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炳辉淮宝智服小刀会

徐良文

渡三河，淮宝初得手

1940年5月，半塔保卫战后不久，中原局书记刘少奇策马赶到半塔集，召开五支队干部大会，同来的有邓子恢、张云逸等。会上，刘少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传达中央指示，要把苏北作为战略突击方向，集中各方面力量向苏北发展。建议陈毅率领苏南新四军主力渡江北上，黄克诚率领八路军第五纵队南下，同时命令罗炳辉率部东进，向三河以北进军，开辟淮宝，策应陈毅，迎接黄克诚，集三方部队之力，共同开辟建立苏中、苏北抗日根据地。

刘少奇右手叉腰，左手用力地挥动着，坚定有力地大声说：“同志们，在发展苏北这盘棋上，中央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这第一着棋就是把五支队这只棋子，放在淮宝地区。此地可是整个棋盘的‘金角银边’啊。”

淮宝地区，地处洪泽湖以东，运河以西，高邮、宝应湖以北，与津浦路东抗日根据地仅有一条三河之隔。韩德勤败于半塔集后，其第八十九军第三十三师和盱眙县县长兼常备旅旅长秦庆霖及所部窜逃这一地区。秦庆霖驻蒋坝一带，第三十三师及2个保安团则沿三河设防。

7月中旬，罗炳辉将八团、十团及四支队七团3个团的兵力集结在三河南岸的黎城（今江苏省金湖县城）一带，整兵厉马，准备北渡淮宝，迎接黄克诚部南下，策应陈毅渡江北上。

韩德勤得到罗炳辉要北渡淮宝的消息后，着急上火，慌忙召集部下商讨对策。部下刚遭遇半塔溃败，对罗炳辉的五支队噤若寒蝉，听到罗炳辉要来淮宝，互相对望、沉默无语。韩德勤见状，怒摔茶杯，骂道：看你们一个个出息的！是不是想让罗炳辉长驱直人？副参谋长吴定彩在一旁插话：属下倒有一计。韩德勤双眼一亮，忙问：“快说，你有何妙计？”吴定彩道：罗炳辉部要进淮宝，可他地形不熟，民情不懂。我们何不借当地刀会之刀，刹刹新四军的锐气。韩德勤听完，斜眼望一眼吴定彩，脸上顿时浮上笑意，点点头说：好！那就放他们过来。你派人去对刀会的人说，杀一个新四军赏大洋50块，杀5个新四军就赏他一个国军排长干！杀一个连，赏个区长，杀一个营，赏一个县长！

韩德勤在新四军手上吃亏太多，这次要下本钱挽回一点面子。

刀会又称小刀会、大刀会、红枪会。最初是当地民众利用封建迷信建立的自卫组织，曾与湖霸、土匪抗争，后来逐渐被地主豪绅操纵。小刀会会众遍布淮宝，分散为民，聚则成匪，大股数千人，小股几百人。会门头子设会堂，立香火，念咒语，吞朱砂，练拳脚，舞刀枪，喝迷魂汤，自称是刀枪不入的天兵。韩德勤初进淮宝时，曾一度派兵镇压，后发现强龙难压地头蛇，遂转为收买，欲将其变为手中的一把刀。刀会上层得到好处后，遂听命于韩德勤。

吴定彩将攻打新四军的奖励条件告知小刀会，同时派出人员对新四军大肆造谣，说共产党“共产共妻”、新四军“杀人放火”，甚至说“罗炳辉是个大肚子恶魔，一天要吃一个小孩”。淮宝群众过去对新四军知之甚少，谣言四起，三人成虎，人心惶惶，遂对新四军产生抗拒情绪。

8月2日夜，月色朦胧，午夜时分，罗炳辉和政治部主任张劲夫率十团来到曾家渡，率部渡河，事先准备好的钢板划子和大舵船从芦苇中推出，船头上用沙包、湿棉被和湿稻草靶做成掩体，轻风微浪，四野静寂，部队趁夜色向河对岸进发。忽然，河对岸吹起牛角，一处响，四处应，阴森可怕，原来是小刀会在虚张声势，配合韩德勤部队阻止新四军渡河。罗炳辉不予理睬，指挥部队加速前进，等快靠岸时，枪弹齐发，顿时对岸火光一片。驻淮宝地区的顽军虽多，却被新四军打怕了，见到新四军已渡河，望风而逃。3个团都按预定计划渡过三河，迅速攻占双沟、岔河、仁和集等地。淮宝初战告捷，十团部队在新集一带会合。

