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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孝绰骈文文体分类与魏晋南北朝文体辨析观念摭谈

2023-05-30曹冬栋

今古文创 2023年16期
关键词:骈文

【摘要】 魏晋南北朝文学从广义的文化中分化出来,文学有了独立的审美意识,文学的自觉进一步加强了文体辨析的诉求。刘孝绰为齐梁时期的重要文人,其骈文包括议、启、书、序、碑铭,是社会生活中各种实际应用的文体,刘孝绰骈文的文体分类体现了汉魏六朝的文体辨析观念,主要体现在文体类别的区分和文学风格的区分。掌握文体的特点,从“体”深入,由表及里地挖掘作品的思想内涵,有利于把握不同时代的审美特征和不同时期的文学发展面貌。

【关键词】刘孝绰;骈文;文体分类;文体辨析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6-004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14

基金项目:2022年吉林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研究课题“汉语言文专业学‘文学类课程群育人路径的研究与实践”(项目编号:JLJY202242878542)。

刘孝绰是南朝齐梁时期的重要文人,他工诗、善文,深为昭明太子萧统爱接,掌东宫书记,协助昭明太子编纂《文选》。门阀世族的出现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重要的社会现象,由于士族在政治上主导的地位和经济上雄厚的实力,士大夫阶层轻事功而重精神,文学修养受到重视,习文成为时代风气。刘孝绰出生于南朝著名的文学世家彭城刘氏。世族重视文学最显著的后果是家族性文学现象的出现与持续存在,彭城刘氏家族名重其世,在南朝政治、文学等领域一直占据显赫地位,而刘孝绰正是这支庞大的文学队伍的佼佼者和领导者。

关于刘孝绰作品的收录情况,《隋书·经籍志》四著录:梁廷尉卿《刘孝绰集》十四卷,至《宋史·艺文志》时,著录仅一卷,在流传过程中多有亡佚。明人张溥辑《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刘秘书集》,其辑本存文十六篇,存诗六十七首。其十六篇文,均属于骈文。

一、文体分类

中国古代文论中的“文体”一词含义丰富,包括体裁、体制、语体(语言形式)、风格等。从体裁上看,刘孝绰的骈文中,议、启、书、序是社会生活中各种实际应用的文体,碑、铭主要是用来悼念死者的文体。

(一)议

南朝刘勰《文心雕龙·章表》:“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①此类文体多用以论事说理或陈述意见。刘孝绰的文中有“议”类的文体一篇,即《东宫礼绝傍亲议》。普通三年十一月,始兴王萧儋死。旧例东宫断绝旁系亲戚的礼节,书札都说依照平常的礼仪。太子心中怀疑,刘孝绰时为太子仆,掌东宫管记。昭明太子令刘孝绰议论此事。刘孝绰认为,考查张镜撰写的《东宫仪记》,说“三天发哀的,超过一个月不奏乐;鼓吹停奏,服丧的期限也是如此。”追寻旁亲绝礼的本义,本义在于除服,丧服虽可除,心情岂能不悲伤。铙歌停奏,确实因为这个原因。既然有悲伤的感情,应该称有慕悼,百天卒哭以后,照常奏乐,称作悲伤终止,此理和旧例相符合。刘孝绰博学多才,熟识典籍。全文引用史实、典章制度,说理有理有据,仆射徐勉、左率周舍、家令陆襄都同意刘孝绰的议论,昭明太子也表示赞同。

(二)启

刘勰《文心雕龙》:“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让爵谢恩,亦表之别干。必敛饬入规,促其音节,辨要轻清,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②刘勰认为表用以谢恩,奏用以陈事、启兼有表和奏的作用,是臣下用于奏御之文。启的文体特点是直言其事,行文简洁严谨,叙事简明扼要,音节短促,轻快清朗。《全梁文》收录刘孝绰“启”文9篇,占全部文的百分之五十六。

