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批评理论的构建
2023-05-30王光东
王光东
内容提要:王兆胜的当代散文批评理论是在中西方文化的联系与思考中构建起来的,具有鲜明的中国化特点。其主要观点是:1.散文的核心观念是“心散”;2.取法自然、紧贴时代现实、张扬灵性是通达散文艺术境界的方法;3.开放而又自主的散文文体、“形聚神凝”的散文境界是散文的核心审美原则。
关键词:王兆胜 散文批评理论 当代构建
中国当代散文批评理论相对于小说、诗歌、戏剧等文体而言是薄弱的,这也是散文批评、研究难有突破和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王兆胜是当代散文批评、研究的重要学者,他在中国传统文化、文学的滋润下,在与西方近现代文化、文学的联系思考中,通过对中国现当代散文创作现象、散文作家作品的细致分析和解读,建立了具有中国理论话语特点、个性特点和美学深度的散文批评与理论,在散文批评实践中推动了当代散文创作和批评理论的发展。概括其散文批评理论主要有三个方面:1.散文的核心观念是“心散”。2.通达散文艺术境界的方法。3.散文文体的审美原则。我试图沿着这样的思路对王兆胜的散文批评理论作一研究评述。
一、散文的核心观念:心散
当代散文批评理论以往普遍认可的一种观念是“散文是形散、神不散”。但在王兆胜看来,一篇优秀的散文一定是“形聚神凝”的,那么散文的“散”怎么理解呢?他认为关键在于心散,即有一颗宁静、平淡、温润和光明的心灵。换言之,散文的本质不在于形神俱散,也不是形散、神不散,而是在形聚神凝中包含着潇洒散淡的自由之心。“心散”这一散文观念的提出,对于当代散文批评理论的构建具有重要的意义,他浸透着传统文化的智慧和“天人合一”的文化哲学思想,以及中国传统文人超然、非功利的人生态度,同时也和中国现当代文化中的“现代意识”以及当代社会生活中产生的思想、文化、文学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由此,我理解王兆胜所说的“心散”包含着两方面的内容:第一方面是心散的“散”,这是一种超然的、非功利的、不受拘束的心灵自由表达状态;第二方面是心散的“心”,这个“心”是“天地道心、社会之心、生命之心”。
先说“心散”的“散”。关于散文“心”的问题,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曾提出过,但郁达夫所说的“散文的心”主要是指散文的主题(subject)或要旨(theme),王兆胜提出的“心散”的概念,其内涵要丰富和复杂得多。从心散的“散”的角度理解,是指心地坦然,自然而然,充满人生的智慧,不拘泥于人、事、物的自由写作状态。他曾引用李广田的话来说明这一问题,认为:“好的散文它的本质是散的,但也须具有诗的圆满,完整如珍珠,也具有小说的严密,紧凑如建筑。”王兆胜认为这段话与他说的“形不散—神不散—心散”比较接近,如珍珠般完整和小说似的严密,可理解为散文之形聚,诗的圆满,可理解为散文之神凝,而本质是散的,又可看成是对散文“心散的”的表述。王兆胜的这一散文观念,对于散文理论的发展是有突破性意义的,自“五四”以来学界对于散文的“散”似乎并没有确定性的看法,大多都认为“散文是没有一定格式的,是最自由的。”(梁实秋语)“散文的体裁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有破绽也无妨。”(鲁迅语)强调的都是散文形式的自由和表达的自由。1960年代,肖云儒提出散文是“形散神不散”的概念影响广泛,所谓神不散就是中心明确,紧凑集中,“形散”就是运笔如风,不拘成法。