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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乐评:爱默生四重奏后记

2023-05-30马慧元

音乐爱好者 2023年1期
关键词:海顿四重奏爱默生

马慧元

新冠病毒感染流行之后,方知现场的可贵。一转眼,各种音乐季全部复苏,音乐会突然多如雨后春笋。看上去多,我还是提醒自己,每一场背后都有大家漫长的劳动,以及我们等来一场某作品的小概率。当然,如今各种录音便宜到免费,比现场完美、精彩的比比皆是,然而我还是觉得,跟现场这个完整的事件相比,录音仅仅是“摘要”而已。事实上,每当我听到较好的现场,就很长时间都不愿再听录音了,怕破坏心中那段丰满四溢的记忆。

而对现场,我觉得至少有三个因素决定它是否成功:演奏者加作品,现场环境,听者的状态。我开玩笑地说,去听音乐会,我也紧张,怕“发挥不好”。

最近一场,是大名鼎鼎的爱默生四重奏组来访,相信水平不会有问题,现场气氛也不会差,因为室内乐是一个特别的系列,听众少而固定,是我所知最懂音乐的一群人,就是平均年龄太大了。所以,真正的“变数”差不多会落到我自己头上。我属于音乐记忆力较差、接受较慢的听众,所以“笨鸟”要先飞。大多现场演出在预热环节就会在网上放出节目单,我除了提前听几遍以外,还要看谱,把演出当成一个拽着自己学习的机会。家里谱子不少,可惜四重奏不多,网上虽有谱子,但如果音乐会现场打开手机或者什么设备看,必定会遭到其他听众的抗议,搞得我不得不去图书馆借纸谱。

至于我跟乐谱的关系,也有着微妙的变化。我一直喜欢看谱和视奏,但过去满足于看看就算了,而且看得不全,过度关注旋律,另外自己参与太少。现在我会在看谱前后想一想,抓住主体,有读错猜错的,在琴上弹一弹便知。如果是四重奏,至少能弹出第一和第二提琴声部。随后再听唱片,会矫正最初的印象,这才有“预判音乐”的初步收获。以我从任何运动员身上受到的启发来看,他们会接球,看似反应快似闪电,其实主要是大脑的预判极快。所以,神经科学告诉我们,运动员、音乐家以及任何事情的训练,都是在训练人脑的预期。就拿海顿《弦乐四重奏》(Op. 33)中的第五首来说,看上去蛮简单,但我弹了一下,处处都是惊奇,弹得大致通顺也不容易,装饰音很容易弄错风格。我对自己的最低要求就是,能把几个乐章的主题都在琴上弹出来,可以慢一点,但拍子要数对。有了对主题的深刻印象,音乐听起来就有了框架和方向。如果大家有时间,这个“玩法”也不错:在琴上磕磕绊绊地弹出一小段音乐旋律,然后去听一下录音,那可真是醍醐灌顶!

何为经典?我心中就存有无数疑问。如今经典给弄成谁都不许动的“圣经”,确实很让人窒息。我记得钢琴家席夫在讲贝多芬奏鸣曲时提到:一次音乐会后,观众随便哼唱其中的一个主题,基本把拍子都弄错了,十六分音符唱成八分音符,使音乐失去了一个关键的棱角。所以,经典常常比我们想象得更新鲜、先锋,跟预期出入很大。假如大家不费一代代的老劲去传承,它们就会变成很多人想当然唱出来的调子,而那并不是贝多芬苦心想出来的、能殺伤生命的东西。聆赏音乐会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我在去音乐会之前有较好的预习,听音乐的时候不看谱。不过对于本场音乐会中这么复杂的作品音乐,我还是有点嘀咕,于是就带了乐谱。

音乐家们坐下就拉,猝不及防。等我打开海顿的四重奏乐谱,翻开Opus 33 No. 5,说时迟那时快,两页已经过去,好像已经出了好几个错——我归结于他们坐下得太快了。诚然,很多演奏者是拿海顿来热身,我还是有点小失望,毕竟在网上听了几个录音,它们或优雅,或活泼,或精细,反观爱默生当晚的演奏则有点一般。第二首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二弦乐四重奏》(Op. 133)还是非常棒的,音乐十分舒展,不为技术所拘。第二乐章后半部分,孤独、凛冽而嘹亮的拨弦是我所期待的,也带来预期之中的满足。这种序列作品,我读谱的时候十分痛苦,但如果完全没准备,可能现场会“死”得很惨。当然,这也是另一种经历,只是不那么可贵而已。毕竟如今的音乐会常会上演一些委约新作,生生死死非观众所能控制。

中场休息后迎来了舒伯特《弦乐五重奏》(D. 956),虽然该作名气极大,但我是因为这场音乐会才开始熟悉的,真是天堂般的感受,稍微熟悉后的巨大快乐让我重新认识了舒伯特,他的音乐中蕴藏的世界别有一番胜景,我们是听众也是观众,精神的奇景有时竟能在视觉中“观赏”,这是我自己的幻象。爱默生的演奏整体还行,没让人太失望,但也不是惊艳得放不下。对此我已经很满意了,毕竟真正值得铭记的是作品本身,感谢演奏家们把我带到这里,为我开启一个学习的机会。本来我可以听完音乐会就把乐谱还给图书馆的,但又舍不得,接着拿乐谱去了解别的作品岂不更好?我决定把乐谱留一段,听听读读,就算为下一个可能的现场而预习吧!

作为一名多年来一直热爱音乐的观众,我常常感到,自己可能即将或已经厌倦了。如果音乐仅仅是被动的享乐,对它的需求总会饱和。若想不饱和,办法也有,可以自己参加演出,只是这要付出巨大的时间代价;抑或是跟朋友讨论,但未必能有合适机遇;还有一种听法,它的成本不太高且可控——化被动为主动,让听音乐的过程变成一种有张力的叙事和探险。

最近,我就有尝试以这样几步来“预习”作品。首先,不读乐谱,进行盲听;然后在琴上弹奏,慢慢改正,形成一个基本的结构框架;之后,听其他唱片,跟不同的演奏对照;最后再总结,并在听完音乐会再弹一次。这样一来,我赤手空拳,对复杂的作品“螳臂当车”,最终有可能把自己渐渐调至作曲家的想法中。

所以,经典作品并非静态的,它跟我——一个活生生的、携带许多记忆的人一样浑身是刺,而我们也注定与它们有一场“约战”。相信这些作品或许在消磨我们的记忆之余,还能成为塑造时间的新材料,让我们共同期盼下一次音乐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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