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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来我国女子家庭教育的多样属性

2023-05-30王立刚

中华家教 2023年1期
关键词:女儿家庭教育

摘要:近代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成为关于古代女子教育的一种刻板印象。实际上,中国古代女子的家庭教育是丰富多样的。自唐代之后,敦煌文献以及诗词、小说等文献中保存了更为具体的女子家庭教育内容。不同家庭的女子既要面对“重男轻女”的氛围,又享受“千金小姐”的优待。从更为详细的古代文献中可以看到,自唐宋至明清时期,大部分家庭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普遍会为家中的女孩子提供基本的教育。

关键词:女子教育 家庭教育 才 德

作者简介:王立刚/北京师范大学文化创新与传播研究院讲师(北京 100875)

一直以来,性别差异与性别平等问题都是教育活动中的重要话题。即使在今天的家庭中,家长在潜意识里对男孩、女孩多多少少会有来自传统习俗、刻板印象的差异化对待。教育活动天然具有个体化属性,要尊重每个受教育者的个性特点、个体需要。教育活动差别化是教育个性化带来的必然结果,但也总是与教育的不平等密切相关。自古以来,家庭教育对男孩、女孩的差异化是如何体现的呢,女子在家庭教育中是否能得到基本尊重呢?唐代以来的教育史料中保存了古代家庭教育的一些细节,从这些细节中可以看到自唐代以来女子在家庭教育中的基本情景,这对于改变今人对古代女子教育方面的刻板印象会有一些帮助。

一、对古代女子教育的刻板印象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中国古代只有男孩才上学读书,女孩在小时候是不上学、不读书、不接受教育的。也有人认为,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有知识的女孩甚至会受到歧视。这一“刻板印象”的影响一直持续到当代,很多人将“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为古代女子不接受教育的证据使用,作为“负面典型”来批判,而且认为中国古代人普遍是这样认识的。

实际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从近代才开始流传开来的。如清末民初时期,上海出版的《时事新报》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此中国千余年之陋习也。近已渐知其非。而提倡女学,力矫其弊者,亦继起纷纷矣。”[1]虽然这里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千年陋习”,但这句话并没有上千年历史,而只有几百年的历史。从近代时期的话语来看,当时的中国面临着国家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机,诸多领域都出现了深刻反思,对自身文化传统的批评成为当时的社会思潮。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最早出自明代陈继儒(1558—1639)编写的《安得长者言》,书中大部分是社会规训、人生智慧类的“语录”,相当于今天的格言警句汇编,其中有一条是“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实际上,这句话在明清时期只是一句有点“俏皮话”性质的俗语,虽然作者是以男子、女子为例来说明“才”与“德”的关系,但主要目的是说明“德”要先于“才”。如果从功利的角度,用现代话语来翻译,这句话包含了这样的逻辑:对于一家公司来说,良好的信誉(“德”)就是市场价值(“才”)。有时候,不那么急切地关注市场价值(“无才”)才能获得良好的信誉(“德”)。在明清时期的语言环境下,作者表达的是这种意思。

实际上,在中国过去大部分历史时期内,女子并没有被刻意提出“不接受教育”的要求,不接受教育对于女子来说也并不真的就是一种美德。“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古代便受到一些人的反对,比如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盖前人愤激之词,与男子因官得祸,遂以读书作宦为畏途,遗言戒子孙,使之勿读书、勿作宦者等也。此皆见噎废食之说,究竟书可竟弃,仕可尽废乎?吾谓才德二字,原不相妨。有才之女,未必人人败行;贪淫之妇,何尝历历知书?但须为之夫者,既有怜才之心,兼有驭才之术耳!”[2]

即使在大量文献反复强调“女子无才”的明清时期,真实的情况也远不像一般人理解的那样,不是女子没有机会接受教育便不再读书了,而是反过来,只要有机会就会去读书。可以说,在任何一个正常的时代,无论男子还是女子,有机会读书便努力读书,这才是正常的情况,也是真实的情况。

