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和《大浴女》映照的都市女性生存窘境
2023-05-30李奕晗
近年来,女性意识逐渐广为人知。我国的女性主义文学主要兴起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1989年被称为“女性批评年”。1995年在中国召开的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促使女性文学研究进入了文学史书写视野。1982年铁凝的成名作《哦,香雪》开始体现城乡差异,表现乡村人民对现代文明的憧憬。“九十年代以来大批农民离开乡土涌入城市,文学也关注到‘都市异乡人的生存境况。”[1]许多乡村女性进城谋求工作和发展,寻找定居之所时,处于各种艰难处境。市场经济制度得到了确立并日趋成熟后,社会迎來消费时代的高峰。铁凝在1985年发表的《麦秸垛》打通了城市与农村的通道,创作的视野向城市转型。她的代表作《玫瑰门》和《大浴女》细腻深刻地写出了都市女性在时代和城市发展的浪潮中沉浮的命运,对于都市女性的生存状态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维度。
一、困境的具体呈现
(一)在权力制度下丧失尊严
小说《玫瑰门》中,司猗纹接触现代文明后将性别意识的觉醒和理想的追求集中于华致远身上,然而传统社会无法忍受女性如此的不堪之举。她的身上体现了传统与现代交汇后继而向传统回归这一过程。腐朽的封建文化为女性制定了一个坚固的牢笼,一代代的女性被这种看不见的枷锁所摧毁,甚至她们在数十年的生命中被“矫正”成为封建思想下最合格的女性,她们也就自愿成为这一牢笼的捍卫者和加固者,继续去“教育”下一代的女性。司绮纹照顾苏眉成长,她作为“母亲”这一角色的替代者,不但没有对苏眉表现出任何温情的关注,反而还充当了“女强人”的角色,用男权社会的规则来压制她,让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甚至对她的个人隐私进行窥视。在司猗纹的影响下,苏眉很难得到“母亲”这一身份的认同和接受,这让她的内心充满了疑虑,她的孤独和沮丧感也被无限地扩大。
(二)身份的“无我”
“作为男权文化里的被定义的‘他者,女性不仅遭遇着历史与现实中一个真正女人位置的空缺,而且在摒弃了男权文化中的既定角色后还面临着‘无所指与‘再陷落的双重困境。”[2]作者以自我质询的方式展示了由男权主义的价值观在妇女的意识形态中累积而成的精神顽症。女性在迷茫的自我观照和自我确认中体会到没有归属的流浪感。在《玫瑰门》中,作者以司猗纹这个人物来表现妇女在男性权利的历史上的“默默感”。作为一个女人,她毕生致力于以女性身份参与历史,在人生的各个时期,她都以“站出来”的态度回应着主流的呼唤。为了这个目的,她陷害别人、自身灵肉撕裂,但她的人生总是被遗忘和排斥。作者一方面以妇女自身身份认同的窘境来揭示妇女的主体性愿望和社会制度之间的冲突,指出其在历史上所确立的“他者”地位;另一方面也透过她寻求对动荡心灵的认可来检视女性内心的虚无,突出了女性主体的构建。父亲和丈夫作为传统男性统治的象征阻碍了她的理性构建。无论姑爸被“逃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人们只会粗暴地把原因归结到她的“不标准”上。她的身上体现了这样一种逻辑:女性要活出自我,就要打破男权社会的秩序,那么就要“去女性化”。姑爸被男性厌弃后她选择自我逃离,反而体现她已经把男尊女卑这一性别观念当作金科玉律。“姑爸决绝地告别女性身份,与其说是对男权社会的反抗,倒不如说是她对于这一性别文化的深信不疑和被男性厌弃后的自我放逐。”[3]从被男性注视到基于对注视的认同而自我注视,女性如何获得自我言说的主动权与身份的命名权正是作者所描绘的现代境遇下女性的身份认同困境。
二、突破困境的行动构建
(一)畸形“觉醒”,深陷泥潭
在《玫瑰门》中,司猗纹用自己的身体改变了自己与庄家人之间的主次关系。在她的婚姻破裂后,她的生活方式变得好像只有在男性主导的世界里才能被主流社会接受。她绞尽脑汁地接近权势,阿谀奉承,且不甘屈居人下,肆意践踏自己的灵魂和尊严。她审时度势地适应了时代的发展趋势,并以一种积极向上的、充满着革命激情的工人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她所做的一切工作与追求都是一种觉悟的开始,但却是一种消极的、非自觉的。这种生活理念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这种看似恭敬的做法实际上却是一种肮脏的行径,根本无法让她的人生发生任何变化。姑爸将自己的女性特质掩盖起来,却没有否定女性自身,而是将自己的欲望深深地埋藏在了自己的心底,这就是男性统治下的精神禁锢。她从小生长在男权统治的传统性别秩序下,“男尊女卑”的封建主义情结深深地影响着她,让她形成了一种“男权至上”的意识:男人的声音和长者的权力无法抵挡。唐菲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对自己的身份有过任何的不满和仇恨,可是在她试图让尹小荃这个私生女掉进水里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她想用杀害尹小荃来弥补她作为私生女的无边屈辱。宋竹西也不断地反对自己生活在一个文化的传统与秩序中,因此,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愿望。但是由于其抵抗没有清晰的目的,只是为了挣脱传统的思想和传统的限制和约束,因此,其生命的抵抗只能是盲目的、消极的。
