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生哀伤反应特点及个体哀伤辅导的策略探索
2023-05-30李俊阳
李俊阳
摘要:遭遇亲人离世是初中生有可能经历的重大生活事件,初中生的哀伤反应不同于成人,可能更加复杂,具体表现为产生不合理认知、隐藏情绪或无法与亲人告别。在对丧亲初中生进行个体哀伤辅导时,可采取尊重和允许、重建哀伤中的依恋及整合爱和哀伤三种策略。哀伤与爱同在,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心理教师要做的是让学生看到光。
关键词:哀伤辅导;依恋;初中生
中图分类号:G44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1-2684(2023)14-0046-03
遭遇亲人离世是初中阶段青少年有可能经历的重大生活事件,也是导致心理问题的危险因素之一。英国一项调查研究显示,有77.6%的青少年报告至少经历过一次亲属或朋友的死亡[1]。考虑疾病、车祸、灾害、自杀等因素,目前我国儿童青少年丧亲者估计每年有16万以上[2]。作为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者,提前介入个别哀伤辅导,帮助初中生完成哀悼过程,避免发展成病理性哀伤,是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重要一环。鉴于此,本文试图探讨初中生个体哀伤反应的特点并探索个别化辅导的策略,为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提供借鉴。
一、哀伤的相关概念
丧亲(bereavement)是指失去自己挚爱的亲人。哀伤(grief)是丧亲后的反应过程,丧亲者会出现情感、认知、行为、生理、人际关系和价值观等层面的各种反应[3]。在丧亲初期(“急性哀伤期”),丧亲者会出现强烈的痛苦反应,也被称为急性哀伤反应,持续时间一般是6个月。随着时间推移,急性哀伤趋于缓和。经过初步适应和调整,丧亲者仍有哀伤,但他们能接受现实并继续生活,这一时期的反应被称为“整合性哀伤”[4]。这两种哀伤为正常的哀伤,除此之外还有病理性的哀伤。2018年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国际疾病分类》ICD-11将其命名为延长哀伤障碍(prolonged grief disorder,PGD)[5]。PGD的特征包括:沉浸在丧亲痛苦中,感觉生活无意义,难以信任他人,社会退缩,难以参与社交活动,社会适应困难[6]。提早识别和干预是预防PGD的重要措施。
二、初中生的哀伤反应特点
生命教育是心理健康教育中的重要内容,涉及生命与健康、死亡和活着、存在和意义、关系和联结。如何将生命教育融入个体哀伤辅导中,是一个需要讨论的课题。初中生的心理和生理尚未发展成熟,有着不同于成年人的哀伤反应特点,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产生不合理认知
初中生身心尚未发育成熟,对死亡的认知不同,很难全面判断和理解动态发生的状况和过滤相关信息,有可能将信息误读和放大,产生认知偏差。有些青少年会将事情的发生归因到自己身上,即使这件事情没有直接因自己而起,也会将自己归为有错误的一方,不合理地期待自己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二)隐藏情绪
面对哀伤,有的初中生可能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害怕被同伴视为异类,假装自己没有事,但会偷偷地哭泣、悲伤,出现抑郁情绪。隐藏哀伤的情绪并不意味着哀伤不存在,压抑情感反而不利于缓解哀伤。
(三)无法与亲人告别
符合文化的丧葬仪式是哀悼的重要途径,对于丧亲者的疗愈有积极作用。不能举办葬礼或者监护人不让出席葬礼,可能会让丧亲初中生失去了与亲人告别的机会,在心理上产生缺失感[7]。
三、丧亲初中生的个体哀伤辅导策略
个体哀伤辅导适用于未发展成病理性的延长哀伤障碍的普通哀伤个体,在学校里一般由心理教师或者社会工作者完成。在此提出以下三方面哀伤辅导策略。
(一)尊重和允许
