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鲨鱼

2023-05-30[加拿大]里奇·拉尔森翻译/北京有雪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洗手池诺拉亚当

[加拿大]里奇·拉尔森 翻译 / 北京有雪

加拿大作家里奇·拉尔森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我们刊载过他的《乔纳斯与“狐狸”》《不停生长》,以及被《爱,死亡,机器人》改编成剧的短篇小说《冰》,等等。这些作品篇篇都有出人意表的脑洞,大概旅居世界各地的人在创意方面都特别有自信吧。下面这篇《鲨鱼》同样是一篇信手拈来,给人惊喜的作品。

亚当正在洗手,状况又出现了。先是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变成冰冷的海水泡沫;接着,洗手池的瓷底彻底分解。这一系列变化让他往后退了几步。

卫生间的瓷砖地板完好无损,存放药物的壁挂式镜柜依然固定在对面的墙壁上,镜子里映射出他焦虑的身影。但他窥视洗手池时,可以看见金属排水孔的封盖打着转没入海洋深处。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倒映在水里,水面上晃动的光影宛如一张光谱图。下面有一群橙红色的鱼游来游去。

亚当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的洗手池边。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议,但又如此真实。卫生间的洗手池就像一扇小小的舷窗,向下能望见大海,呼吸到咸湿的空气。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海底深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移动。汗水从腋下渗出,顺着他的胸口流下。它有着三角形的轮廓、剧烈扭动的尾巴、锋利的背脊和流线型的鼻口。他无法判断它的距离,但能估测它的大小;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出了它的意图。鲨鱼知道他就在这儿。

或许是它嗅到了他脖子上渗出的血红蛋白的气味,那是刮胡子留下的伤口;或许,它感应到他神经系统中微弱的电脉冲干扰,在磁场中把他识别成了猎物。它知道他的存在,朝他游了过来。他眼睁睁看着它往上,缓慢地、耐心地、不可阻挡地游过来。

亚当的脚就像被焊在地板上一般,一动不动。他抓住洗手池的手越来越紧,指尖发白、毫无血色。鲨鱼加快了速度。他可以想象它牙齿的撕咬,肉粉色的食道吞咽着被大卸八块的他。鲨鱼向上冲来。

终于,他从洗手池边挣脱开来,跑出卫生间,冲出公寓,来到城市里一条远离海边、被雪覆盖的昏暗街道。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手又一次拨通了心理治疗师的电话。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概念鲨鱼要猎杀你吗?为什么是你?”

“那是一条真正的鲨鱼。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亚当无精打采地躺在治疗师办公室的一张鼓胀的巨大皮椅上。洗手池事件已经过去三天,从那以后他就一直避免去卫生间。他有些担心自己因为没洗澡而发臭。他觉得头发很油腻,满脸胡子拉碴;而左眼又开始抽动了,就像有人把手指伸进眼皮底下来回拨动一般。

“你还记得这件事发生前的感觉吗?你那天过得怎样?”

“我觉得挺好的。我的意思是,我那时只是想撒个尿。”

诺拉点点头,冲他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信号,尽管没什么可说的。

“我从没见过真正的鲨鱼。”亚当说,“只在《蓝色星球》1里看过。所以,这不是一段被压抑的过往记忆。我没被鲨鱼袭击过,没有这方面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你对鲨鱼有兴趣吗?”

“我不知道。回想起来,我小时候挺喜欢鲨鱼的。我记得我写过一篇关于钝鼻六鳃鲨的报道。它们和大白鲨一样巨大,但没那么出名。”

“你喜欢鲨鱼的什么?”

“我不知道。”亚当揉了揉额头,“我想人们憧憬鲨鱼,因为它们是……我猜……是最原始的捕猎者,或者说幸存者。这是一种终极生命体,数百万年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仿佛演化在第一次尝试时就试出了最佳配置。我小时候觉得这很酷。”

治疗师沉默许久。“这样吧,”她说,“下次你再见到鲨鱼,别跑。直面它,告诉它你小时候有多么崇拜它。”

“鲨鱼不会说话,诺拉。”

诺拉扬起眉毛。“鲨鱼还不会住在卫生间的水管里呢。”

走出大楼的路上,亚当遇到一个男人。他穿着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件接近呕吐物颜色的厚针织毛衣,两人在走廊里迎面碰上。