从教育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在唐宋时期,中国人对于儿童“才”“德”的认知出现了一些转变。唐代之前,中国的历史文獻中有很多关于“神童”的记载,一些儿童在很小的年龄就可以读书、认字、写文章,这被作为“正面典型”加以宣传。自宋代之后,作为“正面典型”的“神童”现象便慢慢消失了。这可能是因为,在唐宋时期,我国形成了一种反对“早慧”的教育思潮,即儿童的过早发展、过于聪明都不是好现象,在教育活动中是不可取的。

唐代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写过这样的话:儿三岁以上,十岁以下,观其性气高下,即可知其夭寿。儿小时识悟通敏过人者多夭,则项托、颜回之流是也。小儿骨法成就威仪,回转迟舒,稍费人精神雕琢者寿。其预知人意,回旋敏速者亦夭,则杨修、孔融之徒是也。[3]

小时候,孩子们对大人的话不是太懂,教育起来很困难,这是自然现象,这样的孩子寿命会长。过度聪明的人,长大了会变成“项托、颜回之流”。项托即项橐,传说项橐小时候十分聪明,可是很早就去世了。颜回是孔子十分喜欢的学生,在《淮南子》《列子》《论衡》等文献中都提到“颜渊早夭”。在儒家文化中,项橐、颜回都代表了正面积极的价值观,而从医学的角度看,项橐、颜回则是负面典型。

小时候,孩子们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好,各项动作没有那么灵敏,这是正常现象。越是教育起来困难的孩子,将来的发展潜力越大,过度聪明的人,反而可能会像杨修、孔融,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明清时期,我国有一本名叫《相儿经》的书,其中一些内容的产生时间可能早于明清时期。从其中一些内容也能看到中国人对儿童的看法,比如其中提到:“早坐、早行、早齿、早话,皆恶性,非佳人。”也就是说,儿童发育是有自然规律的,坐立行走,以及说话,都不是越早越好,甚至说越早越坏,因为过早必然是违背发育规律的,是有害于儿童将来的成长的。[4]古代生产力落后,医疗条件不够好,很多孩子会夭折,在所有夭折的因素中,小时候过早发育可能是其中一种。

当反对“早慧”、反对“儿童过于聪明”的思潮影响到女子教育时,便出现了以“无才”为追求的极端说法。

二、唐代以来家庭生活中的女儿

自唐代以来,古代诗词、小说、墓志铭、笔记、文集,以及敦煌文献等历史资料中保存了不少关于女子家庭教育的历史记录,反映了中国古代女子家庭教育的多样性。通过这些记录可以了解到更为具体、更为“立体化”的古代女子家庭教育情况。在古代家庭生活中,有的女孩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氛围中,这只是中国文化的一面;另一面,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未出嫁的女儿被称为“千金小姐”。“千金”是无价之宝。许多女孩都曾在父母温暖的怀抱中长大,这是中国家庭文化中对女孩子充满温情的一面。

举例来说,唐玄宗天宝七年(748年)前后,47岁的诗人李白在当时的金陵(今南京)工作,他的妻子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在当时的兖州(今山东济宁)家里。儿子稍微大一点,名伯禽;女儿稍微小一点,名平阳。有一年春天,他写了一首诗《寄东鲁二稚子》作为家书,表达对两个孩子的思念。在这首诗中,大诗人李白不再是那个醉心山水、嗜酒如命的诗仙,而是化身为一个普通的父亲。李白在外工作,女儿成了“留守儿童”。在这首诗中,先提到女儿,接下来才提到儿子。李白说:“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李白用文学手法表达了自己对女儿的想念,明明是他很牵挂女儿,诗中写的却是“女儿看不到我,应该会哭的”。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牵挂,他在诗歌中把女儿放在儿子前边,并没有任何“重男轻女”的色彩。

