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视角下韩素音的《瑰宝》
2023-05-30刘微微陈春林
刘微微 陈春林
【摘要】 《瑰宝》是著名英籍华裔作家韩素音女士用英文创作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故事以20世纪40年代末的中国香港为背景,以主人公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从多元文化视角刻画了中西文化、欧亚文化的交融与冲突,诠释出在特殊时代背景下,不同民族、种族和不同阶层人群的生存状况和精神意识。作者从多元角度叙事,呈现出独特的跨文化视角与见解,小说文笔细腻,以小见大,处处折射出对种族平等、民族平等的呼唤与诉求。
【关键词】 韩素音;《瑰宝》;多元文化;身份;民族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7-001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7.003
一、引言
著名华裔女作家韩素音本名周月宾,英文名伊丽莎白·康柏(Elisabeth Comber),韩素音是其笔名,为“汉属英”的音译。韩素音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父亲生于四川的官绅世家,祖籍广东,作为中国第一代庚款留学生前往比利时学习,在那里认识了韩素音的母亲,欧亚混血儿韩素音在中国出生长大,曾在燕京大学和布鲁塞尔大学学医,后弃医从文,致力于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与沟通。
韩素音以英文和法文写作,先后出版了40余部作品,主要取材于20世纪中国的生活和历史,是西方文坛为数不多用流利英文写作中国故事的作家。尽管被他人看作“混血儿”,但她认为自己就是中国人。写作是她寻找归属,表达情感的方式,同时也为西方社会了解中国打开了一扇窗户。英国著名哲学家伯特兰·罗素曾说:“我花一小时读韩素音作品所获得的对中国的认识,比我在那个国家住上一年还要多。”
二、小说《瑰宝》
韩素音的文学之路始于1942年出版的《目的地重庆》(Destination Chungking),该书打开了外国人了解中国的大门。1952年,她完成了长篇自传体小说《瑰宝》(A Many-Splendoured Thing),小说发行后一鸣惊人,被译为多国文字,几十年间不断再版,奠定了韩素音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小说发行后,出版商乔纳森·凯普在写给韩素音的信中这样说道:“我在英国的公共汽车上看到的妇女,胳膊下几乎都夹着一本您写的书。”1955年,20世纪福克斯公司将小说改编成同名电影(译为《生死恋》),这部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上影即引起轰动,次年一举摘得两项奥斯卡奖。由于种种原因,中文译本历经半个世纪,直至2007年才问世。
《瑰宝》还原了作者的亲身爱情经历,以20世纪40年代末的香港為背景,讲述了一位刚从英国留学归来,因战乱滞留香港的欧亚混血女医生与英国战地记者马克·艾略特之间悱恻大气的爱情故事,面临种族偏见、国界身份、文化差异和战争、家庭、生活的重重考验,一段看似浪漫的跨国恋情最终以悲剧结束,韩素音毅然决然离开香港,马克则死于朝鲜战争的炮火中。
不同于一般的爱情小说,由于主人公复杂的身世和阅历,《瑰宝》涉及的社会问题非常广泛,成为当时时代的真实写照,通过描绘形形色色的人物与场景,作者从更广泛的视野为读者展现出在特殊年代的香港,中西文化与亚欧文化的交织与碰撞,不同民族、种族、阶层间的交融,多样的价值观、爱情观,以及各种社会、政治制度与信仰之间的冲突。韩素音特殊的欧亚混血身份使她能游走于中国与西方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会中,从东方人的视角看西方人,从西方人的角度审视中国人,以平实生动的语言叙事,从多元文化视角看待特殊时代背景下,大变革时期发生的一切。
三、《瑰宝》的多元文化剖析
(一)社会文化差异与碰撞
《瑰宝》既是爱情小说,又见证了特殊历史时期生活在中国香港和内地的各式各样、生动鲜明的人物故事。透过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韩素音从她独特细腻的女性视角,对当代东西方关系进行了诠释解读。20世纪四五十年代,大量人士纷纷涌入香港这座东方大熔炉,其中有来自欧洲的基督教传教士,有为躲避战火用各种方式从内地来到香港的各个阶层的人士,也有不同类型的来华外国观察家,还有故事的主人公——欧亚混血儿韩素音和她的恋人英国记者马克,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种种交流、对话和偏见、歧视、碰撞,经意和不经意间真切烘托出东西方不同文化间的差异和冲突。
韩素音接受过两种不同文化的熏陶,对东西方文化有着透彻的理解。中西文化双重身份使她能有机会踏入不同文化的真实生活中,切身感受到细微之处的种种不同,这些差异大到精神信仰、社会意识、政治制度、民俗习惯、价值观恋爱观,也可以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待人接物、衣着打扮、拜访客人等,书中的多个场景可谓一面文化万棱镜,折射出中西文化差异。