后来,南帆、陈剑晖、刘烨园等人都认为散文是“没有规矩”“法无定法”,甚至是“形散神不散变成形散神也飘忽无踪了”。王兆胜在细致梳理了散文理论的发展过程后,提出不能将散文进行简单化理解,散文的“形”和“神”都不能散,“形”是指散文的结构布局、用词遣句,“神”是指精神、神采、神气或神韵等。打个比方说:“形”是蜡烛,而神则为烛光,两者均不可“散”,因为散则慢溢,散则跳跃,昏暗至于熄灭。关于此,我们可以古今中外的散文經典为证,没有哪一篇是以“形散神散”闻名于世的。这一散文观念的提出,为当代散文批评理论注入了新的活力和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丰富和完善了散文理论内涵。同时,这一散文理念的提出也具有充分的文学史理论依据,具有鲜明的中国化特色。王兆胜认为,“五四”以来的中国文学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影响,但散文的西化倾向最弱,保持了中国传统散文的流风浅韵,这为散文“心散”找到了历史文化资源。中国古代最重“天地之心”这一命题,中国人极富灵心,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散文也应有其“心”。从中国现代散文的角度说,郁达夫就曾提出散文“心”的说法,只不过郁达夫所谓的“心”是主题或是要旨,而王兆胜所说的“心”则是指情调、情绪、品格、格调等,同时这散文的心也包含了现代意识和内容。概括如上所述,王兆胜所说的“心散”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指一种平淡超然自由的创作状态——不受拘束的心灵自由表达状态,也就是“心散”,这一层意思的重点在“散”;二是“心散”重点在心,也就是在平淡,超然,自由的心灵表现状态,呈现出“心”之内容。那么,这个“心”是什么呢?王兆胜在中国现当代散文的文本细读中,对这一“心”的内涵有着丰富的阐释,概括起来说有如下几点:第一,“心”是天地之心。王兆胜认为,“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学一个最大的变化是“人的文学”的提出,但是,文学表现的视野,除了“人”还不应离开天地万物,与中国传统文化联系最为密切的散文,应从“人的文学”的模式中走出来,进入体察万物尤其是天地之道的理解中。他在《20世纪中国的艺术家散文》中谈到这一问题时,通过丰子恺、徐悲鸿等人散文的分析,认为“天地自然是包含人的”,“人”就应该对天地自然怀着一份虔诚和敬畏之心,也就是说,除了人类,作家还应该去发现天地自然的本性,把天地之道纳入到人心中。通过天地自然之道来思考人生,是许多优秀的散文作家所具有的“天地道心”,这种“心”的内涵可使散文具有博大的空间、万物的意象、人生的厚度和思想的深度。第二,“心”是社会之心。在王兆胜的散文理论中,不仅有“天地之心”的博大,还有真善美的社会之心。他在《新时期文化散文的发展及其命运》中说:“五四开始的中国现代散文可分为两大类,一是从政治、社会、思想和道德的方面切入进行的文明批判,我们称之为意识形态散文,二是从文化角度展现人的精神、心理、生活和需求方式,我们称之为文化散文。”这两种散文都是人在社会中活动产生的思想情感的表现,人性的美与善是其重要内容。新时期以来的文化散文,在人性、人情表达过程中,都呈现出作家真善美的至深情怀。林非的《离别》和朱自清《背影》中父爱之美的感情,还有许多散文中博大母爱的表达都是至真至美、直达人心。善也是新时期文化内容的共同追求,冰心、张炜等人的散文大都表现出悲天悯人的情怀,呼唤人类要有一颗善心,对人、甚至对动物都应该如此。残酷与凶暴不是先天性的,它是后天被异化了的,找回善心,保持本性,人类才能健康与幸福。