中国古代生产力不发达,医疗条件落后,导致一些儿童早逝,今天能看到一部分唐代父母为孩子写下的墓志铭。《唐陇西李氏女十七娘墓志铭》是陇西李氏家族的一位父亲为自己的女儿李第娘写的墓志铭。李第娘之父姓李,母亲姓邢,出生后,她的父亲在全国很多地方工作。不过,跟李白不一样的是,这位父亲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女儿李第娘。墓志铭的原文如下:

汝名第娘,即余之元女。所生邢氏,入吾家卅年,恭尽勤敬,终始如一。享年廿四,大中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终于东都政平坊路家宅中院,其年十二月廿七日,祔葬于河南县龙门乡孙村亲妹之茔,从权也。

余大和八年登春官第,其冬生汝,故以第字之。

生未数月,余入京从职,俄佐华州,未几复佐广州。

四年还京,又徙襄阳。

住四年,左官卫佐分司,后授万年尉,复参宣武军。二年府罢,归洛阳。

自汝襁褓,迨至成长,廿年间,吾南北宦游,绵历万里,辛勤道路,羁苦两京,必自携持,未尝一日离间。[5]

李第娘一家住在东都洛阳政平坊陆家宅院的中院。她去世时年仅24岁,因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好先安葬于河南县龙门乡孙村姑姑家的祖坟中。李第娘的父亲在她出生这年考中了进士,于是名字中便有“第”字。之后,这位父亲到各地做官,先在华州,后到南方的广州,又回到京城,之后又到襄阳,又到京城,再到万年县、宣武军、东都洛阳,来来去去,工作的地方有七八个,往来上万里地,经常在全国各地长途跋涉,也在东西两都城间来回出差办事,工作谋生。不管走到哪里,這位父亲都一直努力把女儿带在身边,足见对女儿的疼爱。

明代有一对夫妻,名为叶绍袁(夫)、沈宜修(妻),两人都很有才气,他们曾编写了文集《午梦堂全集》,其中提到自己的女儿叶小鸾:“儿鬒发素额,修眉玉颊,丹唇皓齿,端鼻媚靥,明眸善睐,秀色可餐,无妖艳之态,无脂粉之气。比梅花,觉梅花太瘦;比海棠,觉海棠少清,故名为丰丽,实是逸韵风生,若谓有韵致人。不免轻佻,则又端严庄靓。总之王夫人林下之风,顾家妇闺房之秀,兼有之耳。”[6]从这些描述中可以看到,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看的,在古代也是一样。

具体来说,“千金小姐”的“千金”是如何体现的呢?清代小说《红楼梦》中提到了几次贾府一家人吃饭的场景,其中有一次是这样描述的:

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

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

贾母命王夫人坐了。

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7]

在今天一般人的印象里,一个传统的大家族中,贾宝玉的兄嫂在家中同辈之间自然是属于年龄比较大的人,在吃饭的时候,兄嫂们坐的位置应该高于他们的小姑子们,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在贾府吃饭的时候,作为长辈的家母左右两侧各有四个位置,其中左侧第一个位置坐的是林黛玉,因为她是客人,同时是未出嫁的女儿,坐的位置离贾母最近。右侧的第一个位置坐的是此时年龄最大的未出嫁女儿迎春。然后,黛玉旁边第二位是探春,迎春旁边第二位是惜春。此时,太太们在做什么?李氏负责盛饭,王熙凤负责放筷子,王夫人负责送汤。一开始她们则是连坐都不坐,是站着的。

在贾府这样的大家族中,这种座次并不是一种临时性、礼貌性的安排,而是一种固定的规矩。当然,盛饭、安放筷子不算什么重活,并不是说太太们总是要忙于伺候人,而是说,从这个细节中可以看到,在中国社会的日常生活中,未出嫁的女儿在家庭生活中有很高的地位。不管是在富人的家庭中还是穷人的家庭中,未出嫁的女儿都会得到父母的疼爱。

从上述文献中可以看到,自唐代至明清时期,在各个阶层的家庭中,女儿都是父母的掌中之宝。这既是一种人之常情,也是一种常见的家庭伦理氛围,既体现在家庭礼仪的细节中,也体现在父母的话语世界中。