殊不知，接下来和小刀会的斗争却颇费周折，一度令罗炳辉伤透脑筋。

曉大义，智服小刀会

刀会被韩德勤收买后，成为刺向新四军的一支匕首。他们利用地利，四处袭扰，目的是挤跑新四军。

五支队进驻新集一带后，刀会利用人熟地熟，以青纱帐作掩护，砍杀分散行动的新四军人员。三连通讯员去营部送宿营报告老不见回返，连长领着人沿途寻找，发现通讯员浑身是血躺在路边，身上被捅好几刀；某连炊事员下河洗菜，冷不丁被从芦苇丛中伸出的大刀砍去脑袋；某连队派出夜间步哨，竞被躲在暗处的黑影捅死在街头。还有一个连队外出采买人员无故失踪……

十团团长成均闻讯震怒，气冲冲来找罗炳辉，要求武力解决小刀会。

罗炳辉对成均说：武力解决当然一时痛快，但不利于宣传发动群众，刀会会众大多数是被蒙蔽的当地百姓，从抗日大局考虑，对刀会还是要进行政治争取。当然，刀会受韩德勤蒙蔽，对我们又不了解，恐一时难醒，这样我们在军事上也要做好准备，告诉部队我们不主动出击，不打第一枪，当然在面临危险、警示无效时也要杀鸡做猴。

罗炳辉召集团干部开会说：对付刀会，尽量不要用枪打，把手榴弹几个捆在一起，等他们来了，拉响手榴弹，把他们吓跑就行了。

时任五支队副司令员周骏鸣在新中国成立后回忆：炳辉同志料定小刀会必定来攻，就亲自画了一张阵地部署和火力配置图，交给成均同志，命令他把阵地摆好。然后对我说：“一夜没睡啦，咱们的任务是睡上一觉。”临睡前，他要警卫员传达他的命令：“把机关枪等重武器摆到街上去，让人家看看我们的实力，传到小刀会那里，让他们最好不要来硬碰。”他一上床就鼾声大作。刚过正午，几千名小刀会众在服用了“神咒”“符语”等麻醉品之后，斜披符带，袒胸露腹，挥舞着大刀、长矛，喊着“老祖保佑！”“刀枪不入！”发疯一样地冲向新集。田野上到处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很有些神秘和阴森森的味道。战士哪曾见过这种阵势？而且这是在40多年前，大多数人还有些迷信思想呢。许多同志着了慌，跑来报告，我提了枪就要走，炳辉同志对我说：“别慌，别忙。喝点水，一块走。”当我和炳辉同志、劲夫同志来到街口时，刀会已经像潮水一样嗷嗷叫着冲上来了，一个个装神弄鬼。有的战士心里发慌，枪栓也拉不开了，越拉不开心里越慌。刀会像鬼迷了心窍一样，根本不予理睬，冲将过来，杀伤战士多人。有的战士枪也打不准了，还嘀咕：“真的刀枪不入呀？”炳辉同志见此情形，连声说：“乖张了，乖张了。”（意即“坏事了”）急忙命令部队镇静，沉着射击，顿时，刀会就倒下了一片。什么“刀枪不入”，全是鬼话。

刀会退后，罗炳辉便命令部队不要再开枪。副司令员周骏鸣、政治部主任张劲夫同意罗炳辉意见，对刀会尽量采取宣传教育方式，宣传共产党、新四军的抗日主张，揭露顽军的造谣污蔑。争取瓦解为主，军事打击为辅，对拒不听劝告者，再付诸武力。对被打死的刀会人员，准许其家属认领尸体，伤者予以治疗。对俘获的刀会人员给以教育释放。

刀会头目却把新四军的政策视为软弱可欺，由分散袭扰变为有组织的进攻。

南下八路军第五纵队一支队一团（胡炳云、田维扬大队）由泗阳众兴镇进至顺和集，一营在马坝附近的大堤上露营。刀会头目孙永礼和季恒勤乘夜晚，带着手下摸掉岗哨，趁部队熟睡，砍杀八路军干部战士数十人。从团结抗日大局出发，八路军南下部队答应刀会提出的谈判要求。第二天，组织干事、老红军任享作为谈判代表，带着通信员、战士各一人，来到高良涧镇（今洪泽县城）谈判。但刀会头子不讲信用，突然翻脸，将任亨3人绑了起来，拉到洪泽湖边予以杀害。

