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光核聚变点火成功“人造太阳”指日可待?
2023-05-30杨智杰
杨智杰
當192束超高能量的激光束同时轰击一颗胡椒粒大小、装有氘和氚元素的圆柱体时,会产生什么结果?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5日,美国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LLNL)开展这项实验,“奇迹”发生了。激光束为圆柱体提供2.05 兆焦耳的能量后,输出了3.15兆焦耳的核聚变能量。12月13日上午,美国能源部与美国核安全管理局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这一重大突破。美国能源部部长詹妮弗·格兰霍姆称,“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成就”,未来将激发更多的发现,为美国国防和清洁能源的发展铺平道路。
一直以来,可控核聚变被认为是“人类的终极能源”,但历经70多年的研究后,仍处在实验阶段。“点火”,即核聚变产生的能量超过激光束打入的能量,是可控核聚变走入现实必要的指标之一。“只有这种情况下,这一装置才有望提供能源,而不只是一个耗电器。”中山大学中法核工程与技术学院副教授王志斌向记者解释说,LLNL这次的实验从科学层面证明了,惯性约束聚变可以实现净能量增益。
“这一结果是科学的成功——但距离提供有用、丰富的清洁能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剑桥大学核能讲师托尼·鲁尔斯通在英国科学媒体中心上发表评论称。
实现“点火”意味着什么?
早在2009年,美国国家核安全管理局在加州的LLNL建成国家点火装置(NIF),在高10层、约有3个足球场大的建筑物中开展前述实验。NIF原定目标是在2012年实现“点火”,但未能如期达成。NIF在此后多年备受争议,业内一度悲观认为,它可能永远无法“点火”。
核聚变是核能的一种形式,指两个轻原子核结合成一个重原子核并产生能量的过程。太阳之所以能发光发热,便是依靠内部不断产生的核聚变提供动力。一个原子核分裂成两个轻原子核,也可以产生能量,被称为核裂变,人们熟知的原子弹、核电站都是采用的这一原理。
核聚变燃料丰富且容易获得,氘可以从海水中提取,氚可以利用丰富的天然锂生产。核聚变也不会产生高放射性的核废物,清洁安全。中国科学院院士、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员张杰形容,“1立方公里海水所含的氘,经过聚变反应产生的能量,相当于地球上所有石油储备产生的总能量”,如果能开发,将“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的能源需要。
1952年,太平洋的一个无人岛上,美国引爆世界上第一颗氢弹,世界第一次见识到核聚变的威力。“但这些能量是被瞬间释放出来的,如果想要成为民用的能源,能量需要缓慢有序地、受控制地释放出来。”王志斌介绍,这才有了可控核聚变的研究。
想要两个原子核克服电排斥力结合,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以太阳为例,其中心有高达1500万摄氏度的超高温,以及约有3000亿个大气压的超高气压。可控核聚变往往被称为“人造太阳”,需要模拟太阳中心的环境。实现可控核聚变有两条主流的技术路径:磁约束核聚变和惯性约束核聚变。
地球上无法实现太阳的超高压,但如果把核燃料加热到1 亿摄氏度以上,原子核便会有足够的动力相互碰撞,发生聚变反应。但一旦到了这一温度,所有固态材料会直接汽化。上世纪50年代,苏联科学家研制出一个形似甜甜圈的“炼丹炉”,被称为托卡马克装置。它在环形圈内构建磁场约束核燃料,使其不与高温的容器壁接触,可以持续燃烧一段时间,产生能量。此后,世界范围内曾掀起托卡马克建设热潮,美国、欧洲、日本、中国都斥巨资打造了这类大型装置。
而惯性约束核聚变,是通过激光产生巨大压强,使核燃料体积在瞬间变小,密度变大,原子核发生聚变反应。世界上最知名的装置,便是今天的主角:NIF。
目前,各国可控核聚变装置仍在实验阶段。未来想要应用于现实,无论哪种技术路径,都要考虑“投入产出比”,业内称之为Q值,即能量增益因子,指核聚变反应输出能量与输入能量之比。当Q值大于1时,就意味着可控核聚变“不亏本”,产生的能量大于消耗的能量。
目前,各国可控核聚变装置仍在实验阶段。未来想要应用于现实,无论哪种技术路径,都要考虑“投入产出比”,业内称之为Q值,即能量增益因子,指核聚变反应输出能量与输入能量之比。当Q值大于1时,就意味着可控核聚变“不亏本”,产生的能量大于消耗的能量。
1997年,日本声称,其超导托卡马克装置JT-60实现了Q值为1.25。但实验无法重复,而且其中一个指标与国际主流的指标不同。在NIF之前,不少人仍认为,欧洲托卡马克JET在1997年实现的Q值为0.67,是全世界最好的记录。
NIF的突破是循序渐进的。2022年1月,NIF团队在《自然》杂志发表文章提到,已经用1.7兆焦耳的激光发射产出了1.3兆焦耳能量,研究者证明了相关的机制,并称有信心在未来产出更多能量。9月,研究者又重复了这个实验过程。两个月后,NIF实现了“点火”。
“这一实验的成功使行业对可控核聚变的未来也会更加乐观。”王志斌对记者说。
相关研究者认为,这个结果能证明,可控核聚变在未来有可能为电网提供稳定的电力负荷,也有可能用于制氢或者供暖等。
曼彻斯特大学核聚变研究人员阿尼卡·汗告诉媒体,这是“有前途和令人兴奋的结果”,但其并没有考虑聚变反应的激光所需的能量,或者过程中的低效与损耗,这些都必须在未来商用时考虑到。因此,“我们离商业核聚变还有一段路要走”,更无法帮助人类应对眼下的能源危机。
王志斌向记者解释说,NIF判断的Q值,是原子核吸收和放出的能量之比。但这个过程中,激光器有大量能量损耗,“你可以想象为,从电网取了100瓦的电输入到装置,但真正用到原子核反应堆的电只有25瓦,输出了30瓦的电。现在的Q是用30比25,而不是30比100。”在他看来,未来想要真正实现经济、可靠,核聚变的能量必须高于输入激光器的能量。
人造太阳离现实有多远?
