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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范小青《单线联系》的“元小说”叙事策略

2023-05-30帅泽慧

雨露风 2023年1期
关键词:范小青单线叙述者

14世纪的英国文学(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就出现过“元小说”创作手法,但直到1970年,“元小说”(Metafiction)这一术语才得以在美国作家威廉·加斯的《小说与生活中的人物》中确定,即指“关于怎样写小说的小说”。“元小说”作者直接在文中阐释小说的创作过程,把“注意力放在小说自身,充分肯定叙述的人的创造性和虚假性,同时把小说的创作规律、规则等因素从背景拉到前景展览和暴露”。[1]

范小青的创作以独特的叙事风格阐释对生活的理解,她的许多中短篇小说描绘了一幅幅苏州风情画,同时在写实笔法下展现了一群既普通又生动的底层形象。范小青的创作“在变化中坚守,或者,在坚守中变化”[2],她坚守新写实的创作主题和风格,也努力探索和学习新的小说形式。《单线联系》是范小青于1991年发表的中篇小说,文章以根生为主角,讲述了他作为地下工作单线联系人的一系列故事,小说以非线性结构写成,在叙述过程中体现了创作者与读者的对话交流,所塑造的人物具有不确定性,整体呈现出“元小说”写作特征。

一、非线性叙述结构

马丁在《当代叙事学》中认为:“如果我谈论陈述本身或它的框架,我就在语言游戏中升了一级,从而把这个陈述的正常意义悬置起来。”[3]小说家一旦在小说中谈论叙述本身的框架问题,在正常叙述过程中突然跳出叙述情景,或插入故事外的情景或话语,就会打破正常的叙述框架,构成非线性叙事。

《单线联系》的非线性叙事首先体现在正常叙述话语中突然插入以后的情景。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会保持在特定的故事情景中,并按照時间顺序来叙述,而“元小说”不同,叙述者会突然跳出情景来进行解释。《单线联系》中先叙述了1941年冬天日寇到莲花庙的事,叙述完这件事之后,又插叙了1941年初夏时,根生的上线华先生背着药箱到莲花庙找根生的事,作者自称“现在的叙述已经打破了时间的顺序,这一点希望不至妨碍阅读。”[4]92此外,作者还多次使用“以后的事实将证明”这类语句,这些情节的突然跳跃、话语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叙述话语的逻辑顺序。

《单线联系》的非线性叙事也体现在正常叙述话语中突然插入故事背景的技法。《单线联系》全篇共分为五个小节,文章第一节提到,如果根生以后有履历表,参加革命的年月应该是1937年11月,此节明确了根生与杨队长、陈老板有上下线关系,也已经交代了部分根生开展工作的事情,这里有明确的时间和事件,也就说明从这个时候起,单线联系的故事已经开始了。但叙述到第二小节时,叙述者突然插入了1941年“大清乡”,日伪调整大军,对苏南东路抗日力量进行剿杀的背景,并以单独段落表明“单线联系的故事就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之下进行的”。[4]69这样一来故事开始的时间就被模糊化了,叙述的框架也被打乱了。

新时期小说创作的变革将作家们的关注点从之前的“写什么”转向了“怎么写”。“‘怎么写的问题被提出并逐渐引起重视,标志着新时期文学创作中‘文的自觉的一面,也就是从政治性关注转向艺术性关注,由偏重于内容转向对形式因素的关注。”[5]范小青在新时期开始发表作品,当时的文学创作氛围无疑会影响她的创作,从形式因素来说,《单线联系》的非线性叙事结构是符合“元小说”特征的,这部作品也体现了范小青当时的文体创作意识。

二、创作者话语露迹

“元小说”作者时常提醒读者“自己是在设计一部虚构的艺术作品,并且向读者透露各类有关疑难的秘密,或在某种程度上,夸示作品所描绘的真实与叙述的技巧之间的矛盾”。[6]《单线联系》中时常显示出作者与读者的叙述交流,作者时常提醒读者哪些地方应该注意,哪些地方又存在问题,当作者直接向读者透露创作技法时,虚构就同时发生了。

“元小说”的叙述者对自己和作者的关系有着强烈的区别意识,叙述者会借助作者身份提醒读者重视文中的某些片段。当所讲述事件有可能产生分歧或误解时,作者就会出现在文中来提醒读者什么才是“真相”,此时,作者的提示性话语会突出文本的虚构性。为了不让读者因为名字误会人物的性别,作者也会站出来提醒读者注意“陈小丫头”和“陈秀女”这两个人,他们是父子关系,取这样女性化的名字只是当地的风俗习惯而已。“请注意”一词在文中还用来强调了根生的年龄,强调文本的叙述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并开启与读者的讨论。种种强调和解释都只是作者给的“真实”,至于真正的“真实”,要靠读者去判断。

叙述者也会利用作者的身份讨论正在叙述的故事内容、叙述方式,甚至评价故事的优缺点,文中出现了作者与读者的对话交流,暴露了小说的虚构性。“元小说”作者时常扮演评论家的角色,站出来对作品指手画脚。在《单线联系》中,作者评价“关于根生的单线联系的故事,缺少扣人心弦的情节,缺少惊心动魄的剧变”。[4]60并且由此判断“讲述关于根生的单线联系的故事,无疑会因为缺乏引人入胜的内容而失去许多耐心和不耐心的读者”。[4]60这样的话语就是在评价故事本身,站在读者的角度评价了他们对于故事的看法。