这种“美善”之心的发现,是王兆胜散文批评理论中值得重视的内容,始终贯穿在他对当代散文的理解之中。“真”在王兆胜的散文理论中表现为真情、真意、真诚,他评价冰心的散文是“用透明的心灵感悟天地之心、之道、倾听来自天宇的声音和光芒”,而许地山“是在承担人生难以承受之重,表现出一种献身的伟大精神”。用自己的心灵照亮了这个世界。鲁迅的《野草》是一颗孤独、寂寞、复杂而又矛盾的心灵,在这个多面的心灵世界中有这样一些矛盾的双面体:生与死,醒与梦,有与无,爱与恨,行与止,充实与空虚,希望与绝望,开口与沉默,痛苦与舒适等等。这是被社会生活纠缠中的一颗至“真”的心灵世界。这种“至真心灵”的表达是优秀散文应有的品质。其次,散文的真还表现在对现实生活真实的把握。他在评述2012年散文时,认为“通过微末小事写社会和国家大事,感悟天地之道”是一大特点。2017年的散文是“散文对生活的本质化书写既有欢欣的时刻,更有永远无法理平的人生皱纹,这是一首最为真实的生命之歌”。这种“生活之真”是与心灵的真情、真意、真诚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的,真的“心”才能映照出真的生活,真的生活才能激发真的心。真善美作为“社会之心”核心内容在王兆胜的散文批评中闪烁着独特的魅力。第三,“心”是生命之心。生命之心是人在与自我的关系中对生命自身的理解。王兆胜认为,散文是在“真实与平淡中展开世界人生的叙事,以及在心灵和生命层面达到情感共鸣和知音之感”。“高明的作家都认为,散文的最高境界是平淡。散文书写的是生命中最庸常而有韵味的部分,是有境界和品位的人生智慧”。这里的生命显然有两层意思:一是作为作家主体的生命之心是散淡、自在、自由超然和沉静的,就像一个告老还乡的人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将大海的故事与新鲜抛在身后,沐浴着夕阳的余晖,舒缓而又平淡地谈天说地。也许只有这样自在超然的生命自在之心,才能真正理解生命之心的内涵。因此,王兆胜在谈到新时期以来中国散文的价值时,把“生命的沉思”看作是新时期以来散文表达的重要内容。他认为这类散文往往视野开阔,思想敏锐,境界高远,在平易的叙述中具有文学性,也包含着生命的律动。这样的散文包括对于丰富生活的描写,人生的点滴经验表达,还有生命的智慧闪光,以及对于生死、得失、进退、荣辱、巧拙、雅俗等的理解和体悟。他在评论林非的散文时提到了“童心”的概念,“童心”也是生命之心的重要内容之一。在熊育群的散文中则看到了生命的孤寂,他的散文是自我生命的自然流露,是生命深处源泉的奔放,尤其是一颗孤寂生命的花开花落。“从自己生命的孤独开始,发现这个世界和人生的不合理,更理解了人之存在的本相,从而体味悲剧的人生图景”。这正是具有生命之心的作品的力量与深刻所在。生命的内涵是多方面的,当人回到生命自身思考问题时,既有熊育群这样生命孤独的体验,也有九十年代以来学者散文对于生命的“达观”理解,张中行提出“顺生”亦即一种自然而然、与生命相合相谐的“人生观”,林非反复探讨死亡及其人生的意义,“希望人们能够消除对死亡的恐惧,而确立一种达观从容的人生态度”。
在王兆胜的散文批评理论中,心散的“心”大体上包含了“天地道心”“社会之心”“生命之心”这三个方面的内容。这三个方面的内容在散文作家的创作过程中,有时各有侧重,有时相互交织,是很难明确地区分开来的。但是,作为一种理论表述,则能使我们更清晰地看到王兆胜散文批评的建构性视野。有了这样的“心的内容”和“心散”的自由表达状态,才会有“形聚神凝”的优秀散文。这大概就是“心散”这一概念的真正意义所在。
二、通达散文艺术境界的方法
优秀的散文必有“形聚神凝”的境界,是“心散”状态下,心的内容的自由表达过程,这是王兆胜散文批评理论中的核心要义。从这样的散文观念出发,好的散文境界应该如何呈现呢?
