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双不合脚的鞋

刘凯璐

我整理家具的时候，在尘封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旧旧的许愿盒。盒子里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鞋子，高跟鞋、球鞋、靴子……旁边用稚嫩的字迹一笔一画地写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买好多好多的鞋子。”

我忽然想起，从前的我对一双合脚的鞋子是多么渴望。

我小时候是留守儿童，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奶奶总是拿家里亲戚家小孩的旧衣服给我穿。奶奶节约惯了，还总是会给我买大我脚好几码的鞋子。奶奶对我说：“孩子长得快，老是换鞋没有必要，这样一双鞋子可以穿得更久一点。”

于是，我从上小学开始，便穿着比我的脚大许多的鞋子，它们对瘦小的我来说，简直大得出奇。初中开学第一天我就很不幸地遭到了其他女孩子好奇地询问：“你看起来这么小，为什么穿那么大的鞋子呀？”我无力地争辩道：“因为我以后会长得很高。”

我最怕的就是跑操和上体育课，那个穿着旧衣服，拖着大过脚很多的鞋子的我总是会很自卑地躲起来。每当迫不得已要跑步的时候，我多么担心我的鞋子会跑掉，但是，并不会因为我的担心，不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一次跳远的时候，就在我刚起跳时，我的鞋忽然先我一步“飞”了出去，在沙坑里扬起了一些沙尘，那些沙尘忽然变得尖锐，扑打到我的脸上，拍得我脸颊上火辣辣的。同学们毫不留情地发出一阵大笑，我极为窘迫地单只脚站在原地，恨不得自己马上变成一只鸵鸟，把头埋起来，谁都看不到我。

为了避免再闹出这样的笑话，我只好穿上厚厚的袜子，并在鞋后跟里塞满报纸，或者拿胶布粘上。

每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女孩们都会在操场拉开长长的皮筋跳皮筋，那是女孩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小皮鞋，用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她们穿着好看的鞋子，在阳光下灵活地翻飞跳跃，身姿轻盈犹如灵动的蝴蝶。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游戏，只能在一旁羡慕地遥遥观望。

大抵是我的目光太过渴望，那些女孩子偶尔会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然后往我的方向走来，她们欲言又止，我低下头看了看脚上破旧的鞋子，落荒而逃。

我的同桌是不屑于参与这种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幼稚的游戏的。她安慰我说：“没关系的，快长大，鞋子总有一天会合脚的。”我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哪里会懂得我的窘迫。她是独生子女，父母都在身边，她有好多好漂亮的各式各样的鞋子，她还会根据衣服的颜色搭配不同色系的鞋子。她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她。

我无数次跟奶奶提起，我多么想要一双合脚的鞋子，可奶奶总是告诉我，我会长得很快，很快鞋子就会合脚了，然后转眼就把我的话忘干净，依旧给我买大码的鞋子。

后来奶奶很高兴地告诉我，爸爸妈妈给我寄回来一双很好看的鞋子。当我看到鞋子的时候，发现这双鞋仍然是37码，不是我的尺码。我气急败坏地把那双鞋子丢到了角落，重新穿上了塞了报纸的旧鞋子。

我也想如他们说的那样，快点长大，那些鞋子就会变得合脚。我每顿都吃很多饭，每天都去跑步、晒太阳，用尽了人们说的能长高的各种方法。我一直幻想着，一个暑假过去，我的身高就会长到一米六五，某一天穿上鞋子的时候会忽然发现它们变得合脚了。

可事实是，我的成长停留在了那个暑假，脚的码数停留在了35码。那双不合脚的鞋，被我穿了好久好久，陪伴了我每一场奔跑。中考的体能测试很快就要到了，我多么怕那双过大的鞋子会让我跑不快。

体能测试迫在眉睫，班主任趁着体育课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给我拿了一双崭新的球鞋，她对我说，最近我的进步很大，那是学校给我的奖励。

是一双35码的球鞋。

我忽然号啕大哭，老师顿时被我吓得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帮我擦眼泪。她大概以为，我是喜极而泣，可她哪里知道，她拿出鞋的瞬间我就明白了所有。哪有什么奖励呢，大概是老师看我灰头土脸的样子，想象我是个家境贫寒的孩子，为我准备了一双刚好的球鞋。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期盼已久的第一双合脚的球鞋，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到来。

我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固执地穿着那鞋不合脚的鞋子，一直到初中毕业。

没想到，我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中考成绩在县里都是名列前茅。我拿着学校发的奖金给自己买了一双舒适的小白鞋。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低着头匆匆赶路。我第一次仰著头，兴高采烈地走进了高中的大门。

奶奶好像明白，我已经长大了，需要的是一双合脚的鞋子。现在，我终于可以选择舒适的鞋子了，我终于可以像从前想象过无数次的那样，在刚刚好的年纪，穿着刚刚好的鞋子，在阳光下放肆地奔跑、跳跃。

“小皮鞋，用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从前，因为那双不合脚的鞋子，我总是责怪自己成长得不够快。因为我怕被嘲笑而选择独来独往，从不敢交朋友。现在我才明白，那些向我走来的女孩们是想要邀请我和她们一起参加游戏呢。

似乎很多时候，青春好像是一双怎么也不合脚的鞋，即使在当时我们曾那么渴望一双舒适合脚的鞋子。因为那双并不合脚的鞋子，我们失去过很多东西：失去了在操场上肆意奔跑的快乐，失去过在阳光下游戏的雀跃，失去了那个年纪本该绽放的笑容……

不是没有过遗憾，只是长大后才发现，即使是穿着不合脚的鞋子，我们也跌跌撞撞、拼尽全力地走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