韩素音从小在中西合璧的家庭里长大,与中国家族相处融洽,而妹妹素尘虽生活在重庆,却是典型的西方人,与中国式的意识和生活格格不入,她一直渴望逃离内地,因此给远在香港的姐姐写信求助,为了十几年未见面的妹妹,韩素音从香港回到重庆,与大家族的人见面聚餐后去往妹妹的住处时已是半夜,按照西方的规矩,无论什么样的关系,此时造访的确太晚了。可在中国,长辈为上的礼仪更为重要,素尘是妹妹,照规矩,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应该起来迎接长姐。于是她“还是毫不愧怍地说:‘你去跟张太太说,我今晚就要见她。”对于素尘从家里搬出去住到一个外国人家里的事,她认为“这的确太丢人了!我能够体会到他们的耻辱,对我妹妹我也感到恼羞成怒。”从小说中姐妹相处的这些描述中,不同文化的差异可见一斑。
此外,书中多处描写都涉及不同文化的认知差异,例如,在重庆期间,韩素音见到了儿时的好朋友樱,为表示两人曾经的亲密关系,她提到了一个细节,两人经常用同样的料子和款式做衣服,这在西方人认为是十分尴尬的场面,但对东方人来说,确是十分平常的,她们绝不会因为和别人穿同样面料、同样款式的旗袍而感到难为情。韩素音在中国家族十分受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们认为她没有再婚,是个“守妇道的贞妇”,这显然也有异于西方普遍的价值观和恋爱观。
小说中对中国传统节日的描述也体现了不同文化生活方式的差异,春节在香港是最热闹的一个节日,节前一连好几个礼拜,商家就忙得不可开交,营业到半夜甚至更晚,本地人采购各种物品、走亲访友、贴春联、逛花市、放鞭炮,喜庆的气氛持续数日。而对于在这里生活的英国人,则是完全无法理解,对于从白天到黑夜响个不停的爆竹声,他们只能“用棉花团塞住耳朵,服用安眠药,尽量不上街”。细细读罢整部小说,可以看到中西方在日常生活和为人处事等多方面的差异,正因为韩素音善于以小见大、从细微之处介绍东方,她被视为在西方生活的中国专家,特殊的文化视角使她的作品能够呈现一种更客观的东西方关系,其作品也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的必读书之一。
(二)殖民统治下的文化冲突
几个世纪以来,西方殖民者不断剥削压榨殖民地人民,试图在各方面巩固西方对东方的霸权统治。在香港,面对赤裸裸的种族歧视政策,当地人在政治上毫无权利而言,经济上更是备受排挤、压榨。作为历史的亲历者,韩素音对那个时代的东西方有着深刻的感受,在其作品中也生动刻画出西方殖民者的丑陋嘴脸。在《瑰宝》中,西方白种人与其他民族的冲突反复凸现,尽管时局变更,殖民主义的保护屏障和光环不在,未来变数诸多,很多西方人仍念念不忘往昔白人至上的殖民主义岁月,种族优越感根深蒂固,这些都透过不同场景下人物的交流体现出来。
韩素音曾受邀参加帕尔默·琼斯夫妇的酒会,这对夫妇是典型的英国上流社会人士,在香港商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经常参加各种酒会和慈善活动,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白种人的优越感,雅德琳·帕尔默·琼斯初次见到韩素音时谦恭有礼,当得知韩素音需要挣钱养活自己,生活不富足,没有自己的轿车时,不由露出一丝阴影。在酒会上,英国太太们大肆谈论有仆人的生活有多好,可以让他们有更多闲暇时间,投入到具有创造性的生活当中,言下之意自然是白人天生高人一等,似乎他们生来便拥有奴役他人的权利,他们在这里为僮仆云从的上层生活大唱赞歌,却从底子里看不起本地人,把香港理所当然据为己有,肆无忌惮地回忆昔日殖民统治时期的美好时光,排斥本地人,认为他们永远管理不了自己。他们兜里揣满向中国各地的军阀出售军火赚的钱,却嚣张地叫喊:“如果这些苦力胆敢罢工,我们可以派骑兵弹压”,阴险而狰狞的面目让人惧怕。整部小说中,白种人在与他们自认为的所谓低等民族的人打交道时,都抱有很深的成见、显得倨傲不羁。
(三)混血身份的剖析与寻根诉求
对混血儿的勾勒也是小说的一大亮点,除女主人外,韩素音还描写了另外两个混血儿形象,一个是她的妹妹素尘,一个是她在天主教女修道院的同学苏珊娜。素尘生活在重庆,却与中国的一切格格不入,对于她来讲,中国是不真实、遥远的,她与中国家族互相敌视和嫌恶,她是生活在中国的局外人,在中国找不到归属感,她的性格非中非西,亦中亦西,难以融入中国文化,渴望离开重庆去香港,最终到美国生活。与韩素音不同,素尘更倾向于西方世界,自始至终将自己视为西方人。苏珊娜也是欧亚混血儿,曾和韩素音一道上过天主教女修道院,二十年后两人在香港再度相遇。苏珊娜虽然有一张华人的脸,其他的一切完全是欧洲式的。同素尘一样,她极力掩饰否认自己的中国血统,对她而言,西方世界才是她真正所属的。通过对着两个混血形象的刻画,折射出其中的种族主义、殖民主义影响。
韩素音在《瑰宝》和后来的一些自传中也多次对自己的混血身份进行剖析,这个中西合璧的混血儿多年以来一直介于两种文化之间,但她只想当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学医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回国救助更多的人。在中国她有归属感,她认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有欧洲人的感觉。在对自己的评价是,“我的一生将永远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之间跑来跑去:离开爱,奔向爱;离开中国,奔向中国。”