三、唐代以来家庭教育中的女子

中国古代的女子有没有接受家庭教育呢?在中国古代的大部分时期内,能够上学读书的男孩和女孩都很少。如果某个家庭有条件支持家里的孩子上学,那么一般来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上学读书,男女之间的差别并不大。

仍举小说《红楼梦》为例。《红楼梦》第三回中,林黛玉初到贾府,第一天晚上,她与贾母聊天,就提到了读书,贾母先问林黛玉读什么书,林黛玉说:“只念了《四书》。”林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谦虚地说:“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

在林黛玉第一次来到贾府的当天,贾母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可见,平时贾府中的姊妹们每天都去上学,她们是在本家族开设的学校中接受教育。贾府家族事务的管理人王熙凤见到林黛玉后,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这就像今天人们看到亲戚家的小女孩可能会问“上几年级了?”一样。

此外,贾母说的家族中的女孩子只是“认得两个字”,这显然是谦虚的说法。且不要说贾府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有优秀的文学艺术造诣,即使贾母本人,文化水平也十分了得。在《红楼梦》第四十回中,有一次家族聚会,玩“牙牌令词”,担任“荷官”的人念出随机拿到的“牙牌”,另一个人要马上根据“牙牌”中的字说出一句诗词或者俗语。来看贾母跟丫鬟鸳鸯对答:

鸳鸯道:左边是张“天”。贾母道:“头上有青天。”

鸳鸯道:“当中是个‘五与六。”贾母道:“六桥梅花香彻骨。”

鸳鸯道:“剩得一张‘六与幺。”贾母道:“一轮红日出云霄。”

鸳鸯道:“凑成便是个‘蓬头鬼。”贾母道:“这鬼抱住钟馗腿。”[8]

很显然,一个人只有在小时候经过系统完整的教育,才能达到这样的文化水平。

小说《红楼梦》所述的内容并不是某一个具体家族的历史,是虚构的,不过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大家族女孩接受教育的一些基本“模式”。

古代女子在受教育权中处于弱势,这就像古代穷人在受教育权中处于弱势一样。这当然是由于古代社会两性关系中,女子处于弱势,因此受教育权也受到影响。再加上古代社会没有义务教育体系,全社会接受教育的人占比不高,女子接受教育的比例就更低了。

正因如此,在一般人印象中,古代女子是不接受教育的,不过每个朝代好像又出现不少“才女”。在教育是稀缺品的时期,接受教育的人自然都是有读书天赋的人。即使一个人出生在贵族家庭,如果没有读书的天赋,也不会有接受系统教育的机会,所以古代很多“地主”是没有文化,甚至是不识字的。这是古代社会的基本状况。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部分人都不想接受教育。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只要有接受教育的可能,他们都会尽自己的努力去抓住机会。每个家庭也都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让孩子接受正式的教育。

中国古代有很多关于女子教育的文献,自唐代以后,我国民间也流传着一些专门针对女子家庭教育特定场景的文本。比如法国国家图书馆保存的我国敦煌文献《崔氏夫人训女文》。其中所述场景是一位母亲在女儿出嫁时说的话,原文是以韵文形式呈现的:“吾今劝汝不须哭,三日拜堂还得归。教汝前头行妇礼,但依吾语莫相违。好事恶事如不见,莫作本意在家时。在家作女惯娇怜,今作他妇信前缘。欲语三思然后出,第一少语莫多言。路上逢人须敛手,尊卑回避莫汤前。外言莫向家中說,家语莫向外人传……若能一一依吾语,何得翁婆不爱怜。故留此法相教示,千古万秋共流传。”这篇文献名为《崔氏夫人训女文》,实际上主要因为“崔”是当时社会地位最高的大家族之一,并不真是由某位崔姓夫人所写。