从内容上看,“启”的内容分为两类:一类为谢恩;一类为叙事。表谢恩内容的,在《谢为东宫奉经启》中,刘孝绰盛赞了太子萧统的文采风流,说萧统熟知诗书礼乐四种经术,遵循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征求四方,以招贤俊。气度雍容,学问深湛,字里行间洋溢着仰慕之情。“业光夏校,德茂周庠。诸侯宋鲁,于焉观则。参陪盛礼,莫匪国华。”同时也赞扬了陪同太子讲经的都是才俊之士,自己虽然执掌法度,但在众多才俊中能独受恩宠,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和赤胆忠心。表叙事内容的,《求豫北伐启》作于天监四年(505)。据《梁书·武帝纪》载,天监四年冬十月,梁武帝派其六弟中军将军、扬州刺史临川王萧宏讨伐北魏。刘孝绰在当时属于主战派,他在文中力排众议,援古证今,辞意恳切,志气慷慨,请求参与北伐,认为自己虽然不能和名将李广、霍去病,名臣谢安、山涛相比,但是北魏敌人的实力也是远不及符坚、孙皓的,因而坚决主张与敌一战。字里行间,迸发出一股英迈之气,是富于说服力和鼓动性的。

(三)书

《文心雕龙》载:“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③是朋旧之间使用的文体,故使用范围扩大,又朋旧之间,发言吐心,无所拘忌;抒情表态,全凭意气,所以书体深受文人喜爱。严可均《全梁文》收录刘孝绰“书”三篇。

《答湘东王书》中表达了刘孝绰的压抑和悲愤之情,湘东王指梁武帝第七子萧绎。刘孝绰仗气负才,锋芒毕露,被其友到洽弹劾免官,时任荆州刺史的萧绎写了一封安慰信给刘孝绰,这就是《与刘孝绰书》。信中盛赞了刘孝绰的文学才华,称赞他的作品使洛阳纸贵,京师名动,安慰他“勿等清虑”。刘孝绰作《答湘东王书》以应答,他在其中写道:“昔赵卿穷愁,肆言得失;汉臣郁志,广叙盛衰。彼此一时,拟非其匹。”这里赵卿,指战国时赵国大将廉颇。汉臣,指汉代文臣贾谊。皆为穷愁失意之士,借此强调自己遭受免官后愁苦不堪的心境,将忧愁幽思、激愤慷慨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这篇文章在抒发个人情怀的同时,使得一个孤芳自赏而又不愿与世同流合污的文人形象跃然纸上。恰当用典,使文章文辞典奥,具有丰富的内涵,充分展示了刘孝绰深厚的学养,达到了古今的叠合交融,给人以时间和空间的跃动感。南朝是佛教盛行的时期,梁武帝是忠实的佛教信徒。刘孝绰作为宫廷文人,在《答云法师书》中阐述佛理,描述佛事,盛赞佛法,流露出作者对于佛教的仰慕和崇敬,同时也表达了作者“空、幻、梦、苦”的人生观以及对于生命的理性思索和反省。“复得俱听一音,共闻八解,庶因小叶,受润大云”,表達了自己笃信佛教的诚心。云法师,即光宅寺僧释法云。《与弟书》有佚文,从残存的文字来看,“方弘游典坟,寤歌林涧。览兴衰于千载,观荣落于四时”,表达了自己博览典籍时的悠然自得。