散文作为一种自由的文体,不同的散文作家自然各有不同的呈现方式,也就有通达散文境界的多种方法。王兆胜在他的散文批评实践中,也充分注意到了各种不同类型的散文作家个性化的表达方式,如果作一理论的梳理和概括,如下三个方面是值得重视的。
其一,取法自然。王兆胜在《20世纪中国艺术家的散文》《中国现代“诗的散文”发展及其嬗变》《新时期以来中国散文价值评析》等文章中,特别重视“取法自然”“感应天启”“物性与天地智慧”等概念,这与他多次强调的“天地道心”的观念密切相关。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天地人”是融为一体的,人在“万物一体”的世界中,王兆胜认为“有时物性远比人性博大,也包含着更多人性所难以理解的内容,其中的天地之道远超人之道,还有人与物、人性与物性、人之道与天地之道可互为通融,在主客体间达到互文性,也达到物我两忘境界,这是物性被人的现代性照亮,也是现代性对物性提升的关键。”在天、地、人相互联系中,达到博大、深厚、富有人生深意的艺术境界是中国现当代许多优秀散文所追求的目标。因此,取法自然、感应天启,“借助于他们对天地自然的深入理解,发现了一些更具自然规律性的道理”,并以此来思考人生就成为他们通达散文艺术境界的方法。冰心的散文“用透明的心灵感悟天地之心之道,倾听和抚摸来自天宇的声音和光芒。心灵通往宇宙道心之路如此遥远而渺茫,可借助的意象又是那样的普通,但冰心却能捕捉那些灵光并为之感动,身心沉醉,并从中受启”。一个优秀的散文家取法天地自然、感悟天地之道、体察世事人心,在自然的物性与人性的相互关照中,才能写出万物之深厚、人生之哲思、天地人一体的艺术境界。这也是王兆胜散文批评理论和实践中具有传统文化意味又具有当代审美特点的重要思想。他在《现代性·物性·神圣》一文中,说明了物性体悟与天地道心之间的关系,具体地说就是站在“人与物齐等”的角度理解天下之物,在人与物的沟通对话交流中获得人生智慧,在以物为师的思考中进入天地道心之中,这样的写作必然就具有了独特的思想深度和高远的境界。
其二,紧贴时代现实。在王兆胜的散文批评理论中,他既重视“取法自然、以物为师”的写作方法,又特别重视作家应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表达现实生活中的所思所感,换句话说,“社会之心”所包含的真善美,只有在时代和社会现实的思考中才具有深度和力量,因此,走进时代和现实之中,把时代和社会现实包含于艺术创作过程中,才能实现散文艺术境界的深度表达,这一点对于贴近社会生活现实的散文写作而言尤为重要。王兆胜认为,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中国散文最值得称道的是其时代性。作家在巨大忧患中,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关注一些重要或重大的问题,如经济体制改革、知识分子命运、反思“文革”等等。进入新世纪以来,许多散文作家关注城乡发展、乡村的荒芜治理、弱势群体尤其是农民工面临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困境等等,正是在这些社会时代问题的思考中,散文的艺术境界才有了进入人心的力量。具体到改革开放以来散文的“母爱”叙事,可以更深刻认识到在散文创作过程中时代、社会的力量的作用。“母爱”是人类生活中一种伟大的情感,改革开放以来写母亲和母爱的散文与时代贴得尤为紧密,带着社会体温、生活气息和生命本真的人性光芒,将个人融入到“大我”“群体”中,显出博大的仁慈。同时,不少写母爱的作品,也具有社会批判性,考量着人性的深度。如叶倾城的《母爱不能承受之轻》对医生单位领导予以无情鞭挞,梁晓声的《母亲》写母亲的贫穷与无奈,写为儿女生存作为一个母亲所能做到的勤劳、慈爱、坚忍,透露出对社会人性的批判和赞扬。真善美的情思就是这样在与社会、时代、现实的联系中具有了艺术的质感。散文如果失去了对时代社会现实的融入感,是无法获得艺术的生命力的。