美国哀伤与临终关怀学者曾在20世纪60年代末提出,臨终前的人会经历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这五个阶段,试图描绘人们面对哀伤或者临终的心路历程。这个理论在过去50多年里广为传播,影响深远,虽然是基于临终者生前的研究,但也被用于理解丧亲者的心理反应。在实际的个体哀伤辅导中会发现,个体哀伤表现差异很大,没有明确的阶段区分。如果学校心理教师用一些教条和理论来框住哀伤辅导工作,可能会让丧亲初中生感受不到尊重和支持,进一步压缩他们哀伤表达的心理空间,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
哀伤是人自然而然的反应,每个人的感受都是独特的,在哀伤面前都有自己独特的表现形式。有的人情绪外露,情绪崩溃,痛彻心扉,撕心裂肺,以泪洗面;有的人情感压抑,丧失活力,郁郁寡欢,就像失去了灵魂;有的人愤怒攻击,难以接近,人前强势,人后流泪。这些哀痛如同埋藏在地底下的暗河,水流湍急,源源不断,有时候没有外露,未被人看见,并不一定代表消失不见了。作为心理教师或者丧亲初中生的家人,需要给予更多的尊重和允许,尊重丧亲初中生对哀伤有不同的表达形式,允许这条暗河的存在。倘若做不到这点,反而劝丧亲初中生节哀,或者直接批评他们脆弱、爱哭或者不懂事,不利于他们发展出健康的哀伤反应。这个时候,尊重和陪伴丧亲初中生自由表达情感,允许和包容他们尤为重要。
案例一:小A,男,初一学生。暑假时,爷爷因癌症恶化去世。小A从小由爷爷带大,关系亲近。他找最好的朋友倾诉,朋友跟他说,你哭出来或者说出来就好了,但小A当时既不想哭也不想说,担心自己不正常。问心理老师应该怎么办,心理老师感到有点揪心,对他说:“听着真是让人心疼啊。亲人去世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最伤心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的感受都会不一样,有些人会很伤心,有些人会很生气,还有些人会很不安,我很好奇你会有什么感觉?你感受到什么都是可以的,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他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坐在那低着头,两行眼泪滑落了下来。
(二)重建哀伤中的依恋
鲍尔比(Bowlby)[8]提出的依恋理论认为,依恋是哀伤发生的根本原因。依恋行为是获得安全感的行为,当一个个体一直接近另一个确定的个体,就能促进他们体验到安全感。哀伤是依恋的一种表现,当一个人因死亡而与依恋对象分离时,就会产生哀伤。初中生的依恋与成年人相比,依恋关系更加脆弱和不稳固,人生阅历限制使得他们难以有更多的方式和途径重建依恋联结。
哀伤是思念,是联结断裂之痛。理解依恋和哀伤的关系对于理解丧亲初中生尤为重要。我们知道,依恋是人的本能,婴儿自出生起便开始依恋母亲,这是生命的起点。当生命逝去,感知到依恋的对象消逝,依恋的感受便无法在现实中得以延续,便会体验到依恋断裂之痛。依恋和哀伤是生命的两端,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对于初中阶段的青少年,这份依恋的联结复杂又纯粹。丧亲初中生会回忆起和逝去亲人的点点滴滴,感受曾经的美好,遗憾和哀痛这份联结现今和未来永远不在了。
作为学校心理教师,需要先帮助丧亲初中生理解依恋和哀伤之间的关系,再鼓励和支持他们和逝去的亲人重塑联结。要让丧亲初中生知道,这份联结不会因物是人非而真的断裂和终止,因为那个所爱之人会永远活在人的心里。指导他通过一些仪式与逝者告别,如有可能,鼓励他们出席葬礼或者进行家庭内的祭奠等,帮助丧亲初中生接受现实,将现实联结转向内在心理的联结。还可以指导他们通过写信和回信的方式,重新建立新的内在的特殊的联结。例如,让丧亲初中生写信告诉所爱之人自己对亲人的思念,然后站在已故亲人的位置思考,如果他(她)收到来信是什么心情,有什么感受和体会,会如何回信。通过写信一来一回,就让情感重新流动起来,依恋得以延续。
案例二:小B,女,初二学生,共同长大的双胞胎姐姐在操场跑步时突发疾病,老师将其送到医院,经抢救无效去世。学校心理老师主动介入哀伤辅导,小B也愿意和心理老师谈谈。辅导进行到第四次,心理老师和小B一起商量,用一些仪式化的行为缅怀姐姐,建立与姐姐的持续性联结。心理老师告诉她:“我想你可能有很多话想对去世的姐姐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想想看,可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说给姐姐听,用画画、折纸、写信等方式来表达都是可以的。”小B选择写信,在心理老师的帮助下,小B和姐姐之间的情感重新流动了起来。
