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新话》中的爱情婚姻观念
2023-05-30张佳楠
【摘要】 瞿佑《剪灯新话》中有九篇小说是以婚姻爱情为主题,相当集中地、真实细腻地表现了青年男女们的爱情故事,展现了青年男女与封建礼制的抗争、勇敢追求爱情婚姻的精神面貌,侧面反映出封建社会对人性的压迫。小說通过描写青年男女们的爱情遭遇,也体现了作者重人情而轻贞节的爱情婚姻观念。
【关键词】 《剪灯新话》;瞿佑;爱情婚姻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7-002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7.008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和国别史等研究专项“中国历代使朝鲜录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9VJX040)阶段性成果。
瞿佑,字宗吉,号存斋,浙江钱塘人(今杭州),生于元朝至正元年(公元1341年),卒于明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剪灯新话》是明初文人瞿佑所作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说集,四卷二十篇加附录一篇,共二十一篇。《剪灯新话》中涉及婚姻爱情的小说有九篇,占全部小说的七分之三,具有相当大的比重。这些小说无论是描写人与人的婚姻,还是描写人与鬼的爱情,都从不同角度揭露了封建势力扼杀爱情、毁坏美好婚姻的恶行,颂扬了青年男女为追求自由恋爱和婚姻而进行的抗争,表达了作者在情爱自由上的理想和愿望。
《剪灯新话》中涉及婚姻爱情的九篇小说分别是《金凤钗记》《联芳楼记》《滕穆醉游聚景园记》《牡丹灯记》《渭塘奇遇记》《爱卿传》《翠翠传》《绿衣人传》《秋香亭记》。瞿佑描写婚姻爱情,既含有一贯的传统因素,更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痕迹。在《剪灯新话》中,瞿佑一反唐传奇的浪漫,袭承宋元话本的世俗情,着眼于现实,将爱情婚姻置于元末动荡的社会现实中,集中反映市民阶层的世俗愿望,以凄婉的笔调描写了战乱造成的爱情悲剧,以文人的敏感写出了自己对爱情的思考,使《剪灯新话》的爱情故事呈现新的特点,为古代小说的婚恋图景增添了新颜色。[1]
作者通过婚恋故事的描写,展现了在战乱中人民的悲惨遭遇,揭露了悲剧的成因,表达了作者对青年男女的同情、对战乱的痛恨,对腐朽的封建制度进行尖锐的批判。九篇小说按题材大致可以分为人与人之恋、人与鬼之恋。讲述人与人之恋的小说有《联芳楼记》《渭塘奇遇记》《爱卿传》《翠翠传》《秋香亭记》,记述人与鬼之恋的小说有《金凤钗记》《滕穆醉游聚景园记》《牡丹灯记》《绿衣人传》。这些小说展现了元末明初时期青年男女对待爱情和婚姻的态度,人们对爱情的向往、与封建礼教的抗争,也表现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生离和死别以及一系列的悲剧,充分表达了作者对封建礼教的批判,对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肯定,对不幸民众的同情。
一、《剪灯新话》中人与人之恋