其三,性灵的张扬。这里所说的“性灵”与狭义的“性灵文学”有联系又有区别,对“性灵”作一宽泛的理解,意为“真性情、真灵魂”,是来自于生命的真切真诚的人生感悟。“性灵派文学”要求真实、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以“真”“趣”“淡”为性灵的体现,这一学说是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下,虽然被后代批评家贬值为浅率空疏,但他们对于真实情感、真实个性表达的强调却是优秀的散文都应重视的方法,正如周作人所说:“这风致是属于中国文学的,是那样的旧而又那样的新。”(《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导言》)这种来自于生命真切的、真诚的人生感悟和真实的情感表达,是中国当代散文理论中极为重要的内容,王兆胜在散文批评实践中,也是极力倡导这一主张。他在批评1990年的散文时,认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散文,从心灵和人生智慧的角度观之,明显表现出淡化和萎缩的趋势,史铁生的《病隙随笔》“缺乏心灵之光的照耀”,“王充闾的散文有时知识过重,说教色彩过浓,心灵有被过于挤压的感觉”,梁衡的散文“难显个人的独创性和心灵光焰”。因此,他极力主张散文忌假。不以真实情感为基础的散文,就不能抵达人的内心。他还提出优秀散文必具有“真实的体验”“情感真实”“心灵真实”,如果失去了这种真体验、真情感、真灵魂,就难以有通达散文境界的美学路径。从这样的观点出发,王兆胜对于新世纪中國艺术家的散文中的灵性、诗意感悟、童心给予充分的肯定。如范曾《寂静的世界》“透出心灵的光芒四射”,吴冠中的《他和她》“回到清纯和升华境界的童心”,黄永玉的童心“是生命生生不息,快乐自然,真纯质朴的根源所在”。谈到林非的散文时,王兆胜认为,真诚的童心使其散文有着感人的魅力。
通过如上论述,可见王兆胜所说的“取法自然”“紧贴时代现实”“性灵的张扬”,是进入优秀散文艺术境界的重要方法。对于不同类型的散文写作而言,可自由取舍,以适自体,进而创造出具有艺术魅力的散文世界。
三、散文的审美原则
王兆胜在散文批评实践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评价标准和审美原则。在《散文创作的三个维度中》提出了他心目中优秀散文的三个标准:平衡感,平常心,冲淡美。平衡感、平常心这两点尤为重要。在他看来,“真正优秀的散文讲究适当、节制和平稳,是从容不迫、和谐如一的”“从内容上说它们情、理适度”“从形式上看,它们的节奏、声音和语言自然而然,从不夸张变形和众声喧哗”。这就是散文创作的平衡感。所谓“平常心”,是“一个人从生命意义上所获得的平平淡淡才是真之人生智慧”,是“看透了世俗人生风云变幻的恬淡从容”,是“淡泊宁静、不慕荣利、淳朴无华、待人以诚”的人格境界。有了这种平常心,作家在散文创作中,才能入乎其内出乎其外,获得情感与理性、形式与内容的平衡感。由此,他肯定散文的本质是自由的,但这个自由不能是为所欲为的,应该有所限制,否则是会走向其反面,散文的自由与限制就是寻找散文的平衡感。基于这样的审美原则,王兆胜对散文审美过程中的几个重要问题做了论述,并贯穿在散文批评的实践过程中。具体来说有如下几个方面:一是散文的文体是开放而又自主的;二是散文的审美境界是“形聚神凝”,是情感与理性的和谐的、形与神的统一。
散文的文体是开放而又自主的。王兆胜认为,散文文体的最大魅力在于它的非确定性和创造性,一旦它的模式确定下来,也就开始枯萎,甚至走向死亡,不论个人流派或是时尚都是如此。从文学史发展的过程来看,中国近现代以来散文不断破体,改变传统文章的格局,赋予其不断丰富的内容、自由变化的体式以及跨文体的可能性。在散文文体开放变化的过程中,出现了美文、小品文、随笔、抒情散文、记叙散文、议论散文、散文诗、诗化散文,还有新时期以来出现的小女人散文、文化散文、学者散文等等。这些散文文體复杂多样,又往往相互纠缠,异中有同,同中有异,这种文体命名未必准确,但这种变化却显示了散文的生命活力。散文文体的这种开放性和变化,王兆胜认为主要有两种路径,1,是散文的外跨,主要是指散文与小说、诗歌等文体的交叉、重叠与交融,有散文诗、诗的散文以及记叙散文中渗入小说因素等等。2,散文的内跨,主要是指散文文体的内部种类的跨界,如小品文与随笔、随笔与演讲、读书笔记与日记等等的交叉与融合,这都是散文的内跨问题。但应该注意的是,散文文体有其自有的特征,在开放变化中不能失去散文文体的自主性。也就是说,散文体的跨界应有限度,否则散文就很难称其为散文了。那么散文的自主性特征是什么?王兆胜在《关于散文的变与常》一文中,提出散文的传统性问题,他认为传统性是散文的常态,也是它自有特性的重要特征,它的本性和最高境界是自然本色、平淡和自由。散文的“自有特性”是否这样理解可进一步讨论,但他提出散文文体的开放性变化应有限度却是重要的审美原则,他在对杨朔等人跨界写作的批评中,这一问题说得更清楚。杨朔曾说,他是把散文当诗来写,但王兆胜认为,如果诗性过于浓郁,尤其是诗性脱离了平淡,那就有损散文的体性,其最突出的表现为情感不实,造成伤情和滥情,甚至走向诗的过分炫耀。这在杨朔、余秋雨、余光中的散文中表现最为突出,也是其散文情感真实性受到质疑的重要原因。因此散文文体的开放性变化一定要有限度,不能失去散文自有的体性特征,惟其如此散文才能既有活力又有魅力。