“抱歉。”男人说着靠向左边走。

“对不起。”亚当说着也往同一边靠。

他们继续同时向右、向左、又向右走。男人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亚当想起之前在这里见过他,他手里经常拿一个保鲜盒或外卖盒;有一次治疗师诺拉迟到了,在她乘车到达时,亚当看见为她开车的正是此人。他面色阴郁,眼神却充满警觉,头发胡乱地支棱着。

“治疗还不错?”那人问,“我想我不应该问这个。”

“你是诺拉的男朋友,对吧?”亚当出于礼貌问道。

“我叫巴斯蒂安。”他看起来有些高兴,但又略微担心,“她说起过我?酷。”

巴斯蒂安的袖子撸到手肘处,亚当注意到他那风吹日晒的左前臂上文着一群鱼。一共六只,小小的蓝色象形图案。他想象着其中一条鱼膨胀成鲨鱼,从巴斯蒂安的皮肤上一跃而起。他的目光转向另一只手臂,发现一段光滑、闪亮的灰色假肢。

他迅速移开视线。“不,”他说,“她没提起过你。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巴斯蒂安说。

亚当朝冷飕飕的停车场走去。

第二天,他觉得是时候洗个澡了——身上那股味儿已经能明显闻见了。他做了一会儿诺拉教他的深呼吸准备练习;接着脱掉衣服,数到十,然后推开卫生间的门。洗手池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洗手池,厕所还是那个正常的厕所,浴室也没有任何变化。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打开笼头。水流从冰冷的管道中咆哮而出。他从支架上取下淋浴头,在水变暖之前把它对着最远的角落。

他最初的计划是一分钟内洗完,但他忘了自己有多喜欢在冬天洗热水澡。他谨慎地扭动热水开关,直到水温变得滚烫,天花板被蒸汽笼罩。一口气洗掉一周的汗渍和死皮令人心旷神怡。污垢和纤维绒在下水道里打着转。他在裆部和腋下抹上一层厚厚的沐浴露,又在头上涂了一层摩洛哥坚果油洗發水。

接着,透过这些洁净的香味,他闻到了不属于这里的气息:海水。他还没来得及撑住自己,浴室的底部便掉落下去,他一头扎进了海里。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他喘不过气,海水灌进了嘴、鼻子和眼睛。淋浴头还缠绕在他手上,而此刻这条扭曲的金属线圈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猛力蹬腿,让自己浮出水面,呛咳起来。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透过刺痛的双眼,他发现自己还在卫生间里。淋浴间的边缘离自己只有一英尺远,他还看到了一旁的马桶和洗手池。

他在那里浮沉,一直死死抓着淋浴头,试图镇定下来。他在自家浴室里,但同时也在海里。如果他在海里,那意味着鲨鱼要来了。

“这不是真的。”他喘息着说,“不是真的,亚当。你埋葬在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向你问好。所以,你好。嗨,鲨鱼先生。”他的牙齿打着战,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还是两者都有,“我想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我,呃,我小时候很喜欢鲨鱼。”他吐出一口海水,“我想這一切或许是个巨大的误会。”

一个浪头拍在他身上,卷走了手里的淋浴头。他直愣愣地往上挣扎着游去,在波涛汹涌的海面扑腾。但在这之前,他瞥见下方有一道黑影。这景象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一阵恐惧席卷全身。他感觉到大腿处有一股暖流,却瞬间被海水冲走。

亚当知道有人死在浴室里——他们脚底打滑,摔倒,然后摔断了脖子。这种死法肯定比死于鲨鱼袭击更常见。他认为不会有洗澡时死于鲨鱼之口的统计。

他伸出手指碰到浴室塑料涂层的边缘,这时又一波浪打过来。他向后翻滚,差点一头撞到对面的墙。恐惧情绪逐渐变得狂乱起来。他能感觉出在下方打转的鲨鱼的大小,海水被它强有力的尾巴切割开来。

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右臂,他退缩了一下。恐惧让他动弹不得,四肢仿佛被锁住了。不管鲨鱼吃不吃他,他都会像块石头般沉下去。砂纸般的鲨鱼皮摩擦着他另一只前臂。他想象着鲨鱼的钝鼻,想象着它大张的嘴。这在他的神经系统中引发了另一连串化学反应;而这次,逃走的心战胜了僵直的身体。

