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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般的喜悦

2023-05-30辛茜

清明 2023年3期
关键词:兀鹫岩羊黑颈鹤

辛茜

风雪交加的一天,娜仁草原白雪茫茫。

蒿草、苔草匍匐在地,一只褐色的鸟无力地在空中滑翔,暗自涌动着的地下水漫延为平坦光滑的冰大板。岩羊嘶哑的声音在干枯的草原上回荡。

神山依旧,次第打开,逐渐延伸,将我引向深处。很快,慷慨无私的念卿夏格力山敞开了胸怀,一行雪豹的脚印出现在雪地上。与其他野生动物不同的是,雪豹的脚印沉着、稳健,无明显凹痕,如一朵朵富态的梅花。

夹着飘雪的风,顺着黑暗的山谷爬上巨岩,一排模样相似的岩羊站立山岗,英俊、年轻、气宇轩昂。念卿夏格力山是青海湖北岸的水库,调节着相互冲突的自然力,又将大气与水凝聚为冰山,供给日日夜夜生命不息的泱泱大湖和湿润的那仁草原。此时,灰色天空下的群峰一片银白,山中的岩羊、盘羊、狐狸、野兔毫无察觉,腹中空空的雪豹正在下山的路上。

很多年前,见过一种神秘、优雅的大鸟缓缓落下,在那仁草原上梳理羽毛,独自漫步。后来得知,它就是格萨尔大王的坐骑,也是江噶佩布的守护者“格萨达”,它是只生活在青藏高原的珍贵涉禽黑颈鹤。黑颈鹤最喜欢吃植物根茎、叶子、淡水鱼、昆虫和鼠类,可是,因为偶尔偷吃斑头雁、赤麻鸭和鸬鹚的卵,与其他鸟类关系有些紧张,只能将自己的巢安置在深水区和深草区,或地势较高的地方。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和幼雏,那仁草原上的所有动物都表现出本能的凶猛。但是在双腿修长,神情傲慢,身姿挺拔的黑颈鹤面前,斑头雁、赤麻鸭、灰雁和白骨顶鸡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颈鹤一家趾高气扬地踏入它们的领地。

除了忍受黑颈鹤的傲慢无礼,候鸟最惧怕的是胡兀鹫、鹰、游隼、金雕、秃鹫,它们是草原上的猛禽,目光敏锐,矫健有力,深谙高寒地区生存之道。大鵟在山地草原高飞,也可停歇在山丘和田野上空捕食小鸟、沙鼠、野兔、狐狸。鹰喜欢鲜肉,也不拒绝腐肉。游隼动作敏捷,总是尾随鸟群,在空中用翅缘打击猎物,再将利爪伸入猎物体内。金雕性情刚烈,急速滑翔中,直扑猎物,从没见它失过手。胡兀鹫常在山顶或山坡上空缓慢飞行,能从天而降,瞬间击碎猎物脑骨,让猎物当场毙命。秃鹫心思缜密,脖頸围着一圈极细的绒毛,神态极其威严,又仿佛经历过沧桑巨变,它们很少猎杀,只在途中等候,直取腐尸内脏。

快乐的夏季过去了,栖息在那仁草原上的黑颈鹤、斑头雁、赤麻鸭、灰雁已经离开这里赴南方度假,漫长的冬天让野生植物大黄、马先蒿、秦艽、羊羔花披上风衣,低头缩脑不敢大口呼吸,让飞翔在蓝天的大型禽鸟,显得格外精明,万分谨慎。有一天,凯旋而归的胡兀鹫,有意识地向仰面朝天的牧羊人扔下一粒石子。就在牧羊人瞪着茫然的大眼搜寻它的身影时,胡兀鹫又突然风一样掠过他的头顶,抛下另一粒石子。

除了观察、发现、追踪、惊讶,人类对野生动物的好奇从来就没消失过。在高寒草原、湖泊、滩涂、河流、草甸的冷酷与威严面前,在灵魂与灵魂相互碰撞,尚需加强自身修炼时,人类才会选择沉默与敬畏。或许多年后,对大自然的这种崇敬之情,才会为江山润色,才会将远古祖先的神谕传递给现代人。

太阳还未升起,那仁草原清冷多风 ,杳无人迹。离开沙地的普氏原羚来到草地啃食草尖,啜饮雪水。等牧人挥动牧鞭,驱赶羊群来到草地,它们已吃好早餐退入沙地。傍晚,草原沐浴在晚霞中,牧人和羊群渐渐离开了草原,普氏原羚又从沙漠中走出,在天黑前匆匆进餐。荒漠中生活的普氏原羚,从不擅自登上山顶,或进入戈壁地带。它们喜欢群聚,特别是冬季,一百多只的大群会让它们感到安全。普氏原羚能够侥幸躲过野兽一次次的攻击,是因为它非凡的奔跑速度。但是,在带有尖刺的网围栏前,它们跳跃式的奔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曲线,又使它们难以抵抗更可怕的死亡威胁。不知有多少人,见到过被尖刺挑破胸膛的普氏原羚,或吊在网围栏上血流黄草,或被草原狼撕扯饱腹后只剩一具白骨的惨状。

