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八卦村与《周易》

叶宁宁

诸葛八卦村位于浙江省兰溪市，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全国最大的诸葛亮后裔聚居地。诸葛八卦村建造于宋末元初，最初名为“高隆村”，取自诸葛亮“高卧隆中”的典故，是为纪念先祖武侯，到了明代后叶改名为诸葛村。20世纪90年代后期，诸葛八卦村逐渐走进公众视野，其潜藏的价值被发现。为了挖掘利用古村落资源，大力开发旅游业，有关部门根据该村落“九宫八卦”的建筑特色，正式将其命名为“诸葛八卦村”。这次改名虽然掺杂着大量的人为因素，但并非牵强附会，反而从侧面突出了该村与《周易》密切相关的文化特色。诸葛八卦村与《周易》文化水乳交融，究其渊源，远可追溯到其先祖诸葛亮，近则可追寻至其设计者诸葛大狮。

诸葛亮与《周易》人文观

诸葛八卦村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以宗族精神为支柱，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血缘聚居村落。对先祖诸葛亮的精神继承是其村落文化的核心部分。诸葛八卦村最重要的祠堂诸葛大公堂两侧分别书有硕大的“忠”“武”二字，以彰显诸葛亮的品德功绩；堂内有被村民奉为祖训的《诫子书》，并供奉着诸葛亮的画像；同时，每年农历四月十四日和八月二十八日，即诸葛亮的生辰和忌日，举行隆重的祭祖活动。村民们通过种种方式缅怀诸葛亮以继承先祖懿德。

诸葛亮不仅崇尚黄老思想，而且精通易学。诸葛亮对于《周易》的运用首先体现在军事理论上，其著名的“八阵图”就是在《周易》象数理论的基础上推演而来的，而《八阵图》也是诸葛八卦村设计的原型。《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载：“亮性长于巧思……推演兵法，作八陈图，咸得其要云。”《八阵图》的设计是诸葛亮将《周易》的精髓与军事行动结合的典范，八阵的排列实际上对应八卦方位排列，八阵中每一个小阵的排列又暗合六爻，八阵与中军之和共有六十四阵，与《周易》六十四卦一一对应。诸葛亮的一个重要的军事理念就是天、地、人相适应，“顺天、因时、依人以立胜”，这与《周易》“乾坤并建”“保合太中”的天地人整体的和谐统一宇宙观相契合。《周易·乾卦·彖传》言：“首出庶务，万国咸宁。”即把天道运行的规律应用于人事以建功立业，诸葛亮无疑完全做到了这一点，并将这种理念化作对后代“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训诫，被诸葛八卦村村民继承下来。

诸葛亮的《诫子书》同样被诸葛八卦村的村民奉为祖训。在诸葛八卦村，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写有《诫子书》的铭牌以显示其传承先祖高风亮节的志向。《诫子书》云：“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正如《周易》所言：“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无论面对何种处境都保持一颗平常心。“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告诫后人心存志远，博学广识。《周易》云：“易，动而巽。”顺应好学广才的正理而行动，必然能有所增益。“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则教导后人不因迎合世俗大众而丧失自我，也不因追求浮华虚名而趋炎附势。《周易》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君子如同潜伏的巨龙，虽然拥有阳刚的美好品德，由于受时势所限屈居下位，但沉静守心、蓄势待发，终能有所作为。诸葛亮不忘对子孙后代进行“进德修业”的人格培养，他“淡泊”“宁静”的人生智慧与《周易》的“潜龙”观相契合，而诸葛八卦村的村民也在对《诫子书》的代代诵读中将“潜龙勿用”的思想融入血脉中，使自身的德行合乎中正之道，形成“确乎其不可拔”的君子之德与“括囊无咎，慎不害也”的处世之道。

诸葛亮对易学的重视为子孙代代延续，据《高隆诸葛氏宗谱》记载，诸葛亮第十二世孙诸葛爽“良公子，性行端饬，经学精明，尤习吏治，时人咸雅重之”，他在践行《周易》所倡导的关怀世俗民风的君子之德的同时，在易学的研究上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体现了诸葛亮后裔对《周易》经学的深刻把握。据《诸葛氏宗谱·宋绍兴甲寅序》记载：“自后周广顺二年岁次孟春，兄弟（诸葛亮第十四世孙诸葛深和诸葛）俱避兵燹，渡江而南。深适闽，适越，寻迁移寿昌仁丰乡。”诸葛亮第十四世孙诸葛宦游山阴任寿昌县县令，为浙江诸葛氏始祖，诸葛氏一脉至此在浙江扎根。《周易·履卦》云：“履虎尾，不人。”“履虎尾”是人世险恶的环境，“不人”则是生存选择的智慧。在当时战乱的环境下，诸葛果断选择南渡越地，在当时并不发达的浙江定居，颇有履卦的“履”之风。“履”是履卦的第六爻九五的爻辞。，刚毅果决也。履，则是刚毅果决地践行自己的道。后来，诸葛之子诸葛青为纪念先祖诸葛亮，因兰溪岘山与诸葛亮隐居的隆中附近的岘山同名而迁至兰溪。《周易》言：“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诸葛后人的良好家风自内而出，其根源无疑是先祖诸葛亮。君子修身齐家，言有物而行有恒，诸葛亮的子孙通过对先祖的缅怀使自己的言行举止向他看齐，“闲有家”而“志未变”，造就了诸葛村和谐有序的精神风貌。

