝皮茶几和四条小木凳把客厅塞得满满的。
“我前天才从山东来，阿强转业了，以后在长沙工作。”“家里乱，来不及收拾。”“你照顾伯母，我负责伙食，咱俩一起努力，共同面对……”林晨说着，“哗”地拉开窗帘，瞬间阳光满屋。
林晨一米六多的身高，鹅蛋形的脸，大眼睛，长睫毛，樱桃般的嘴，五官极为精致，人称“黑牡丹”，是学校的校花。林晨长得好，家里条件也好，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家里就在镇里开了好几个供销店、招待所、餐馆，算是镇上的首富。有财有貌，追林晨的人排着长龙，清一色的非富即贵，林晨怎么嫁给了其貌不扬的阿强？
“因为爱情。”林晨轻描淡写地总结了她的青春芳华。
在长沙的那段时间，我日日待在医院陪伴母亲，听她唠叨家常，跟她讲我生活、工作中的点滴趣事。林晨经常煲汤送来医院，也陪我们说说话。只是，人间有爱，病痛无情，母亲最终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回广州那天，林晨送我到火车站。问及未来的打算，林晨干劲满满：“在山东时孩子小，一刻也离不开我。现在孩子读小学了，我也要开始追梦、全力奋斗了！”
离开长沙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林晨几乎没联系，只是逢年过节发个问候信息。
二
收到林晨的快遞，已经是十年后。
“长沙市看云路XXX小区八幢八楼。”我很疑惑，我在“看云路”没熟人，我甚至不知道长沙有这个地方，但收件人写的是我。包裹里是一堆老家特产，腊肉、腊肠、卤豆腐，全是我喜欢的，还附了瓶红彤彤的辣油，很是诱人。会是谁呢？我拨打寄件人电话。
“我，林晨。”电话里，林晨爽朗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在做武冈特产，供应给在长沙的武冈人，知道你爱吃，寄了点给你。”
我很感动，想给林晨些许回赠，可她怎么也不肯收微信红包。得知阿强父母在长沙，我借口探望长辈，坐上高铁，直奔长沙。高铁快得像做梦，三小时后，已至橘子洲。
第二次长沙行，和林晨相聚她看云路的家。“来长沙后第三年买的，半复式，一楼三房，孩子一间，老人一间，一间客房，我和阿强住楼上。”林晨带我参观一间间房，满脸恬淡和幸福，“公公婆婆身体不好，在长沙，我们放心。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总住在二三十平方米的租房里，于是，我咬牙按揭买了这套房子。”
楼上屋檐倾斜式，层高最高处两米，最低处不到一米，得猫着腰进屋。做食品生意可不是轻松的事，每天起早摸黑的。林晨还要接送小孩、管全家吃住……林晨似乎看出我的担忧，呵呵一笑：“老小住一楼方便，我和阿强麻烦点儿不怕。”
一抹发丝垂至脸颊，林晨把头发夹到耳后，微微一笑：“一大家子生活开销，又要还房贷，只靠阿强的工资很艰难。”林晨本来想找个工作，可是孩子中午要回家吃饭，上班不现实。一次老乡聚会，大家聊起武冈特产，林晨才动了做武冈特产的心思。
她要做卤菜、要当家庭主妇、要辅导孩子学习、要照顾公公婆婆，还要担心常年出差在外的老公。我问林晨：“你累吗？”林晨回答：“卤菜是自产自销，我自己买食材，自己卤，像自家做菜一样，不累。再说，我不怕累，我怕闲，我一闲就生病。”
说完，林晨哈哈大笑：“我还当代驾呢！”我有点担忧：“代驾大多是晚上吧，那些人醉醺醺的，你不怕？”
“不怕！现在的人都有素质，长沙也是国家文明城市。”林晨说，选择代驾，是因为她白天没时间，晚上才有空。
和林晨聊天，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放学时间到了，我想和林晨去接孩子。
“爷爷奶奶知道你要来，主动去接孙女了。老人家来长沙说是投靠我和阿强，其实帮了我很多。”林晨宛然一笑，深沉地说，“选择阿强是对的，穷是穷了点，但他善良、阳光、勤劳、上进。阿强的理想是当兵，经过自己的努力他参了军，又凭自己过硬的人品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服役期满后被部队留了下来。复原返地方，他又有幸来省会城市长沙。常住在这美丽的岳麓山下，我知足了。”
和林晨分别，我很心疼。长沙地铁站里，我拥着林晨瘦弱的身体久久舍不得放开。林晨推开我，又哈哈笑：“别看我瘦，我力气比你大！”
归途，高铁车厢里，脑海中全是林晨爽朗的“哈哈”声。
三
再见林晨，已是2019年。
那时，我儿子考上湖南大学，林晨的女儿小彤在湖南师大附中梅溪湖校区读高三。一为庆祝我儿，二为鼓励小彤，我和林晨相约，中秋在长沙聚会。
岳麓山上，爱晚亭里，林晨用淡雅的茶香和浓厚的书香迎接我这位文艺女中年。
“不住酒店，就住我家。男士住一套，女士住一套。”高兴的林晨难得高调一回。
“你这是有几套房啊？”我抿一口茶，问林晨。
“三套。以后孩子和我们各住一套，另一套出租养老。”林晨朝我欢快地眨眼，“前几年房子不贵，首付不多，我又没其他负担，手中有余钱就下手了。”
林晨的商业头脑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她本来就出生于经商世家，加上爱情的动力和自己的刻苦，勤勉的林晨想不发达都难。然而，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谁会随随便便成功，我心疼林晨无数个午夜代驾的日子，心疼她早出晚归奔赴菜市场、春夏秋冬泡在卤水灶的日子。
爱晚亭里，我庄重地拥抱林晨：“还代驾吗？”阿强双眼瞄林晨，叹气道：“她啊，不代驾才怪！”阿强说林晨不但家庭照管、卤菜照做、代驾照干，现在还多了份工作——某大型保险公司的电话前台。
我替林晨觉得心酸，但林晨恬淡一笑，说：“孩子读高中后住校，我也帮不上忙。既然空闲，我何不上个班？坐前台接电话，不是保险销售，没业务压力，就是展开笑颜当接线员，张张嘴说几句礼貌话。平日按时上下班，节假日公休，公司帮买社保，家里省了一笔钱，还有工资拿。”
走出爱晚亭，走下岳麓山。梅溪湖边，林晨指着旁边的高楼说：“看，我的新房在第三幢，18楼，主阳台正对梅溪湖，楼下就是地铁站，交通方便。”
“孩子大学后，我准备再开间女性养生馆。”林晨说，“父母对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身体力行地做好榜样，大人刻苦一点儿，也是给孩子正能量。家和才能万事兴，天道酬勤亦酬诚，这年代，只要心怀美好，心存努力，一切就会好。”
梅溪湖岸，林晨恬淡的面容在阳光下焕发着金色的光。
编辑|饶春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