(三)整合爱和哀伤
有一位哀伤研究者指出,哀伤就是爱[9]。哀伤是爱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有爱就会有哀伤。丧亲初中生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觉得自己的哀伤是不对的,是要藏起来或者压下去的。教师应肯定他们的哀伤感受不是错,哀伤恰恰说明他们心中有爱。有爱之人不只爱着逝者,同时也可以把爱投注到身边的亲人之中,也可以调转方向,好好地爱自己。当丧亲初中生能理解到这点,这时候哀伤就不再是向外输出的消耗,而是变成了滋养自身心灵的源泉。这个时候,再引导丧亲初中生关注现实生活,照顾好自己,就能让丧失取向和恢复取向两个方面都得到足够的关注。
案例三:小C,男,初三学生,他是父亲65岁时出生的。父亲长期患慢性疾病,疫情期间无法及时送往大医院,最终辗转送到省医院经救治无效去世。心理老师帮助来访学生理解爱和哀伤,通过爱的角度帮助学生转换视角——父亲在高龄生下自己,能走到今天而不是更早时候去世,是父亲爱的坚持。小C想到父亲去世后面容安详,想到自己逐渐“长大成人”是对父亲的“传承”,意味着父亲不枉来一生,得到了宽慰和释怀。即使有内疚,有愤怒,但也有圆满。小C说他现在对死亡有了新的理解,看到死亡可以是光明的,也可以接受死亡,认为死亡总比长生不老好,教会了自己要珍惜和会爱。
四、结语
初中生的个体哀伤辅导是一个复杂的议题,他们在丧失亲人后可能产生不合理认知、隐藏情绪,有的无法与亲人告别。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者需要及早关注并帮助他们疏导哀伤情绪。此外,也可以在片区内集合各个学校的丧亲初中生进行团体哀伤辅导。团体辅导和个别辅导会有差异,但在策略层面也可将本文作为参考。
哀伤与爱同在,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哀伤辅导老师要做的是让学生看到光。(注:出于伦理要求,个案信息已作处理)
参考文献
[1]Harrison L,Harrington R.Adolescents'bereavement experiences:Prevalence,association with depressive symptoms,and use of services[J]. J Adolesc,2001,24(2):159-169.
[2]徐克珮,劉华平. 丧亲儿童和青少年哀伤研究现状[J]. 医学与哲学,2020,41(22):41-45.
[3]王建平,刘新宪. 哀伤的理论与实务:丧子家庭心理疗愈[M].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4]Rando. The increasing prevalence of complicated mourning:the onslaught is just beginning [J]. J Death Dying,1993,26 (1):43-59.
[5]Killikelly C,Maercker A. Prolonged grief disorder for ICD-11:the primacy of clinical utility and international applicability[J]. Eur J Psych Traumatol,2018,8(Suppl6):1476441.
[6]徐洁,何丽,王建平. 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丧亲者哀伤反应特点及哀伤咨询工作建议[J]. 中国心理卫生杂志,2020(4):382-386.
[7]郑怡然,柳葳,石林. 丧葬仪式对丧亲者哀伤反应的影响[J]. 中国临床心理学志,2016,24(4):695-701.
[8]Bowlby J. At他(她)chment and loss[M]. New York:Basic Books,1980.
[9]Shear M K,Simon N,Wall M,et al. Complicated grief and related bereavement issues for DSM-5 [J]. Depress Anxiety,2011,28(2):103-117.
编辑/张国宪 终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