被饿狼追杀的恐惧,是普氏原羚必须面对的生存竞争,但由于人为因素造成栖息地破碎、种群分割、基因交换困难,进而导致珍稀野生动物濒临灭绝的现状则罪不可赦。我们知道,经过千百年的自然选择和生存竞争,一个物种所携带的特殊基因,代表的是该物种适应自然环境变化的能力,其中可能隐藏着对人类未来生活有所裨益的基因,如果普氏原羚,这个稀有物种在我们了解其生态、进化和遗传特征之前灭绝,那么这座宝贵的基因库将永远消失。

2016年8月,八十三岁高龄的美国动物学家、博物学家、自然保护主义者乔治·夏勒博士来到青海湖畔。他和他的研究团队在天峻县关角乡一处巉岩交错的峭壁间,首次见到了一头下山觅食的雪豹。填饱肚子的雪豹从牛尸上优雅地抬起头,朝远处看看,微微闭了会眼,抖动了几下前爪,朝山中慢慢走去。望着它移动的背影,夏勒博士屏住呼吸悄悄离开,拨开灌木枝继续向前,脑袋里只有刚才的一幕。就在这时,一只同样嵌满银灰斑纹的雪豹又在他的视野里一闪而过,夏勒博士很快做出判断,这两只雪豹是雌雄一对,它们即可分离,又彼此关照。

当英国生物学家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弱肉强食、充满竞争的动物世界,英国博物学家、探险家、地理学家、人类学家、生物学家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却把整个生态系统当作自己的研究对象,指出野生动物之间的相互竞争将导致大多数物种彼此间相互合作,成为整个地球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从清晨到傍晚,雪没有停止的意思,我一再回头张望,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来这里探寻雪豹的踪迹。念卿夏格力山离我越来越远,雪雾中,亿万年前被海水浸泡,掺杂着冰冷而含有贝壳成分的砂石沉泥,长久地被禁锢在透明的冰川中,山底下的一丛丛刺玫还保留着干枯的花瓣。

牧羊人说,大雪后食物极度短缺的日子,相貌威武,双眼炯炯有神,远看犹如人面的兽王雪豹会以刺玫花果腹,在星星遍布的夜空下踏雪疾行,窥伺山中的岩羊、盘羊、鼠兔、旱獭、雪鸡……

念卿夏格力山不是青海湖畔最高的山,旱獭、狐狸和盘羊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海拔高度不同的高山裸岩,荒漠植物蒿草、苔草、针茅,灌木杜鹃、绣线菊、金露梅、野生刺柏的枝叶吸引着通身青灰,与裸露岩石极难分辨的岩羊。它们在冬日清晨的黎明时分出现在山坡、沟谷、山崖,啃食枯草,到固定的地点饮水或舔食冰雪。岩羊高超的攀登技能在动物中无与伦比,悬崖峭壁间只要有一脚之棱,便能轻松地一跃而上。为啃一口干草,从十多米处纵身一跳的惊险姿势,也足以使人瞠目结舌。但在它跃上山脊时,猛然回头张望的致命弱点,往往让垂直而下的胡兀鹫、金雕、鹰、隼,或者暗中追踪等候的雪豹找到机会。

大自然是残酷的,但大自然正是以这样的气势,在这样的地方创造着生命。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坚强的生灵气馁,什么也不能阻止它们强壮。力大无比,桀骜不驯,毫不畏惧。在它们面前,任何虚假的伟大、世俗的权利、膨胀的欲望都会黯然失色,只有野性、真实、自然熠熠生辉。尽管普氏原羚飞奔的身子,在饿狼撕咬下变得血肉模糊。尽管斑头雁、灰雁、白骨顶鸡常被傲慢的黑颈鹤蔑视侵犯,但生存与繁衍后代的希望,依然生机勃勃地倾注在无限深厚的生命里。千百年来,不知雪豹如何生存?面临雪灾、风暴、地震、饥饿、枪弹等困境。但它们毫无怨言,从不虚张声势,从不哗众取宠,卖弄自我,始终深居简出、修炼心性、韬光养晦。珍藏于精神世界的全部秘密,是生存的智慧、野性的魅力,是披着东方锦绣的含蓄之美、力量之美,如一次又一次重生般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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