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大肚皮小

曾颖

大向与小仙在大学宿舍住上下铺。大向来自山村，手粗、脚粗，腰也粗，说话有几分洒脱劲儿。小仙则柔弱飘逸，不穿汉服都像个古代女子。

这两个看似不搭界的人居然成为好朋友，两人如影随形，不离不弃地黏在一起四年，连实习都没分开过。她俩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守护者和被守护者。想欺负小仙的女生和想追求她的男生，都要先过大向这一关。

但事实上，她俩的强弱关系与表面有些不一样。大向家境贫穷，自幼丧母，靠助学贷款读书，对现实生活与未来的前途都充满了恐惧和无力感。外表的坚强与大大咧咧，很大程度上只是大向的“防弹衣”，看似无敌的铠甲里面装着的其实是一个害怕受伤的柔弱灵魂。她常将“得不到”说成“不想要”，以此来安抚自己跳动的灵魂。

而小仙的家境不错，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比如，她就有“眼大肚皮小”的毛病。

小仙买东西永远没有计划，全凭自己的购物欲望。无论在超市、饭馆还是在网络购物平台消费，她永远像一个饥饿的人，在饿极了的时候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但事实上一条牛尾巴就能把她撑趴下。

小仙经常从上铺伸个头出来，用蜡笔小新的腔调唱：“大向大向，帮我把这个吃完。”“大向大向，这个你可以尝一尝。”“大向大向，这个你拿去用吧。”……

每当这个时候，大向就会很无语，嘴里骂：“眼大肚皮小，买了又吃不了！”但她的心比嘴诚实，很愉快地接受了那些零食和营养品，以及小仙买的尺码大了的衣裤。有些没拆封的东西本可以退换，小仙却说自己懒得劳神。说来也真神，她买大了的衣服，大向一穿，准合适。

一句“懒得劳神”，卸下了大向收下东西的心理负担。那件值大向半个月生活费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她急需之物。这让她从心里暗暗感激老天爷，把这个眼大肚皮小的小仙女送到她身边。

几年时间转瞬即逝。毕业后，大向去了省城工作，小仙回了老家，进了一家事业单位。虽路途相隔千里，但在网上，她俩还是嘻嘻哈哈，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大向常打趣地问小仙眼大肚皮小、乱花钱的毛病改了没，小仙则反问大向过于节省的毛病是否有好转，并叮嘱她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要对自己好点儿。

毕业后第四年，小仙结婚了。大向请假跑去祝贺，两人在小仙的新房里吃饭。

新郎的手藝很好，做的菜既精致又可口。

好闺密三杯酒下肚，不讲点糗事肯定说不过去。于是，她俩又讲起了大学时的许多趣事，其中许多都与小仙眼大肚皮小的毛病有关。

小仙的神态有点儿尴尬。

新郎很惊讶地冲小仙一笑：“想不到你还有这种黑历史？”

大向笑着对新郎说：“那你要小心了，当心她买一头牛回来，只吃一根尾巴。”

新郎说：“不会吧？我们家小仙可不是喜欢乱花钱的人，她买什么东西都很克制，一般都是自己最需要的。”

大向一拍小仙，说：“哈哈，你是转性了还是隐藏得更深了？”

小仙的脸红了。

新郎说：“她一向如此。我们的父母都在一个单位，从小就认识，她妈妈最爱夸的就是她不贪心，不乱花钱，去超市买东西只选一样，从不哭闹要更多的东西。”

小仙一敲新郎，说：“那是小时候，长大了不一样。小心我买头牛回来撑死你！”

小仙努力转移话题，但在大向的脑海里，似有一个铃铛“叮”地响了一下。

大向举杯，什么都没说。

那天夜里，许久不发微信朋友圈的大向在输入框里敲了两个字：“谢谢”。

但在“发表”之前，她又删除了，她把手机捧在胸前，对着窗外的月亮，把那两个字轻轻地念了出来。

月儿弯弯，像极了一张大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