《剪灯新话》中描写人与人之恋的小说有《联芳楼记》《渭塘奇遇记》《爱卿传》《翠翠传》《秋香亭记》。在这几篇小说中,尤以《秋香亭记》最受推崇。《秋香亭记》记述了商生与表妹杨采采是青梅竹马,曾以诗定情,以待结褵之期。不久高邮张氏起兵,战火四起,两家人不得不迁移避乱。商生的父亲带领全家去临安,辗转会稽、四明避战乱,女方家里也迁徙到金陵,十载不通音信。后来“前朝失政,列郡受兵,大伤小亡,弱肉强食,荐遭祸乱,十载于此”[2]826,纵然想守前盟,无奈鳞鸿永绝,女方嫁人以求生存,两人缘分就此相断。“好因缘是恶因缘,只怨干戈不怨天。”[2]827杨采采的诗句道尽了战火纷起年代有情人的伤心与无奈。庐陵人晏壁特意为《秋香亭记》作跋:“予观山阳瞿宗吉长史《秋香亭记》记述钱塘商氏与姑女杨采采事相慨焉。二家联姻亲之夙好,佩父母之成言,事不和谐,时相乖异。寓恩私于词翰,适中正之道途,而异其事、感其人、怜其才,而著其美。赋唐律一章云:秋香亭上月明宵,好是商郎恍采娇。青鸟传书怀阿母,彩鸾移帐失文箫。钗分剪灯灰心久,锦寄回文入梦遥。乌鹊桥头风景异,此情应与恨俱消。”[2]833《秋香亭记》以哀婉动人的笔调写一对新婚夫妻恩爱和谐,却因战乱而分离,音信不通导致了二人令人唏嘘的悲剧,晏壁也为此感叹不已。
《联芳楼记》中记叙了吴郡富室薛氏有二女,长女名为兰英,次女名为蕙英,二人皆聪明秀丽才名远播,居于兰蕙联芳之楼,有诗数百首集成《联芳集》。有郑生来苏州做生意,二女在窗前窥见郑生在船头洗澡,将一对荔枝投下,郑生知晓了她们二人的意思。当晚,三人幽会于联芳楼,相携入寝。后来郑父来信催促郑生回去,郑生却久久徘徊不愿离去。薛父对此很疑惑,后来在两个女儿的阁楼中发现郑生的诗,大为吃惊,但是却无可奈何,薛父与郑生的父亲报信,而后两家结为二姓之好。封建礼教强调非礼勿视,三从四德,二女窥见郑生洗澡,不仅不回避,反而看中了他,背着父亲,邀请他前来幽会。兰蕙二英并非不知“钻穴”之丑,但是人的天性让她们抛弃了这份廉耻之心,大胆地追求心仪的男子,她们挣脱了礼教道德的束缚,打破传统的贞操观念,主动追求心爱的男子,行为颇为超前,淋漓尽致地展现和宣泄现实中被压抑着的人欲。这种行为是在与理学家唱反调,也从侧面反映了作者对封建礼教的反叛精神。
《渭塘奇遇记》中的酒肆肆主之女与来店饮酒英俊的王生一见钟情。其爱情之离奇令人惊叹“以为神契”,后来二人结为夫妇“终以偕老”,突破了门当户对等封建礼教的束缚,歌颂了青年男女之间的真情,肯定了以爱情为基础的幸福婚姻 。
《爱卿传》中罗爱爱与赵子成婚,婚后赵子赴江南做官,罗爱爱在家照顾婆婆。赵子不计出身娶妓女罗爱爱,反映了作者平等的爱情观念。后来张士诚攻陷平江,其麾下刘万户见爱爱姿色出众,逼迫她纳为小妾,罗爱爱假意应之,自缢而死。战乱后赵子归家,发现妻子已亡,悲痛欲绝,二人阴阳相隔。这样悲惨的结局是战乱造成的恶果,战争让天下的有情人生死分离,阴阳相隔,不得团聚。
《翠翠传》中刘翠翠与金定同窗情谊深厚,二人结为夫妻尚未及一载,张士诚起兵高邮,翠翠被张士诚的部将李将军所掳,金定前去寻妻,备受险阻,“行至平江,则闻李将军见为绍兴守御;及至绍兴,则又调兵屯安丰矣;复至安丰,则回湖州驻扎矣”[2]767。金定几经周折,一路乞行,风餐露宿,终于抵达湖州,与翠翠却只能以兄妹之礼相见,因为此时翠翠已经是李将军的房中人。二人从此内外隔绝,相思成疾,终至命绝。“一自乡关动战锋,旧愁新恨几重重!肠虽已断情难断,生不相从死亦从。长使德言藏破镜,终教子建赋游龙。绿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谁知也到侬。”[2]770这是翠翠写给金定的诗,此时翠翠与金定相见不能相认,心中痛苦万分,已生死志。由此可见,战乱给人民的生活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本来静谧和谐的生活一瞬间变得满目疮痍甚至家破人亡。
二、《剪灯新话》中人与鬼之恋
《剪灯新话》中描写人与鬼之恋的小说分别是《金凤钗记》《滕穆醉游聚景园记》《牡丹灯记》《绿衣人传》等。
