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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

2023-05-30南在南方

读者·原创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采桑沙沙声罗敷

南在南方

不知为何,古人喜欢采桑姑娘,就像罗敷,太守见着了就忍不住要她坐顺风车。那时,我们在课堂上朗声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总是忍不住摸一下青皮脑袋,心思有点儿飘忽。

我们那儿长着许多桑树,但采桑的多是妇女,偶尔也有姑娘去采,她们手脚匆匆,常常把桑叶汁抹在脸上,乌青乌青的,没看出有多好看。

后来看闲书,西汉刘向讲了一个采桑女子和丈夫秋胡的事情。秋胡是鲁国人,结婚才五天,媳妇还瞅着面生,就去陈州做官了。五年后他才回来,算是衣锦还乡。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看见一个漂亮少妇正在采桑,便搭讪说:“我走了很远的路,想坐在桑荫下歇息一下,你也歇息一下,一起吃点东西吧。”少妇没理他,只顾采桑叶。

秋胡悻悻回家问母亲,媳妇呢?他母亲说,去村前路边采桑叶去了。

正说话间,一个背着桑叶的女人回来了,正是被他搭讪的女子。秋胡顿时羞愧不已。

后来这事被编排成了戏,叫《桑园会》。

有一回,我在老家跟一位老人坐在墙根儿晒太阳,说闲话,不知怎么就说起我的祖母养蚕的事。那时,人还是个小伙子。祖母穿斜襟衣裳,腾出一间屋,用艾蒿来熏—竹席要熏,蒲篮要熏。我小时候看祖母养蚕,好像没这样的讲究,只说桑叶不够,满山满坡找桑树。野桑叶毛乎乎的,也小。我上山不担心饿着,总有桑葚可以吃。养蚕最怕雨天,桑叶难找不说,湿桑叶还不能喂蚕,得用干净的布抹干。

蠶眠时,祖母才能歇会儿手脚。蚕眠四次,第三次开始,它们会飞快地吃桑叶,夜里总有沙沙声,没有沙沙声了就得给它们加桑叶。蚕个个昂着头,嗷嗷待哺的样子。

小小的虫儿,眠一次,就变个样子。四眠醒时,就要上架了。老早给它们准备的干麻秆儿、干蒿草都派上了用场。蚕的身体忽然晶莹了,一肚子的丝。祖母将它们一个个捧起来,放在架上,绵绵不绝的丝吐出来。它们在网中央,身体慢慢变小,作茧自缚,舍了光明,也不再见。

祖母收了茧,换成钱,补贴油盐,等春天再养蚕。后来家里栽了良桑,叶子大,绿油油的,祖母替蚕高兴,多好的叶子!

当年课本里还有一首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小时候的我心里有个疑问:蚕茧都换成钱了,还有啥好哭的呢?那时,我没见过绸子、缎子,只觉得棉布可亲。后来见了绸缎,柔滑得让人起疑。有一床被面,盖过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肯盖了,动不动脖子一凉,睡着不踏实。

祖母到底老了,养不了蚕了。那一天,八十岁的她,搂了一抱麦草放在灶门前,坐在灶前烧火,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叹息说:“我该上架了……”

那天晚上有客人。等客人告别后,祖母洗漱、歇息,没再醒来。“我该上架了”,她活着时的千丝万缕,我们记得。

我在城里养过蚕。桑叶是买的,等到结茧时,却是明黄色的茧,孩子欢呼着要留存起来。照经验,我得把它们蒸一下晾干,可我没有这样做。几天之后,蛾子破茧而出,孩子看着破茧呜呜哭,我却笑起来,笑着笑着,也有点儿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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