他扑到浴室边缘,双手紧紧抓住地面,用力把自己拽出来,扑倒在卫生间肮脏的地板上。就在这时,鲨鱼冲了出来。从肩膀处望去,他看到它巨大的头破开泡沫冲出水面,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牙齿,一只呆滞的黑色眼睛正盯着他。淋浴头被扯断,像牙线一样从鲨鱼嘴里悬挂下来。

亚当能感受到它的凶残。对于鲨鱼来说,今天或者明天,亦或是十年后吃掉他都无所谓。鲨鱼这个物种已经在多次灭绝中幸存下来。它有的是时间。

他手脚并用地爬走了。鲨鱼在下潜之前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那之后,亚当的问题变得更加糟糕了。周二,他看到鲨鱼镰刀般的背鳍尖从马桶里探出来,足以让他把卫生间的门彻底封死。这好歹让他稍微觉得安全了些。周三,他去楼下洗衣服时,鲨鱼的钝鼻猛撞着洗衣机的玻璃。

而且,它出现的地方不再限于公寓楼内。周四,鲨鱼那只呆滞的眼睛在杂货店成堆的饮料瓶里注视着他;而周五,他在商场用饮水喷头试着喝了一口水,却包了满嘴的盐水。他确信,下一次真正的袭击只是时间问题。

夜晚时分,他想象着厨房水槽下方水管破裂,淹没整个公寓的场景,给了鲨鱼充分的空间自由。他甚至做了一个梦:在经过地铁站的饮水喷头时,鲨鱼突然跳出来,就像网上疯传的PS照片一样,腾空而起,一口吃掉他。

他通过视频通话向治疗师讲述了洗澡的遭遇。她认真聆听,但他看得出来,她仍然认为这是一种幻觉。他在想她会不会在周日面诊时给他开处方药。或许这是最好的方法;或许药物能让他在被吞噬时保持冷静。

亚当敲响诺拉的门时,她的应答有些含糊不清。他又敲了敲。先是传来一阵拖着的脚步声;接着是“砰”的一声和一阵嘟哝。

“你好?”他喊道。

“嗨,进来吧。”一个声音说道,显然不是治疗师。

“那我进来了。”

亚当打开门,看到了眼前无法理解的一幕。治疗师的男朋友巴斯蒂安跪在地上,扶着一个雏菊图案的蓝色充气儿童游泳池,正对着气嘴吹气。皮椅被推到了书架旁,以便为几桶五升的水腾出地方。而诺拉则倒在地上扭动着,被胶带缠成了半具木乃伊。一条亮晶晶的封口带堵住了她的嘴。

他本打算摔上门报警,却注意到巴斯蒂安正用枪指着他。

“请关上你身后的门。”巴斯蒂安说,“把你的手机扔给我。”他疲惫地冲他笑了笑,“猜到可能是你。你在走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亚当缓慢地走进屋内,关上身后的门。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个色彩鲜艳的儿童充气泳池就像那把枪一样让他害怕。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诺拉?你还好吗?”他有些颤抖地问。

治疗师冲他尽量耸了耸肩。亚当觉得和一个有武器的疯子待在同一间屋内很难“还好”。他把手机扔过去,巴斯蒂安笨拙的假手没能接住,手机掉进了儿童泳池。没有溅起水花,这让亚当暂时松了口气。

“别担心。”巴斯蒂安说,“我们三个都会活着离开这里,我保证。”他用枪指了指那把鼓囊囊的皮椅,“你先坐下听我解释,怎么样?”

诺拉被绑着躺在地上,而亚当却能坐椅子,这让他有些愧疚;但被枪指着,他不得不服从。他走过地毯,坐下来,看着面前的一只水桶。亚当心里很清楚,这显然不是巴斯蒂安突然发疯想要绑架或者谋杀女友的桥段。这件事与鲨鱼有关,但就这么说出口感觉还是相当愚蠢。

“这与鲨鱼有关。”巴斯蒂安说,“你不是唯一一个遇到鲨鱼问题的人,亚当。你只是最新出现的那个。”

治疗师发出一阵呻吟。

“她告诉你的?”亚当问。他的声音很微弱。

“麦克风告诉我的。”巴斯蒂安说,“我窃听了很多治疗师的办公室,在许多奇奇怪怪的论坛潜伏。要找到一位真正的朋友可不太容易。”

“呃,”亚当吞了吞口水,“你想和我做朋友?”