(二)自我审视与忏悔
“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态度中。”[4]成年苏眉在与童年苏眉的反复交谈中,清晰地确定了过去的伤痛,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在两人的对话中,两人都以为彼此在寻找自己。成年苏眉与童年苏眉的谈话本质上是苏眉个人的自我检讨。一方面,苏眉以一种理智的成人视角,深刻地剖析、批判和修正自己过去的形象,另一方面,又一次揭示了一个人在成长的历程中所隐藏的黑暗面。苏眉在人生的道路上,受到了“他者话语”的影响,而苏眉的自暴自弃就是对自己的人格进行了反省和清理。从“双眉”一再掩盖的矛盾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个人成长过程中社会对个人主体结构的损害,比如对女性的被迫回避,对人生欲望的掩盖和否定。苏眉从根本上探究了痛苦的根源,深刻地认识和掌握了自己在建设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她将那些被“他者”同化甚至异化的“自我”彻底清理掉,从而建立自己的同一性,实现主体的构建,摆脱“生长的两难”。尹小跳从自身的反思和悔改中,经过了“赎罪”“自问”“追求完美”的三个阶段,并在追求“仁爱”“宽容”等理想性的道德品质的建构中实现了“心灵的拯救”。尹小荃的夭折变成了她无法逃避的罪过,虽然她的道义上认为她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抹去这个家族不光彩的历史,但是她的良心不会让自己合理地毁灭一个人的生活,因此,她感到内疚,在忏悔的心态下,她忍受,乃至期待生命的痛苦。她忍受了方兢的精神折磨,面对尹小帆的几次指责,她都是一言不发,她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痛苦,这样的方式让她有自己正在赎罪的错觉。此时她的人格建构依然处于消极状态。除去尹小荃的死亡,尹小跳的另一个罪过就是拿唐菲的身体来换取工作。唐菲的死亡让她有一种难言的释然,但过往的罪孽是无法抹去的,它就如同烙印在人的一生中,只有直面和承认,方能获得救赎。她向陈在诉说自己的罪行,以达到对犯罪的直觉和对自身黑暗的反省。在目睹万美辰与陈在的婚姻破裂后,她深深地认识到她的快乐是以别人的不幸为基础的。在婚礼前,她将陈飞推到万美辰的身旁,此时她终于履行了对伦理规范的自觉遵循。这样的抉择促使她继续往前走,她意识到人生的意义比任何道德都要大。自我审查与反省既是个人解决生存困境的手段,同时也是促使个人摆脱“异化”的过程。主人公在自问中得到了健康的心理状态,从而使自己从心灵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三、结语
铁凝的作品深刻地反映了20世纪80到90年代早期女作家们的强烈的反叛心理,她们从一种自觉的女性角度来看待自己的存在和命运,以一种有别于常规的反叛精神来对男性权力体系进行反叛。她的两部长篇小说《玫瑰门》《大浴女》突出了她在争取妇女自由的路上的鲜明态度。“长久以来,由于生活条件的限制,女性对男性的依赖形成了一种内在的‘依赖心态,而这正是妇女获得自由和突破的关键。”[5]从作者笔下的都市女性的生存窘境中,我们可以看到,“妇女的自由不仅仅在于打破传统的社会秩序与观念,更在于她们自己的觉悟和自我的突破”[6]。通过这种方式摆脱被边缘化、被命运轮回的悲惨境地。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在一条艰辛的道路上获得自爱、自尊、自立。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甘肃省西北师范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能力提升计划”竞赛夺金种子项目“铁凝与迟子建都市女性生存困境书写对比研究”(项目编号:CXCYKT202229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奕晗(2001—),女,汉族,天津市人,本科,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注释:
〔1〕张拥航.城乡互望中的现代性思辨——铁凝城乡小说论[J].小说评论,2020(1):68.
〔2〕朱汶娟.论铁凝小说的困境书写[D].长沙:湖南大学,2019.
〔3〕景欣悦.走下阁楼的“疯女人”——重读《玫瑰门》[J].中国图书评论,2019(12):25-34.
〔4〕张韧.寻找中的过渡性现象——新写实小说得失论[J].文学评论,1992(2).
〔5〕彭晓娅.铁凝小说女性叙事研究[D].重庆:重庆师范大学,2016.
〔6〕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