诸葛大狮与《周易》风水观

在浙江的诸葛氏一脉不断发展壮大，因原址地形狭窄，举族迁移至高隆村，也就是现在的诸葛八卦村。诸葛八卦村在元代由诸葛亮二十七世孙诸葛大狮在浙江兰溪按九宫八卦阵格局规划而成。诸葛大狮，字宁五，“克勤振起，好义乐施，且精堪舆术”，熟知《易》理。《高隆诸葛氏宗谱·重建中庭记》记载：宁五公“堪天道，舆地理，卜高隆上宅，聚族于斯”。诸葛大狮对《周易》的理解运用主要体现在《周易》的风水观上，精通堪舆之术的诸葛大狮将易学知识充分运用到村落的选址构建中，使风水学说与建筑规划融会贯通。诸葛八卦村地势走向西北高而东南低，背靠山峦而面对溪水，是形势宗所追求的“天地之势”。诸葛大狮在觅得地形独特的高隆岗后，花费重金从王姓族人手中買下此地，又一次垦平，以八阵图为蓝本，按照九宫八卦的样式进行布局。虽然《八阵图》已经消亡，但是诸葛八卦村的八卦格局至今尚保存完好。诸葛村的中心是钟池，形似太极阴阳图。以钟池为中心，八条街巷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辐射。诸葛八卦村祠堂众多，围绕钟池分布在八卦的坎、离、震、兑、艮、巽、坤、乾八宫上，这八宫则分别代表蛇鸟龙虎、天地风云八阵，形成内八卦。村子被八座小山环绕，构成锅底状的奇特地形。钟池和八座小山之间另有巷道纵横交错，形成外八卦。由此，诸葛八卦村形成了内外八卦相互照应、互为表里的奇特格局。

诸葛八卦村的设计理念中蕴含着浓厚的防御思想，贯彻了《周易》的“居安思危”的观念。《周易》言：“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周易》曰：“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诸葛八卦村掩于组成“外八卦”的八座小山之中，外人难以发现，具有极强的隐蔽性。构成内八卦的八条主巷道又派生出众多支巷，重门叠户，枝叶相连，盘根错节。纵横交错的巷弄似连非连、半通不通，其变化之玄妙，深得“易”之精髓。因此，村中极少有盗窃之事，民风淳朴，夜不闭户。

诸葛大狮深谙“易”道，由于当时宅兆未定，他预料村落建成后出现祸事，后人会误解此地风水，于是临终前留下遗言告诫两个孙子：“吾一生精力，尽在阴阳二宅，去后或有灾咎，慎勿疑。”不久之后，其孙瑞二公和瑞三公分别因为“运量违限”和“编鱼鳞图失格”而获罪被发配。村中人一度怀疑本村的风水有问题，是一块凶地，但碍于先祖遗言还是选择“确守先训，不以改图”。《周易》言：“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诸葛后人坚守先祖遗志，继承《周易》人文思想，在顺应时代的同时保存初心，在学风兴盛的同时大力发展商业，使诸葛八卦村的物质基础和精神基础均衡发展，成就了诸葛八卦村的光辉事业。“益致丰盈，嗣是礼让聿兴，英彦辈出”，诸葛八卦村如诸葛大狮所料日渐繁盛，诸葛氏一族也成为当地的名门望族。《高隆诸葛氏宗谱》把诸葛氏宗族的兴旺发达归因于当地的风水。康熙十五年，族中进士诸葛琪著《高隆族居图略》，细致地介绍了诸葛八卦村的“四灵守中”的风水格局、“阴则数世墓，阳则萧、前两宅”的阴阳设计。诸葛琪毕生致力于诸葛八卦村的风水保护，对始迁祖诸葛大狮的风水布局做出高度评价：“惟我上宅始迁祖宁五公斩荆辟土，启我衣冠而永之，故绳绳蛰蛰，克有今日也。”同时严厉抨击了为了一己私利而破坏村中风水的族人“各司其指”；并认为诸葛氏后人“生于斯、聚于斯，家庙庐舍恒于斯”，应该于村中风水“惩今善后，总于阴阳两宅，加意培补”。此后，诸葛八卦村的建筑或有增补，但“九宫八卦”的大体格局仍然保持不变。受先祖诸葛亮和村落的设计者诸葛大狮影响，诸葛氏后人都十分重视风水学说，在诸葛八卦村的各家《家谱》中，到处都有“卜居”“卜基”的记载。

结 语

在诸葛大狮对诸葛八卦村的设计选址及村落后续发展的曲折过程中，村民们将诸葛氏家族传承和《周易》文化紧密结合在一起，在纪念先祖诸葛亮的同时加深了诸葛八卦村以及诸葛氏族的《周易》的文化烙印。生活在诸葛八卦村中的诸葛氏后人从诸葛亮那里继承的主要是《周易》的人文思想，是从《诫子书》中继承的“崇德广业”和“极深研几”，是从其言行事迹中所体现的“穷神知化”和“明易先知”。而诸葛八卦村从诸葛大狮那里继承的主要是《周易》的象数之美。诸葛八卦村的村民继承了先人的易学思想的风水观念，重视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对自身生活发展的影响，将《周易》“天人合一”的风水观取其精华，发扬到极致。有学者认为：“诸葛八卦村”的命名是当地政府和村民为了旅游开发而牵强附会，从而忽视了诸葛八卦村中深刻的《周易》文化的内涵。其實诸葛八卦村与《周易》联系紧密，源远流长，只是由于现今村民整体文化水平不高，且民众对《周易》的认识不深，以至于诸葛八卦村对其《周易》文化资源开发较浅。诸葛八卦村是将《易》理运用到极致的活体化石，凝聚了历代诸葛氏一族的德行与智慧的结晶。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