在这篇文献的最后还附有“白侍郎赞”,原文为:“崔氏善女,万古传名。细而察之,实亦周备。养育之法,方拟事人。若乏礼仪,过在父母。”实际上,所谓“白侍郎赞”类似于今天的“推荐语”。“白侍郎”即白居易,是当时的名人。这篇“白侍郎赞”并不是白居易所写,只是假托白居易的评价作为一种宣传,是一种“广告语”。“白侍郎”说:“崔氏家族的女子教育全国知名,内容周全,方法得当。如果做不好,那就是父母的责任了。”在这篇文献的最后还写有“上都李家印,崔夫人壹本”。“上都李家”可能是这篇文献的发行者。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这篇《崔氏夫人训女文》是当时流传比较广泛的文献。从其他一些敦煌文献中也可以看到,我国唐宋时期基层社会的女子普遍是读书识字的。从一些由女性写的书信可以看出,唐宋时期很多生活在敦煌一带普通家庭的女子,文字表达能力并不差,一些村落中的女性甚至组织了诗社。[9]

流传广泛的家庭教育文献的存在说明当时的家庭对女子教育是十分重视的。唐代的《投荒杂录》中说:“岭南无问贫富之家,教女不以针缕绩纺为功,但躬庖厨,勤刀机而已。” [10]“刀机”即纺织技术,这是当时家庭经济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管家庭贫富,女孩子们都会多多少少学习一点技能。反映宋代历史的《宋稗类钞》甚至提到了这样的情况,当时“两浙中下户,重女轻男,随女儿资质,教以艺术”。这里的“艺术”不是指今天的文学艺术,而是指生活的手艺和实用技术。在宋代,城市经济发达,服务业繁荣,女性有天然的优势,所以“中下户”,也就是底层百姓中自然会出现“重女轻男”的局面。

在每个历史时期都有女子接受教育,有的家庭甚至才女辈出。从历史文献中可以看出,拥有良好教育的女子必然拥有一个尊重知识、尊重文化的家庭,她们受到家庭文化氛围的影响,也变得有知识、有文化。

北宋时期,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有个弟弟叫曾布。曾布后来曾担任宰相,他的妻弟魏泰写过一部文学理论著作《临汉隐居诗话》,其中提到:近世妇人多能诗,往往有臻古人者。王荆公家能诗者最众。张奎妻长安县君,荆公之妹也,佳句为最:“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吴安持妻蓬莱县君,荆公之女也,有句云:“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意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山千万恨,依前和泪看黄花。”刘天保妻,平甫女也,句有“不缘燕子穿帘幕,春去春来那得知。”荆公妻吴国夫人亦能文,尝有小词《约诸亲游西池》,有“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皆脱洒可喜之句也。[11]

有的女孩天资聪颖,她们出生在读书人的家庭,潜移默化中就学会了知识,接受了教育。在明末清初,浙江有一位秀才名叫毛先舒,他虽然只是一名秀才,可在本地算是著名的读书人。毛先舒有个女儿,名叫毛媞,字安芳,据毛先舒说:“余好诗,媞十馀岁,即从余问诗,余麾之曰:‘此非汝事。媞退,仍窃取古诗观之” 。[12]由于毛先舒爱好写诗歌,他的女儿在认字之后,也开始学习,虽然毛先舒表示反对,不过在潜移默化中,毛媞也有了很好的文学水平。后来,毛媞嫁给本县的一名秀才徐邺,他们夫妻二人还共同创作了诗集。清代中期,安徽有一位秀才名叫杨芳灿,出身本地普通家庭。杨芳灿有一个女儿名叫杨芸。杨芸“幼承庭训,博学工诗,兼善填词,得元人旨趣”。[13]今天仍能看到杨芸创作的诗词《定风波·梁溪诗冢图》:画里家山碧一痕。亭亭瘦影远连云。万点落花红似雨。香土。此间真合葬诗魂。从这样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杨芸的文化水平很高。清代中期的乾隆年间,江苏有一位秀才,他的女儿名叫端淑卿,从小就跟着父亲阅读《诗经》等书。端淑卿长大后,她的诗歌被本地文学界公认为颇有唐代诗人风范。后来,端淑卿嫁给一名在丹湖县(今属江苏南京)做教育官员的芮姓人为妻,一直活到90多岁。[14]