不过必须承认的是,她从内心无法与另一个世界决裂,也享受着西方社会带来的好处,她承认正是依赖于此,自己才有条件接受中西合璧的教育,也才有可能和马克相遇、相知、相亲、相爱。她游刃有余地在兩种文化间穿梭,有时也不得不面临双重排斥,无所归依的痛苦与寂寞。与马克的对话中,她说道:“我是个欧亚混血儿。这种身份表明我的母亲是欧洲人,父亲是中国人。但在中国,没有人把我当成外国人,都把我看成是中国人。然而你们这些英国人可不这么看。殖民之地和租借地的英国人以此为耻,认为欧亚混血儿低人一等。”她在两个世界长大,一身兼有两种血统,“被两个体现了不同生存方式的世界撕裂”,她对自己的身份泰然处之,认为一个欧亚混血儿是东方和西方结合的产物,更能代表发展的世界文明。
(四)平等的民族观和种族观
作为一名跨文化作家,韩素音以独特的视角,客观地展示了那个时代无处不在的东西方对抗和西方帝国对东方的压制,但她也从未放弃对平等关系的希望,尤其是对于年轻、充满活力的东方的希望。韩素音认为“在苍天的眼中,万事万物具有相同的高度和价值;苍天平等看待一切”,这即是她对迷信与医学关系的辨认态度,也体现了她对民族种族问题的看法。在她看来,每个民族都有自身的优缺点,不同的文化应该互相补充,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做到既坚持寻根中国,又不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对妹妹如此,对其他人也是同样,不会因为来自不同民族而厚此薄彼。
在小说中,虽然雅德琳是一位具有严重种族主义思想的白人女性,对韩素音和马克的爱情觉得不可思议,但韩素音却对她很有好感,原因是她不担心因为思想意识的差异得罪人,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大型酒会,把形形色色的人召集到一起,让来香港已经有六个月,跟各种圈子、各个民族的人都打过交道的韩素音很是喜欢,她希望看到的是在香港这个具备充分条件的“东方大熔炉”,不同身份种族的人们更密切地融合起来。
尽管东西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但人民之间的交流和融合仍在继续。小说不仅展示了西方和东方作为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客观现实,更呼吁建设一个更加平等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四、结语
在自传体小说《瑰宝》中,韩素音将东西方的交汇与冲突融入自己和马克之间动人的爱情故事,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他们之间的爱情是不被允许和祝福的,这让她感到深深困扰。不仅是爱情,作为一个欧亚混血儿,她也深受身份认同的困扰,不断寻求身份认同,最终,她在中国找到了精神、习俗和文化层面的认同,她“只是想当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半真半假的洋鬼子。她毫不掩饰对中国的依恋,但又能站在更为客观的角度,不断反思两种文化,因此她的小说也有了超越其他文学作品,融会中西,跨越不同习俗、文化的多元化视野。
韩素音独特的文化身份和生活经历使她充分认识到,尽管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差异,但这些差异不应成为一种固定的权力秩序和不可逾越的障碍,更不应成为判断优劣的依据。她的文化认同植根于自觉强烈的亚洲意识,又不被其所束缚,而是朝向宽广开放的多元视野。在《瑰宝》中,韩素音对民族问题有这样的论述,“是该拿出点行动扫除这些愚不可及的偏见了,这样人们才能把别的民族的人看成跟自己一样的同类,才能相互扶持,共同营造美好的生活。”这是她对种族关系的美好愿望,可惜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香港不能实现,即使在全球化的今天,种族冲突和矛盾虽日渐缓和,这种建立在平等基础上,和谐共处的种族关系也尚需时日。可以说,《瑰宝》是对狭隘种族、民族主义的宣战。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人类创造了各种灿烂的文化,差异客观存在,但超越分歧,进行公平沟通和平等对话才是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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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微微,女,汉族,四川广汉人,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副教授。
陈春林,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2020级MTI翻译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