王志斌提到,从获得大规模、经济的能源角度来看,相比惯性约束核聚变,磁约束核聚变离应用到人类的生活中更近,“这是从现有技术看,假如惯性约束核聚变有其他的重要突破,那就另当别论。”
“两种技术路径的目的是不同的。”王志斌介绍,以托卡马克装置为主的磁约束核聚变,更像是“烧煤球”,建设目标是聚变反应堆,输出能源,可用于发电等。惯性约束核聚变更像是“划火柴”,过程接近核爆炸,可以通过这些装置的研究来获取关键参数。
《科学》杂志12月13日直言,NIF 从未计划用于商业发电,主要功能是制造微型核爆炸,并提供数据,以确保美国核武器库的安全可靠。12月13日,美国能源部部长也提到,NIF的工作帮助解决人类最复杂和紧迫的问题,其中包括“在不进行核试验的情况下维持核威慑力”。
武汉大学水利水电学院副教授徐明毅在2022年8月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提到,出于国防和战略安全考虑,美国、中国、欧盟、英国、日本等国家和地区都在开展相关研究,这其中包括美国的NIF、中国在运行的最大激光聚变驱动器神光Ⅲ等。
也有研究者认为,惯性约束核聚变并非不适合提供清洁能源,甚至也可以发挥重要作用。“两条路线都应继续研究,因为它们彼此间能交互很多信息。”英国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学者詹卢卡·萨里在接受《新科学人》采访时提到。
除了Q值,可控核聚变未来想要商用,还要尽可能延长反应时间。“只有稳定地燃烧,未来才有可能建成发电站。”王志斌说。
但目前运行的托卡马克装置,聚变反应时间仅能以秒为单位计算。2022年2月,世界上运行中的最大托卡马克装置JET,在实验中做到连续5秒总共产生49兆焦耳的核聚变,刷新自己在1997年创下的纪录。去年年底,中国自主设计的东方超环EAST,实现等离子运行达1056秒,这是目前世界上托卡马克装置高温等离子体运行的最长时间。
王志斌强调,目前可控核聚变可以实现Q大于1,只是验证了科学的可行性。未来需要先建聚变示范电站,验证工程上可行。但这类电站投入建造成本高,发电价格远高于煤电或光伏发电,难以商用。最终,可控核聚变的发电成本至少要降到与现有能源价格相近,市场竞争力才会显现出来。“可控核聚变的确有可能是人类的未来能源,但从行业层面想要实现,挑战很大,但也可能100年后用的都是这样的能源。”
在中国,科学家们自1950年代开启聚变研究,1980年代中国第一个托卡马克装置建成。进入21世纪,由安徽合肥中国科学院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设计的EAST,成为世界首个全超导托卡马克装置。此外,还有中国环流器二号A(HL-2A)、中国环流器二号M装置等托卡马克装置,由中核集团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建设,在成都投入实验。
王志斌告诉记者,中国的可控核聚变发展,过去是跟跑,如今已和欧美并跑。一个关键节点是,2007年,中国加入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ITER)计划。中国与欧盟、印度、日本、美国等,计划在法国共同建设一个世界上最大的超导托卡马克实验反应堆。其中,中国承担项目工程建设阶段18个采购包,即设备零件的制造。項目在2010年开建,计划2025年建成。
中国国际核聚变能源计划执行中心主任罗德隆曾提到,“加入ITER前,国际主流聚变会议上,几乎没有我们的声音。如今,越来越多中国学者获邀在大会作主题报告、口头报告,甚至担任会议主席”。
业内普遍认为,在ITER成功运作后,国际核聚变研究将往前一大步。但如今,“人造太阳”离应用还有多远?或许可借用国际上流行10多年的一个玩笑来回答,“核聚变发电仅需20年,而且永远如此”。
◎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