“并不是,伙计。”巴斯蒂安一边说着一边捣鼓手上的活儿。他把枪放到一旁,拧开第一个水桶的盖子。“我指的是渔夫的朋友,也就是鱼饵。”他把桶里的水倒进儿童泳池。汩汩的水声让亚当寒毛直竖。“诺拉,我很喜欢平日与你共进午餐的时光,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诺拉眯起了眼。

“很酷,对吧。其实你不是第一个。”巴斯蒂安说,“就个人而言,我认为自打鲨鱼的理念进入我们的集体意识,这种情况就一直在发生。你能想象第一个遭遇鲨鱼的人是怎么想的吗?我的老天爷。”他把第二只桶怼上儿童泳池有弹性的边缘,“所以我认为,只要人类文明存在,它就一直在发生。概念鲨鱼——我喜欢诺拉对它的称呼。在某些特定文化中这一现象更加严重,每当有冲浪者遭到袭击,或者一部相关电影问世时,它的出现频率便会上升。《大白鲨》要负很大责任。最近的话,就是《鲨鱼周》了。但它只会出现在某些人身上。”

亚当眼睁睁看着水从桶里哐哐倒出来,慢慢灌满泳池。“你看见过它吗?”

“这不是看不看得见的问题。”巴斯蒂安说,“它是真实存在的。当它出现,任何人都能看见它。唯一的问题是,它要猎杀谁。与普通的鲨鱼不同,它对人类情有独钟。常以孤独的个体为目标:那些神志不清醒的人、無法与周遭正常交流的人。它就是这样一个混蛋。”

“我没那么孤僻。”亚当撒了谎。

“艾斯特·埃林顿挺孤单的。”巴斯蒂安说,“她有痴呆症。但她还是脑子清醒地给她儿子打了两次电话,说浴缸里有鲨鱼。他以为她只是害怕在浴缸里滑倒,表达方式奇怪了些。”

巴斯蒂安看向诺拉,似乎想听听她的专业意见,但她没有搭理。“后来有一天她彻底消失了,浴缸里尽是抓痕,地板上还留下一道巨大的咬痕。是她孙子发现的。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想知道他奶奶到底去了哪里,而那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就是你。好了,我明白了。”亚当说。

巴斯蒂安脸涨得通红。“是的,那是我。我曾经以为是熊干的,但熊的咬痕不是那样。后来,终于有一次,我爸喝醉之后告诉了我她打电话的事。她提到了鲨鱼。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找它。很像《白鲸》1。”他举起假手,“零九年的时候差点就抓到它了。”

“行吧。”亚当说,“行吧。那,呃,那位零九年的朋友怎么样了?”

“我当时太年轻,没什么经验。”巴斯蒂安说,“你看,我现在有一把鱼叉枪了。”他兴冲冲地从绿色背包里掏出来。它已经上好膛,上面的倒刺闪烁着邪恶的锋芒。“你不会有事的,亚当。”他眼中的意图十分明显,“我们要彻底解决这件事。你要做的就是进入泳池,拜托了。”

亚当审视了眼前的情势:这是个周日下午,他在心理治疗师的办公室,一位手持鱼叉枪的人向他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能永远摆脱概念鲨鱼,而他的治疗师被胶带绑着正苦苦挣扎。只要他答应,便不用再害怕饮水机、洗澡或是任何有水的地方。

“好吧。”他说,“但先放了诺拉。”

巴斯蒂安点点头。“可以。”他说。

儿童泳池的水刚好没过亚当小腿的一半,让他的腿毛像小绒毛一样在水里打着转。此刻,他只穿了条平角短裤和一件救生衣,办公室里的空调冷气让他不停哆嗦。巴斯蒂安把诺拉扔出房间并堵上了门。但亚当觉得她用不了多久就能扯掉嘴上的胶带,然后报警。他们没多少时间了。不过很不幸,鲨鱼似乎没有要来的迹象。

“或许有人在一旁看着,就行不通了。”亚当说,“比如在小便池撒尿的时候。”

“它会来的。”巴斯蒂安说,“刺伤你自己。”

亚当咬紧牙,将拉直的回形针刺进拇指。一大滴血渗出,滴答一声落进儿童泳池里,随后扩散开来。他看着残余的血渍在他脚旁打着转。还是没有海洋。

“耐心点。”巴斯蒂安说。

亚当抬起头。“你知道吗,他们有制造那种大笼子,那种鲨鱼笼子?给水肺潜水员用的那种?”

