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也要断舍离

阮文星

1

周六，我约了冬奕去图书馆，等了她许久，也没见着人影，给她打电话，她只是轻飘飘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了，你自己看书吧！”

我有些不开心，但一想到她真诚的笑脸，我还是原谅了她。

初入这所初中，我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冬奕。那些日子，我被满脸的青春痘困扰，整日不敢抬头看人。新生见面会上，台上的同学们都大大方方地做着自我介绍，快轮到我时，我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戳了戳我的后背，我回头，看见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我叫冬奕，你好呀！别紧张哦！”

她的话语像春风一样和煦，一下子就将我心头的乌云吹散。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讲台，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似乎她才能给我力量。

那次自我介绍不算成功，但也不算很失败，我混迹在人群中，成了班里默默无闻的小透明。

后来，我与冬奕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我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说。但我心里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我是她的跟班。只要我站在她身旁，就能将她衬托得美丽大方，楚楚动人。

她曾不止一次告诉我：“别吃太多，本来就不好看，胖了更丑！别乱挤痘痘，青春期有点痘痘是活力的象征，如果挤了会留疤的！”

这些话听多了，我就真的以为她是打心底里认可我，为我好，是那个忽略我外表上的不足，欣赏我丰盛灵魂的知己。

周一上课，语文老师又要摸底考试，冬奕坐在我身后，戳了戳我的背，示意我将选择题的答案递过来。我没想太多，将答案写在纸条上，偷偷扔在了地上，好巧不巧被语文老师看到。她捡起纸条，大声地呵斥我，我不想出卖冬奕，于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任由老师批评。批评完，语文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冬奕一眼，我忍不住也朝她望了望。

冬奕皱了皱眉，很快低下了头。

事后，她质问我：“你为什么看我啊？这样老师会怀疑我的。”她的样子很无辜，仿佛刚才要我传答案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懊恼，我真不想让冬奕觉得我是个不讲义气的朋友。

放学后，因为住得近，我们各骑一辆自行车结伴回家。一路上，她会一边骑车一边跟我讲笑话，这是我在别的同学那里感受不到的温暖。她会告诉我哪家专卖店又打折了，哪里的小吃味道最正宗，哪个商场的奶茶料最多……她的生活丰富多彩，她的样子干净漂亮，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好听，她是我最想成为的样子。

正因如此，她的刁难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为了和她有一份名正言顺的友情，我愿意屈服在她的傲慢里。

2

我第一次与冬奕红脸，是在去年冬天。

前一天放學，她告诉我，她想吃炒粉了，让我第二天早晨给她带一份炒粉。我自然是答应的，第二天特意早早起床，将一份热乎乎的炒粉放在了她的桌面。

还没等我喘口气，她开始大大咧咧地骂道：“芃芃，你是不是傻，买炒粉为什么不给我拿筷子？”

我没反应过来，她接着说：“你帮人干活都不长脑子的吗？没有筷子我怎么吃？”

“帮你买炒粉又不是我的义务，你不用这么骂我吧？”我难过极了，淌下泪来。

她看见我这样，悻悻然坐下，不满地将炒粉放到一边说：“只是阐述事实而已，你哭什么？”

我没有理她，坐在座位上难过了很久。

放学时，她主动过来跟我说话，我心一软，又跟她一起骑车回家了。

“虽然你做得不太对，但我还是选择原谅你，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她边骑车边爽朗地说。

北风迎面吹来，我用力地蹬了一下脚踏，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我自然不会觉得冬奕在颠倒黑白。我只觉得，拥有一份珍贵的友情，比什么都重要，谁对谁错不要紧的，只要和好了就行了。

我与冬奕第二次争吵，是在今年春天的学雷锋活动日上。

那天老师让我上台宣读倡议书，我受宠若惊，特意在早晨让妈妈帮我绑了一个好看的蜈蚣辫。那一天，许多同学都夸我漂亮了不少，唯独冬奕板着一张脸对我说：“这个发型丑死了！你不适合这个发型，你脸大，头发得披下来。”

她这样说时，我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和她一起回家。她的话像针一样尖锐，刺得我的心生疼，我忍不住问她：“真的很丑吗？”

她撇撇嘴，皮笑肉不笑地反问我：“你说呢？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我倔强地将书本放进夹层，不甘心地说了一句：“我不觉得很丑。”

她突然哈哈大笑：“人要有自知之明哦！当然啦！丑这种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但你的心地还算善良。”

我拎着书包走出教室，她跟上来，喋喋不休地说：“所以不要作怪啊！越作越丑！丑人就要有丑人的样子！”

我忍不住转过脸，对她说：“今天你自己回去吧！”

她的脸顿时变了，由趾高气扬到委屈，再到愤怒，似乎之前我的忍气吞声，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与冬奕彻底决裂，是在一个星期五。

那天放学后，她突然找到我，让我陪她去挑一条漂亮的裙子。我本想答应，但抬头时却看见她眼睛里抹不开的轻视。

没有她陪伴的日子真的很孤独，我纠结着，要不要重新和她做朋友。

但她的一句话，瞬间让我清醒：“我愿意跟你做朋友，是我对你的慷慨，你要感激啊！”

3

这一个星期，我满脑子都是她的那句话。每每想起，我就会问自己：“我真的那么差吗？差到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和冬奕再继续维持这种所谓的友情了。我也需要尊严啊，不对等的关系，会造成她的自大，也会加剧我的自卑。

我找老师调座位，想从此摆脱冬奕的打击和折磨。老师看出我的意图，本着团结友爱的宗旨，她让我找冬奕好好谈谈。

我依旧想逃避，所以将问题搁置，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太无能了，面对冬奕，我的气场始终是弱一些的。

夜里，妈妈在收拾房间，看着那些被清理出来的杂物，爸爸抱怨道：“又要扔东西啊？”

妈妈笑着点头：“那当然，不把家里的累赘挪走，怎么给幸福腾出空间？这叫断舍离！”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到，我与冬奕的友情也是如此，这段不健康的友情，是时候该断舍离了。这样想着，我竟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放学后，我主动找到冬奕，告诉她，我不会再和她做朋友了，请她别再使唤我。

她听完，气鼓鼓地质问道：“作为朋友，你帮我一点忙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又继续说：“难道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都看不到我的好？”

我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你当然有你的好，但你知道吗？更多时候，你对我只有坏。我不喜欢别人放我‘飞机，就算道歉了，我还是不开心；我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奴隶，让我做这做那的，我是个有人格的人；我更不喜欢别人说我丑……”

我的声音哽咽了，冬奕也愣住了，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从始至终都把我当成你的跟班和陪衬，没有平等地对待过我，也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受够你的讽刺和虚伪了。”我擦干眼泪，背起书包夺门而出。

所有的心里话说出来后，的确痛快了许多。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在这段友情里，我并非一点错都没有，是我无底线的包容和退让，才让冬奕越来越过分。我仰起头看她，她自然会低下头看我，她的自私虚荣是真的，我的妄自菲薄也是真的，说难听点，那些伤心难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啊！

那一夜，我做了个长长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很受欢迎的人，所有的同学都争着跟我做朋友，只有冬奕站在远处，眼神迷离地看着我。

第二天到校，我看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份早餐，冬奕笑着看我，对我眨眨眼，示意我看早餐旁边的那封信。

我打开信，里面的一行字让我的心暖暖的。

“其实友情是一面镜子，能照出彼此的不足。过去的友情就断舍离吧！今天，一个全新的冬奕想和你做朋友，你愿意跟她开始一段平等的友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