(四)序

明人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将序分为大序和小序两种文体,并解释说:“按《尔雅》云‘序,绪也字亦作‘绪,言其善叙事理,次第有序,若丝之绪也。” ④解释小序说:“按小序者,序其篇章之所由作,对大序而名之者。” ⑤从序的类别看,可以为他人作序,也可以自序。《昭明太子集序》是刘孝绰为昭明太子萧统的别集所作的序文。萧统重士爱文,身边聚集了刘孝绰、殷芸、陆倕、王筠、到洽等著名文士,形成了以萧统为核心的东宫文学集团。东宫文学集团编撰了许多大型书籍,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文选》。《文选》所确立的文学观念,以及分门别类选录文章的标准,都成为后世同类著作的楷模。刘孝绰作为该文学集团的重要人物,深受萧统的爱接,不但参加了《文选》的实际编纂活动,而且太子命他为自己的别集作序。在刘孝绰所做的序文中对萧统的德行、学问与文章给予很高的评价,《昭明太子集序》还比较集中地反映了刘孝绰的文学思想。“若夫天文以烂然为美,人文以焕乎为贵……书令视草,铭非润色,七穷炜烨之说,表极远大之才,皆喻不备体,词不掩义,因宜适变,曲尽文情。”在这篇序中,他指出了文学应该重视审美价值,表达了对文体辨析的认识,明确了书、令、铭、七、表等文体的特点和功用,指出这些文体委曲而详尽地表达文辞与情思,提出了“典而不野,远而不放,丽而不淫,约而不俭”的文学主张,认为写文章要典雅而不要过于质朴,旨意深远而不过于放纵轻浮,表达了一种比较折中的文学观。序文本身,雅正骈偶,代表了六朝骈文比较流行的风格。

(五)碑、铭

《文心雕龙·诔碑》:“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也。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⑥《文心雕龙·铭箴》:“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盛德。”⑦《司空安成康王碑铭》主要是记叙安成王萧秀的生前事迹的碑文。由于古时立碑于神道,故又称神道碑。碑文之体,由序文和铭组成。在《司空安成康王碑铭》一文中,他盛赞萧秀出身高贵,才华卓绝,用子夏、萧文琰、夏侯荣、卫玠、杜乂的典故,以古人作比,言萧秀的聪明睿智,风姿秀美,对萧秀的敬慕之情溢于言表。赞扬了他的政治才干,深得皇室倚重,对安城王的英年早逝表达无限哀婉之情。整篇碑文标序盛德,言辞凄婉。《栖隐寺碑》属于庙宇碑文。主要叙述佛教源流、建寺始末、佛法流传等与佛学有关的事迹,庙宇碑文是佛学研究的重要材料。梁武帝本人信奉佛教,大弘佛法。在他的带领下,上自皇室贵戚,下至公卿大臣,多顶礼事佛,于是佛法大行。刘孝绰在《栖隐寺碑》碑文颂扬了佛寺的庄严神圣以及佛法的博大高深、普度众生。纪功铭德,整饬端庄。

从刘孝绰存文的内容来看,由于他本质上是帝王或诸侯的文学侍从,其活动场所大多在宫廷或藩镇王府之内,生活视野和艺术视野较为狭窄。因而他的文在内容上比较贫乏,主要用以歌功颂德、点缀太平,其中也表达了个人的感情和生活感受。

二、文体辨析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文学思想发展史上的转折时期,鲁迅认为这一时期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文学不再作为广义的文化存在,而是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这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政治动乱,军阀纷争,生民离丧,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文人的心态发生重大变化。魏晋文人追求个体人格的独立,重视心灵的自由与超越,随着个体生命与思想的觉醒,文学思想也相应出现了由重功利到轻功利的转化,重感情、重个性、重抒情、重形式是这一时期的文坛风尚。文学自觉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明确的文体辨析意识。其文体辨析观念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文体类别的区分

文体类别的辨析,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刘歆所编的图书综合目录《七略》。《七略》将图书分为六类,“诗赋略”位于第三大类,收录文学作品,下面又分五小类。除去歌诗一类,赋分为“屈原赋之属、陆贾赋之属、孙卿赋之属、杂赋。”赋,是汉代最为发达的文学体裁,因此“诗赋略”的分类以赋的分类为主,虽然此种分类的标准并不明确,但是“诗赋略”体现了最早的文体辨析意识。曹丕的《典论·论文》将文体分为“奏议、书论 铭诔、诗赋”四科八体,体现了较为明晰的文体辨析观念。陆机《文赋》进一步将文体分为十类,西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论及十二种文体,《文选》将文体分为“赋、诗、文”三大类三十八小类。在晋代就出现了文笔之分。《晋书·张翰传》“所著文、笔十五卷传于世。”这里的“文”指的是诗赋等纯文学体裁,“笔”指的檄文等应用性文体。梁代刘勰以有韵、无韵作为划分文笔的依据,所谓有韵为文,无韵为笔。因而,《文心雕龙》将文体分“文”“笔”两大类,下面又细分为传、注、评、序、引等三十三小类,并且认识到文体的体制、语体、风格等不同层面,丰富了文体的内涵。