消息传来，罗炳辉觉得想要降伏刀会，先要给他们一些震慑才行，立即命令八团开赴高良涧，“这次要给刀会一点颜色看看，把他们打疼！”罗炳辉说。八团刚到南甸，刀会千余人在韩德勤三十三师一个连配合下攻了上来。这次八团不再客气．真刀实枪，以对付敌人骑兵的方法，站一排，蹲一排，趴一排，同时向蜂拥而至的刀会射击，枪声一响，倒下一片。刀会这才知道，新四军可不是吃素的，立即逃跑，哪知督战的三十三师部队比他们跑得还快，丢下刀会早跑的人影不见。八团乘胜追击，俘虏了刀会会长的儿子等3人。随后，八团将刀会会众伤者搀扶送回，允许为死者收尸，对会长之子以礼相待，罗炳辉给刀会会长修书一封，晓以民族大义，让其带回。

此间，八路军第五纵队司令员兼政委黄克诚带警卫部队到达新集与罗炳辉见面，两人在中央苏区经常配合作战，老友相见，格外亲切。时天气炎热，黄克诚和战士一样穿着土布军装，浑身汗湿，当地老乡看出他俩是大官，特地去地里摘来新鲜西瓜请两人吃。两人争相付钱，老乡深为感动，到处宣传，说新四军的官与众不同。谈到刀会，两人意见一致，还是以教育瓦解为主。罗炳辉再给刀会总会长写信，宣传共产党抗日主张，表扬他们以前抗击日军、打土匪、保家乡的行为，批评他们跟着国民党顽固派跑，与共产党、新四军为敌的错误，并说明愿意与新四军谈判联合抗日的一概欢迎。

韩德勤也没闲着，再次派心腹对刀会施压，加上刀会内心对新四军并不十分服气，于是，8月23日，刀会又纠集数千会众在顽军配合下向黄集发动进攻。刀会冲锋在前，顽军督战在后，罗炳辉决定一战把刀会打痛，使其知难而退，转变立场。成均率部给刀会以迎头痛击，枪弹齐鸣，刀会抵挡不住，想要后退，哪知顽军在后督战，撤退者死！刀会前进挨打，退后也不行，死伤惨重。罗炳辉连忙指挥成均派部队穿插于刀会和韩部之间，专打韩部，吓得顽军掉头就跑，刀会这才得以脱身溃逃。经此一战，刀会知道了新四军打仗的厉害，而且是仁义之师。黄集一带刀会头目严小六子派人来要求谈判，韩家码头的刀会头子罗通义也彻底服软认输。罗炳辉见时机成熟，便邀请他们吃饭，凑齐八菜一汤，把酒言欢。席间，罗炳辉言明大义，向刀会指明出路，并同罗通义叙“本家”，向严小六子赠送驳壳枪一支。严小六子感激零涕，遂向罗炳辉吐露心声，说，我不是不想投靠新四军，但那样一来，我若留在当地，怕是会被当地韩德勤的人整死。罗炳辉思考一会说：这样，你去六合地界，那儿是根据地，能保你安全。遂悄悄地将严小六送至六合境内保护起来。

在这场瓦解小刀会的斗争中，成均对付花篮会的故事，极富喜剧色彩。

成均率部在運河同盐河交汇的三角地刘庄宿营。拂晓时，在村头担任警戒的哨兵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朦胧的晨光里，看到一群穿着白花花的人群正向团部驻地涌来，连忙报告团部。成均知道是小刀会又来搞袭击，立即命令警卫连进入战斗状态。

成均来到村头举起望远镜观察：咦？怎么都是女的？

人群越走越近，终于看清楚来的是一群大姑娘。她们身穿白衣白裤，每人手中提着一支花蓝，摇着一把纸扇，直奔刘庄而来。

哨兵站起身来朝姑娘们大喊：“站住！站住！再向前就开枪啦！”

但身着白衣白裤的姑娘们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照样摇着扇子，摆着花蓝，口中念念有词，疯疯癫癫向这边奔来。她们手提的花篮中垫着白布，白布上搁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成均这才想起，小刀会有一个支系叫“花篮会”，成员都是从十七八岁的姑娘们中挑选出来的。坛主对她们说：没破童贞的黄花闺女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女神姑，道祖爷爷最愿在她们身上显灵，道祖显灵后她们身上的法力无边，要是为道祖升了天，就是到王母娘娘身边归班去了。上阵前，坛主都给她们喝下了迷魂药，这会儿药性发作，正神魂颠倒。

成均连忙命令部队撤进庄子，关闭庄门，留下几人爬上围墙向姑娘们喊话，劝她们不要受黑心坛主欺骗，迷途知返，赶快回家。

这些药性发作的姑娘在大门外稻谷场上念了一会儿咒语，便疯劲大发。她们把花篮挂在脖子上，举起明晃晃的匕首去冲撞庄门，撞不开就退回稻场，再念咒，再疯狂，再撞门。一直折腾到下午，药劲渐渐过去，不少姑娘倒在稻谷场上，尖声嚎叫，还有的揪住自己的头发打滚，妈呀妈呀的哭喊。