可见,自唐宋时期至明清时期,在我国古代大多数历史时期中,女孩子并不都是被“重男轻女”的认识剥夺了受教育权,也是能够获得基本家庭教育的。虽然不同家庭的文化氛围不同,但父母都在为子女提供与自己家庭情况契合的家庭教育。有的家庭文化程度较低,父母提供的教育便指向生活实践;有的家庭文化程度较高,父母提供的教育也更专业。

四、余论

时代的变迁总会带来文化上的差异。对于今天的人来说,回头看古人的生活与教育,生产力发展水平高低是造成古与今之间诸多差异的重要源头,对本文所涉及的主题也有重要影响。本文涉及的文献大多为唐代之后的,这主要是因为在这之前的历史距今过于久远,有关家庭的文献散佚过多,很少有反映女子家庭教育细节的内容。唐末之前,我国还没有印刷术;汉代之前,我国还没有纸张,文献的保存和传播明显受到生产力条件的制约。

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随着工业革命的不断深入,劳动技术变得更加重要,社会生产需要通过专门的教育来进行,这样才能参加更有专业性的劳动,于是世界各国陆续建立起义务教育制度,受教育权开始成为一种基本的公民权利。这也是生产力进步带来的巨大社会变革。相比之下,古代社会义务教育没有普及,生产力相对落后,只有让更多的人直接参与农业生产,才能保证温饱。即使在明清时期我国最发达的江浙地区,普通民众的识字率也是很有限的。可以说,古代男女儿童接受教育的比例都不太高,女子相对来说更低。

不过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不管身处什么样的时代,身处什么样的生产力发展水平,身处什么样的社会阶层,在家庭生活中,尽量让孩子接受教育,这是大部分父母的基本想法。生活在工业化时期的后人应该结合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来分析女子的教育,不必将一些极端的说法和案例拿来苛责古人,而应该看到历史的丰富性,注意到家庭教育中的温情。如此,才能从更客观的视角不断汲取前人的智慧,并用于推动未来的社会发展。

【参考文献】

[1] 磊(笔名).教育小言[N].时事新报,1914-7-29(12).

[2] 李渔.闲情偶寄·声容部·习技第四[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3] 孙思邈.千金要方·少小婴孺方[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 陈梦雷,蒋廷錫校订.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人事典第三十一卷 [M].北京:中华书局、巴蜀书社, 1985:46651.

[5] 周绍良,赵超.唐代墓志汇编(续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013.

[6] 叶绍袁.午梦堂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8:201.

[7]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46.

[8]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332-333.

[9] 孙浩宇.敦煌女性词新论[J].社会科学战线,2021(11): 187-194.

[10]《太平广记》卷四百三十八,转引自王晓民.宋代肉食品消费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3.

[11]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M].清乾隆刻本:268.

[12]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M].清道光十一年(1831)红香馆刻本,卷四:8b.

[13]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M].清道光十一年(1831)红香馆刻本,卷十九:5a.

[14]钟惺.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卷三十第339册·名媛诗归[M].济南:齐鲁书社,1997:344.

Diverse Attributes of Girls  Family Education in China since the Tang Dynasty

WANG Ligang

Abstract: In modern times, the stereotype that “a womans lack of talent is her virtue” is sometimes superimposed o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 of women in ancient times. In reality, the family education of women in ancient China was characterized by a rich diversity; specific references to womens family education have been preserved in Dunhuang documents, poems and novels from the Tang Dynasty the present. Women in different families were subjected to a ‘patriarchal atmosphere while at the same time enjoying the privileges of being a ‘golden girl. The more detailed ancient texts show that from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o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t was common for most families to provide a basic education for the girls in their families when they were able to do so.

Keywords: Womens Education; Family Education; Talent; Virtue

(責任编辑:李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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