《金凤钗记》写兴娘庆娘姐妹与崔兴“离魂易嫁”的离奇故事。宦族子弟崔兴曾与扬州吴防御之女兴娘定下婚约,以一支金凤钗为约。后崔父与崔兴游宦远方十五年无音信,兴娘忧伤成疾沉绵病榻,半年而终。兴娘的母亲将金凤钗簪于兴娘发髻随着兴娘下殡。崔生回来时,兴娘已葬。清明时暮,全家为兴娘上冢,天晚方回,兴娘的妹妹庆娘的车轿从崔生面前经过留下了一支金凤钗,崔生拾得。到了夜晚的时候,庆娘前来与崔生欢好,后来二人私奔至丹阳。一年后崔生拿着金凤钗前来登门拜访庆娘的父亲,言明自己与庆娘两情相悦,而其父表明庆娘早已在家中卧病许久,一直并未外出。这时家中病床上的庆娘忽然起身向父亲表明自己其实是兴娘,原来是兴娘附身在庆娘身上,她要求父母让庆娘与崔生续婚,否则庆娘便命尽于此。后来二人完婚,兴娘父亲问兴娘这样做的缘由,兴娘回答说她在去世后归于后土夫人帐下,因她的尘缘未尽,故而告假一年与崔生相聚,再续因缘,完成夙愿。兴娘的痴情感动了后土夫人,许她一年时间重续姻缘。也反映了年轻女性在礼教道德束缚之下的反抗,她们渴望挣脱枷锁追求爱情,但是却不能如愿。她们不能在现实中获得幸福,作者面对她们的困境也束手无策,只能借助于超自然的力量来帮助她们实现愿望。其次也表现了作者内心的渴望,从男性的角度来看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性苦闷,借女性追求爱情的种种困难来抒发男性在封建礼教伦理下的重重束缚,包括无法情爱自由,只能借助想象完成人内心精神世界对情欲的追求。
《滕穆醉游聚景园记》写元朝书生滕穆与宋理宗朝宫人卫芳华月下相会,诗酒唱和,互许真心。滕穆将卫芳华娶于家中,二人朝夕相处三年。三年之后卫芳华在阳世期限已到,只好无奈离去,而滕穆伤心欲绝,无心考试,遂入雁荡山采药不再复返。卫芳华为人时在宫中二十几年得不到爱情,做鬼魂时才得到,可见做人还不如做鬼自在,矛头直指封建制度,让人绝情灭欲。
《牡丹灯记》写奉化州判符君已故之女丽卿与婢女金莲挑一双头牡丹灯于月夜行走,引诱乔生并与乔生欢好,在邻居的提醒下乔生发现丽卿早已离世,现在与他夜夜相会的乃是一具粉骷髅。乔生得法师指点暂时避开,不再前往湖心寺,一日饮醉而归忘记法师叮嘱,取径湖心寺与丽卿再相见,丽卿恨其薄幸将其拉入棺材闷死。后来乔生、丽卿与婢女金莲三人幻化为“魑魅魍魉”降祸为妖,兴灾作孽,惑世诬民。众人知其作祟便请铁冠道人做法,铁冠道人请来金甲神將捉拿三人,押赴九幽之司。根据丽卿的供词,她离世时年仅十七,此后举家北迁,再无音信,但丽卿自身还有灵魂存在,飘飘荡荡十二年无依无靠,遇见心动之人只求贪欢一时,失去了分寸。虽然有一部分是丽卿避重就轻之言,但是从中亦可窥探出符丽卿死时太过于年幼,还未来得及品尝爱情的美好,成为鬼魂时才得到爱情,被压抑的情欲逐渐变态化使得丽卿走入了歧途。
《绿衣人传》写赵源与绿衣人的“再世姻缘”。赵源居于西湖葛岭,他旁边的住所就是宋代贾似道的旧宅。他常见一绿衣女子日暮而来日出而去,经攀谈后发现是旧时相识。绿衣女子本是贾似道的侍女,赵源前世乃是贾似道的仆人,当时二人情投意合,却被同辈所觉告发与贾似道,被贾似道赐死于西湖断桥之下。而今再遇,二人忆起前夕又重修旧缘,无奈赵源已转世为人,绿衣女仍在鬼簿,仅能相聚三年,但绿衣女与赵源诀别时却说:“然而海枯石烂,此恨难消,地老天荒,此情不泯!”[2]822绿衣女离去后,赵源投灵隐寺出家为僧。二人之情真挚无比,令人动容。情投意合的二人在封建势力的压迫下连恋爱自由婚姻自由都无法拥有,被贾似道杀死,作者正面抨击了封建官吏的残暴不仁、凶恶至极、草菅人命等罪恶和腐朽的封建制度,对青年男女追求美好爱情给予支持。
三、重情轻礼的爱情婚姻观