“有看过,”巴斯蒂安说,“太难运输了。别担心,亚当。我会在开枪前把你捞出来。”他坐在诺拉的办公桌上,抓着缠绕在亚当救生衣上的绳子的另一端。鱼叉枪就放在他身旁,“要不你再刺一下自己。”

亚当刚举起回形针,事情就发生了。他坠入冰冷的海水,水下周遭的气泡漩涡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借着救生衣晃荡着浮出水面时,他看到了熟悉的治疗师办公室。儿童游泳池此时成了一扇开放的舷窗,通向广阔海洋的深处。

“酷。”巴斯蒂安喊道,“你做得非常好,亚当。”

鲨鱼已经在路上了。亚当专注地踩着水。办公室的光线不太好,他无法看清身下的阴暗之处。他拍打着水面,一下就摸到了充气泳池的边缘,张开的手想去抓有卡通雏菊的边缘,但手滑了。

“救我出去!”他叫喊着。

巴斯蒂安拉动绳索,就在那一刻,鲨鱼宛如一发导弹,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它光滑的灰色躯体腾空而起,亚当睁大双眼,身体僵硬,但与此同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鲨鱼的目标。它扑向诺拉的木头办公桌,大嘴紧紧咬住了巴斯蒂安扑棱的腿。他嚎叫出声,伸手去抓鱼叉枪。

亚当记起那次洗澡时,鲨鱼轻推他的左臂,然后是右臂,接着便游走了。巴斯蒂安一直在追捕概念鲨鱼,而概念鲨鱼也一直在寻找巴斯蒂安。亚当意识到自己同时被他们当成了诱饵。鱼叉枪的发射产生了巨大的气动推力,一根带刺的长矛刺穿鲨鱼灰色的软骨,血喷洒进水里。

巴斯蒂安有一半身子都被鲨鱼咬在嘴里,他们仿佛融为一体,像某种怪异的生物般来回挣扎。亚当试图帮忙。他用拳头猛击鲨鱼的背脊,但他很清楚这没用。巴斯蒂安抓起另一根鱼叉,胡乱摸索着装进枪里上膛时,鲨鱼把他拖离了桌子,拽进了儿童游泳池。在拖拽的过程中,鲨鱼的尾巴砸在了亚当头上,让他再次沉入水里,上下翻滚。水涌进了他的鼻孔。

他再浮上来时,刚好看到鱼叉的倒刺划破了儿童泳池的一侧。海水非但没有褪去,反倒大量涌了出去:一瞬间,办公室被淹没,地毯上泛起泡沫,海浪淹过了书架和椅子。巴斯蒂安尖叫着,双手将鱼叉刺进鲨鱼肥胖的钝鼻。鲨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痛苦地扭动起来。

亚当闭上眼,紧紧抓住救生衣,等待着鲨鱼撕碎巴斯蒂安肢体的声音,等待它贪婪的大嘴下一刻转向他。他能听到自己的脉搏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一个浪头打向他,把他扯入水中彻底卷走。

他气喘吁吁地浮出水面,转身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已经结束了扭打。巴斯蒂安和鲨鱼都死了,现在只有一具漂浮的肉状物,浸泡在被稀释的血液中。巴斯蒂安的假肢反射出微光,僵硬地举着,仿佛在庆祝胜利。亚当的喉咙一阵发紧。

从诺拉的桌子上咬下来的一大块木板漂过他身旁。他本能地抓住它,半趴在木板上。等呼吸慢慢平息下来,他仰躺在上面。灰泥天花板已经变成开阔的天空。阳光温暖着他的脸庞。海鸥在远处尖声鸣叫。他望向四周,无论哪个方向都只有地平线。他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漂流在无边的概念海洋之中。

责任编辑:钟睿一

1《蓝色星球》是由英国BBC制作播出的8集电视系列纪录片。该剧由艾雷斯泰·法瑟吉尔执导、大卫·艾登堡主持,于2001年9月12日在英国首播。

1《白鲸》(Moby Dick)是19世纪美国小说家赫尔曼·梅尔维尔于1851年发表的一篇海洋题材的长篇小说,小说描写了亚哈船长为了追逐并杀死白鲸(实为白色抹香鲸)莫比·迪克,最终与白鲸同归于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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