童庆炳主编的《新编文学理论》提出:“按照是否押韵的外在形式来区分文体,实际上并不能准确地反映出文体之间的差别,也不能符合文体分类的目的。”因为从文体的实质来看,文体的根本差异根源于人的不同社会行为,由于社会行为不同,人们才有了不同的表達目的、表达内容,不同的表达目的、内容要求不同的表达形式,这才产生了不同的文体。因此,归根结底,文体分类是以不同的“言说”为标准的。刘孝绰的文体按照不同的“言说”为标准分类,主要集中于议、启、书、序、碑铭等应用文体,其骈文的文体形态表明,文体的发生,是随着社会生活的日趋丰富多彩,现实社会政治,社会生活需要激发出来的。

(二)文体风格的辨别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四科八体”,指出“诗赋欲丽,铭诔尚实”,其中“诗赋”“铭诔”是体裁,“丽”“实”是体貌。陆机在《文赋》中写到“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曹丕和陆机皆说明不同的体裁规定不同的风格。刘孝绰的骈文从文体风格上来看,“议”侧重于明理,清晰明朗;启”侧重于陈事,典雅密丽;“书”用于朋友叙旧,情辞兼美;“序”善叙事理,旨意深远;“碑铭”用于标序盛德,质朴凝重。刘孝绰的十六篇文都于骈体文。骈体文的形成同铺采摛文的赋体文关系密切,骈文注重辞藻,追求华丽、讲求形式美,符合魏晋南北朝的时代审美,因而盛行于世。刘孝绰的骈文,充分体现了形式上的唯美。隶事用典繁富复杂,自觉追求声律和谐,句式上趋于齐整化一,辞藻的选择和运用都十分精工、准确和细腻,语言风格雍容秀雅。当然过于追求形式,也造成了个别骈文文意苍白,甚至语意复沓的缺点,缺乏情感上的感染力和思想上的深刻性。

任何一种文学文体都经历了从萌生到发展再到成熟的过程。掌握文体的特点,从“体”深入,由表及里地挖掘作品的思想内涵,把握不同时代的审美特征和不同时期的文学发展面貌,把握刘孝绰骈文的文体特点,将其文体和魏晋南北朝的文体辨析思想结合起来,是个案研究和整体研究的结合,同时也具备文学的形象思维和史学、哲学的开阔视野。只有把握文体,理解作品才能精准地把握住其艺术表征,理解作品才能有的放矢。

综上所述,汉魏六朝文学从广义的文化中分离开以后,转向了独立发展的广阔空间,文体辨析是汉魏六朝文学批评的重要内容,刘孝绰的骈文以应用文为主,其文体分类体现了汉魏六朝的文体辨析意识,体现了实用性和审美愉悦的统一,文辞优美,声律和谐,议论明晰,体现了对“文质”和“典丽”的追求。

注释:

①②③⑥⑦(梁)刘勰:《文心雕龙》,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83页,第296页,第133页,第121页,第122页。

④⑤(明)吴讷、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90页,第91页。

参考文献:

[1](明)张溥辑.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60.

[2]丁福保辑.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清)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北京:中华书局,1958.

[4]曹道衡.南朝文学与北朝文学研究[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5]傅刚.试论天监、普通年间文学思想与创作[J].文学遗产,1998,(05).

作者简介:

曹冬栋,女,吉林长春人,长春光华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魏六朝文学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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