桂衡在《〈剪灯新话〉诗并序》里曾提到瞿佑《剪灯新话》说:“世间万事幻泡尔,往往有情能不死”[2]657,作者的“重情”观念由此可见,在这九篇小说中均有体现。《剪灯新话》中九篇爱情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勇敢超越伦理规范束缚、向内积极追求自我情感体验、追随情感流动的人。他们对待爱情大胆勇敢、坦率自然,破除门户之见,摒弃封建等级制度,追求自由恋爱。《滕穆醉游聚景园记》中滕穆是前途大好的考生,卫芳华是前朝的宫女,在人鬼殊途、门第不对等的情况下二人仍然相知相爱,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门户之见身份之殊皆不在二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所在意的唯“情”而已。在卫芳华离开阳世回归九幽之后,滕穆如丧配偶,他对卫芳华情深如海,无心参加考试,亦决定终身不娶,入山采药,不见世人。可见滕穆对爱人用情之深,在爱人离去后悲痛至极,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在《翠翠传》中,翠翠在动乱中被张士诚的部下李将军掳为姬妾,金定仍然对她真情不改,辗转多地苦苦寻觅了六年,才寻到翠翠,表现了一种重人情而轻贞节的态度[3]。在几千年封建思想的笼罩下,这种态度难能可贵。作者有一种超前的两性情感认知观念,那就是真情至上,破除门户之见,摒弃贞节观念等封建礼制思想的束缚,在爱情面前,真心最重要,身份、地位等身外之物都是次要的。作者不以有色眼镜看人,这种观念也体现在他的行文之中,他笔下的男男女女皆不注重出身,只看中眼前、心中之人,是近现代爱情观念的雏形。
《爱卿传》中的赵六虽出身于簪缨之族,家资巨万,娶妻却不受制于传统的观念,大胆娶妓女罗爱爱为妻,并且两人相爱至深并无嫌隙,同样也体现了重情感轻门第轻贞节的观念。《渭塘奇遇记》中的王生是豪门士族,在外收租路过酒肆,与酒肆之女眉目传情并在梦中夜夜相会。在王生离开酒肆之后,酒肆之女相思成疾,药石也无效,但在王生来到之后身体却奇迹般痊愈了。爱情令人生,也令人死。王生与酒肆之女身份地位不同,两人却因春心萌动而于梦中相会,破除了身份屏障,打破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冲出了封建礼制的樊笼,大胆地追求爱情,追求情欲自由和婚姻自由。
《联芳楼记》中的兰英和蕙英在看到英俊的郑生后,芳心大动,主动投掷荔枝以示意郑生。郑生无法登上高楼,二女便以竹兜拉他上楼,行为颇为大胆、前卫,不受礼教的束缚,这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无疑是离经叛道的行为,但是作者并没有批判,也没有苛责三人,反而是给予勇敢追求爱情的青年人很高的赞扬。小说最后二女同嫁一夫又增加了圆满的结局,满足了人们的心理期待,也表现了作者对于大胆、率性、热烈、真挚情感的肯定,主张青年人冲出束缚人性的樊笼,主动地强烈地追求爱情,肯定人性,歌颂爱情,与提倡“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家公然唱起了反调[4]。
《剪灯新话》中九篇爱情小说描写了青年男女在封建制度压制下的反抗,是因为封建礼教制度限制了人们正当的追求和最基本的欲望。小说通过肯定人们对于情欲的大胆追求和热烈向往,来向封建制度和封建制度的拥趸挑衅,同样小说所体现的重情轻礼观念也带有离经叛道的色彩。
参考文献:
[1]温艳.试论《剪灯新话》婚恋故事描写的创新[J].德州学院学报,2008,(03):17-19.
[2](明)瞿佑著,乔光辉校注.瞿佑全集校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3]皋于厚.《剪灯新话》与《剪灯余话》的精神向度比较[J].明清小说研究,2010,(02):232-242.
[4]时培根.白骨丛中的愤世嫉俗 恍惚迷离的悲欢离合——《剪灯新话》思想略论[J].宜宾学院学报,2010, 10(02):31-35.
作者简介:
张佳楠,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中国古代文学方向 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