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王了一的人

张维 朱洪涛

他一出手就写了一部很漂亮的散文集，在日常情事中发现意趣，大写人性，好像是闲闲写出，真个是不得了。既能做高深学问，又能写小品文，而且长寿，这样的学者人生简直完美。这个人就是王了一。

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王力。高中时期为应付语文试卷前两题字词句判断，少不了要备一本现代汉语字典，那是王力主编。到了大学中文系，学古代汉语，四册黄封皮教材又是王力主编，作为王了一的王力是最晚才知道。当我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难得想象这两人是一人。那种震惊是知道余英时是陈雪屏女婿，杨振宁是杜聿明女婿差可比拟。

准备了好久才决定讲王了一。我用的底本是1949年上海观察社出版发行的《龙虫并雕斋琐语》，该书是“观察丛书”中之一种，这套丛书还收有储安平的《英国采风录》等作品。我手上还有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本和商务印書馆全集版，但错误太多，兹不赘述。

他写过一篇文章叫《请客》。中国人最善于请客，所谓请客就是请吃。人情社会请客避无可避。王力发现中国人把请客当作一笔生意，一笔小往大来的生意。他说的请客并不是旧雨新知间谈文讲史，谈天说地的惺惺相惜、畅快淋漓，而是锱铢必较的权衡利弊。“中国人向来主张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不花钱而可以白坐车、白吃饭、白看戏，也就等于受人钱财，若不与人消灾，就该为人造福……知道了这一个道理，我们就明白为什么对于亲弟兄计较锱铢，甚至于对于结发妻子不肯共产的人，为请客而挥霍千金，毫无吝色；又明白为什么家无儋石、对泣牛衣的人偏有请客的闲钱。原来大多数人的请客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不是慷慨，而是权谋！”王力是戳中了一部分请客人的心理。等到要结账的时候，双方你推我搡，很像要厮打的样子，貌似今天这钱要是不我来付简直天都要塌下来一样。中国人在请客结账这事上最能看出人心。关键是王力发现偏有那么一种悭吝人，“当在抢付车费、抢会钞或抢买戏票的时候，为了面子关系，不好意思不抢，为了荷包关系，却又不敢坚持要抢，结果是得收手时且收手，面子顾全了，荷包仍旧不空。最糟糕的是遇着了同道的人，你一抢他就放松，结果虽是求仁得仁，却变了哑子吃黄连，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读到此处不免有拍案叫绝忍俊不禁之感。我在想王力他老人家是不是躲在某个小角落里目不转睛盯着尘世中来来往往大宴宾客的结账者。

人人所有的题材被他写出了人人所无的感觉。我常想王力的散文最适合夜深人静，孩子睡了，了无烦恼的时候拿出来读。篇幅不长，调子不疾不徐，有入世的观察，有出世的超然，有讽刺有自嘲，有提醒有针砭，有烟火气但绝无烟熏气，满是一股温柔敦厚的样子，最重要的是王力的文章有书卷气，这一点我最喜欢。他说他用王了一的笔名写《龙虫并雕斋琐语》，不过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东西，卑之无甚高论，虽然不免自谦过分，但看过的人都知道，这种由卑而高的写法，太不容易了。（本文为江苏理工学院校级教改项目“高校美育实践路径研究——以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小学语文课程为例”［项目批准号：11611012127］阶段性成果。本文为江苏理工学院校级教改项目“作为表达的写作——大学写作课程教学改革与建设研究”［项目批准号：1161111230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