成均攀上墙头的梯子，知道姑娘们身上的迷魂药过劲了，指挥警卫连战士将花篮会的姑娘们围在打谷场上，又挥手召集来团机关、卫生队和支队战地服务团的十来个女兵，防止花篮会逃跑。从迷魂药中醒来的姑娘们被黑洞洞的枪口吓傻了，脚腿打颤不敢动弹。成均往打谷场上一站，让战士们抬出热饭、开水，把碗筷摆在谷场上，大声说：你们蹦跶了大半天，都饿了吧？来吃饭吧！

花篮会的姑娘们这回才回过劲来，有的捂脸，有的抱头，有的相互搂抱着嘤嘤啜泣，有的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发楞。

很快，姑娘们的母亲也从各村赶来了，都来认领闺女。许多母亲领着闺女走到战士们面前，扑通跪下，“谢谢，谢谢，孩子小．不懂事啊，谢谢你们救命恩人。”

“各位乡亲，快把姑娘们领回家吧，她们是受了坏人的蒙蔽，不能怪罪她们。我们是新四军，是穷苦老百姓的队伍，是来打鬼子的，我们是一家人！”成均大声喊着。

这时，一个身穿蓝布衫的中年人走到成均跟前，脱下礼帽，鞠躬道：敝人是东村的教师，刚才的一切我都看到了，贵军确是仁义之师，在下敬佩！……

当成钧将这一切向罗炳辉汇报后，罗炳辉连声称赞成均政策运用得好。

惩首恶，创建根据地

进军淮宝，是为了开创出一块连接皖东、皖东北、苏北、苏中的抗日根据地，因此，对一些罪大恶极、冥顽不化的刀会头目，罗炳辉也绝不手软。

8月底，配合开辟淮宝根据地的八路军第五纵队第六八七团从朱坝集到达岔河，同新四军五支队会师。至此，经过大小10余次战斗，韩德勤部大部被歼，残顽逃至运河东岸；刀会组织也面临土崩瓦解。罗炳辉抓住时机，在此建立了县级抗日民主政权——淮宝办事处。五支队民运科长周爱民留下做县委书记，淮北刘瑞龙派李斌到淮宝任办事处主任。办事处设在高良涧，出了布告，昭告民众。

这样，淮宝地区成为了淮北抗日根据地的一部分。

月末，罗炳辉在岔河主持召开万人大会，将杀害南下八路军先头部队的孙永礼、季恒勤等刀会头目押进会场。罗炳辉说：“你们不是说自己刀枪不入吗？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试试，三枪打不死你，我罗炳辉拜你为师！”孙永礼、季恒勤底气十足，说：好！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刀会的神功。松绑后，孙永礼开始服药、练功，尔后信心十足地说：“开枪吧。”一战士上前举枪就射，一声枪响，孙永礼应声倒地。上万名群众亲眼见证，“刀枪不入”纯属骗人把戏。死心塌地投靠顽军的刀会头目一死，谎言不攻自破。

岔河的小刀会一直掌握在地下党员手中，因而没有参与和新四军的对抗。乡间传出了顺口溜：“小刀会，瞎胡闹，枪声响，刀一撂，刀枪不入谁个见，高粱地里睡大觉。小刀会，活受罪，枪一响，地下睡，刀枪不入是鬼话，赶快回家去种地。”

政治攻势加军事打击，刀会组织被彻底瓦解，会众纷纷觉悟，自觉退出了刀会。至此，韩德勤利用刀会对抗新四军的阴谋破产。

淮宝战役期间，罗炳辉在作战间隙给各部队撰写了一封指示信，分析淮宝面临的新环境、新情况，及时发现新问题，提出解决问题的新办法，对指导部队作战发挥了很好的效果。该指示信在1942年以《淮宝战役的战术诸问题》刊载于新四军第二师编印的《建军》杂志第3期。并附有编者按。

张劲夫回忆：大约11月份，刘少奇同志带一部分干部（其中有不少是从大别山来的文化人，还有赖传珠同志）路过淮宝，到盐阜区去和陈毅同志会合。在高良涧附近，我们汇报了在淮宝地区打小刀会和建立根据地的情况，少奇同志说这些经验不错，肯定了當时的做法。

后来陈毅对罗炳辉开辟淮宝给与高度评价：“开辟淮宝，代价小，成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