关于散文的形聚神凝。“形聚神凝”是王兆胜散文审美原则的一个重要的概念和审美原则,他纠正了原有的“形散神不散”的散文观念。大家通常所说的“形”,是指散文的形式,“神”是指散文的内容、还包括散文整体所洋溢出来的神韵、气韵、格调、情怀等。“形神”问题牵扯的问题比较多,譬如情与理的问题,情多则滥,理多则硬,都会伤形毁神;再譬如天道与人道的问题,无天道体察,散文之境则窄,无人道之力,散文亦无生命之活力。虚构与真实,个性与社会之关系的处理也都会影响到形聚神凝的审美原则。由此可以说,“形聚神凝”是王兆胜散文理论中的重要美学范畴,也是其在散文批评实践中,判断一部作品好坏优劣的重要美学标准。他在《文化散文的几大误区中》谈到大文化散文时认为,散文的本性是“形聚神凝心散”,只有“形聚神凝”,方能做到节制纯粹,才能达到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有的大文化散文完全不讲形与神,成了形神俱散的漫步了,这就大大降低了散文的思想和艺术特质。从这样的审美原则出发,他对当前散文文体的异化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概括和鞭辟入里的分析。他认为,近些年来的散文完全不讲“形与神”,处于一盘散沙、支离破碎的、形销骨立的状态,甚至于完全的散漫无迹,成为一种时尚和流行病,概括起来有如下几点:一是宣泄体,许多散文缺乏选择,只顾一味地写下去,没有充实的内容和丰沛的情感,成为又丑又长的裹脚布;二是散珠式结构,即以分标题方式结构作品,除了碎片化的世界,它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其乏神无彩之丑态尽现;三是语言拉垮,过于铺排混乱;四是题目随意不经,没有神韵,甚至莫名其妙和荒诞不经。接着,王兆胜又谈到了散文作家对于散文形式的过于迷恋对散文内容的伤害,譬如故意炫耀才能、全力追求感觉、自娱自恋等等。这些问题都是形不逮神,行神分离带来的散文创作弊端。从内容的角度来说,如果一篇作品的内容浅薄,假大空,即使有结构形式和精致的语言也是一个花瓶,没有太多的价值。对散文的“形神”进行规范,使其凝聚不散,并不等于说要否认他的开放性,尤其是不拒斥吸收多样化的表现手法,这样才能使“形”更有张力,令“神”更加精彩,这种“形聚神凝”的散文境界是散文作家在“心散”的写作状态中,从内心自然表达出来。(关于“心散”的问题在前文已有论述,不再赘述。)这是王兆胜追求的散文审美的理想,也是他散文批评实践的重要原则,应引起散文创作界的进一步思考。
如上从散文的观念、写作方法、审美原则三个方面,对王兆胜的散文批评理论进行了评述。在当代散文批评理论的发展过程中,王兆胜散文批评理论的意义和价值应引起充分的重视。用他《散文文化自信与价值重估》一文中的一段话,权做本文的结束:“我们应当充分认识到散文的独特价值,确立散文文化自信,在传承和发扬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克服以往对于西方文化文学尤其是各种理论的过分信赖和盲目崇拜,呼唤散文研究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注释:
a本文有关王兆胜观点的直接引用或间接引用,均引自王兆胜著《散文文体的张力与魅力》(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天地之心与散文境界》(广东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文中不再作具体注释。
(作者单位:上海市社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