“元小说”的文体实验性十分强烈,在“元小说”中,读者始终存在于叙述者的自我意识里,叙述者安排作者和读者的对话交流,并试图揭露文本的欺骗性。在文中,为了向大家解释突然出现的陈太太的身份,根生的联系人陈老板告诉大家陈太太是他的远房表亲,是从小就配定的结婚对象,“当然这样的解释只能骗骗杨湾人,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聪明的读者,读者一定想,这是假夫妻,一点也不错,事实正是如此”。在这个片段中,作者站在读者的角度来否定文本的真实性,有意揭露文本的虚构性,从这里看到文章中运用的“元小说”技术和技巧,这也正是小说暴露虚构性的策略。

创作者话语露迹的技法还可以通过文本中的人物来体现。无心庵的尼姑了因一上场就露出了马脚,“因为了因自己露出了马脚,也就不必再为她隐瞒什么。”[4]78了因是因为自己的笨在这个故事中露出马脚,跟叙述者“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当人物变得逼真起来,“元小说”作者就达到了他们构建真实性的目的,这很容易混淆读者的判断,小说家通过一系列技法将读者引入阅读迷宫之中。创作者的话语露迹很好地呈现了作品的虚构性,由此也可以看出,范小青在新时期创作“元小说”的意识是很明显的。

三、人物的不确定性

在“元小说”中,传统小说的写作技巧和手法不再是表现具体内容的形式,“元小说”作者会直接把形式作为写作内容本身,向读者展示作品的构成方式。描写创作过程的这一特点决定了“元小说”的虚构特征,文本中时常讨论写作形式的有关问题,并介入创作者话语,这种暴露虚构的手法使作品呈现出不确定的意义,模糊的人物形象更加深了作品的不确定性。

首先,故事的主人公根生的形象是模糊的。根生从出场就来历不明,不知道他是哪一年来到杨湾的,总之他在杨湾停留的时间比较长,这是他自己在之前也没想过的,他在这里有个和尚的身份,还有一个地下工作单线联系人的身份,至于他了不了解自己有这两个身份,他是不知道的,根生甚至连他进到莲花庙以后也不知道这是个庙。关于他的性格,文中多次讨论了他到底是愚钝麻木还是大智若愚这个问题,因为这两个方面都有合理的解释来证明,不能分辨出到底哪一种特征符合他,或者是两种特征都符合他。

文中能够找到很多证明根生愚钝麻木的例子。“根生是一个愚呆麻木的孩子,慧根全无,冥顽不化”,所以玄空师父放弃了对他讲佛经。玄空师父叫过杨队长“杨先生”,所以根生怎么看杨队长都像学堂里的先生,即便他没有见过学堂里的先生,只是因为“根生不明白‘先生是一种统称,这又一次证明了根生的愚钝麻木”。[4]56对于杨湾人对他身世的讨论,他是毫无察觉的,别人是冷漠或同情他都感受不到,因为“根生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不能从别人的眼睛里发现别人对他的想法。”[4]44从以上语句的描述中来看,根生這个人实在是谈不上聪明的,但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就无法判断了。

文中也不难找到证明根生大智若愚的例子。在整个单线联系工作当中,根生始终没有暴露身份,并且能成为化解危机的关键人物。一次,根生送纸条到陈老板的店里,店门未开,根生就到青莲茶馆等待,在这里,一个陌生人问他为什么不买个猪油烧饼吃,还询问了他的身份,等到店里开门,根生就进去买好东西(传递信息的过程)准备回庙里,但临走前他透露了茶馆里有人问他猪油烧饼的事情,这一行为引起了陈老板的怀疑,他派陈太太去查看和根生说话的人后,察觉到他们因为地下工作被反对者盯上了,于是陈老板一大家人就从后门乘船离开了。根生在这关键时刻的作用妙不可言,根生的“暗示”救了陈老板一家人的性命。这样看起来根生是十分聪明的,但如果只是巧合,或者是陈老板这个人聪明,有很高的警觉性,根生的人物特征又很难判断了。

其次,莲花庙的和尚会觉的形象也是不明确的。会觉的身世在文中有较为详细的介绍,但进了莲花庙之后,也就是在单线联系的故事发生的时期,他的身份是不明确的,作为一个云游四方的和尚,会觉“是否果真修行问道、代佛宣传、化度众生,每日是否坚持最起码的早晚两课,这只有会觉自己知道。”[4]76会觉以外的人,都无法得知更多有关于他的信息。日寇去莲花庙这件事主要是因为会觉回杨湾时,路经县城的过程中引起了队长的注意,因为此事,读者不免会怀疑会觉是否是个地下工作者,此外,文中也提示过,在文中故事发生的历史时期,为了方便地下工作,组织上也会寻找和尚参与地下工作,更何况会觉云游在外的事情没有任何解释,叙述者选择的视角是有限的,因而不能了解到更多,造成了会觉身份的种种不确定性。

上述那场搜查的惊险以根生尿裤子的行为结束,根生尿裤子引起了日寇的大笑,缓和了现场的严肃氛围,也结束了现场的杀戮行为。文中提到,“从故事文本来看,是根生的一泡尿化解了这场灾难,谁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4]87这里一方面又提示了根生的愚昧性格,引起悬念,另一方面证明,不可能是根生的行为化解了危机,就有可能是会觉等人的机智瞒过了日寇,会觉的身份没有被发现,其他的事情也就没有得到明确,因而结束了这场搜查。

此外,从文本中的某些片段隐约能够看出,玄空师父似乎也参与了地下工作的可能。玄空师父清楚地知道根生的行为,知道根生收到的信息纸条是放在庙里的哪个具体位置,也知道根生在出去采购时传递信息,但是他没有揭穿根生,也没有找根生验证。对玄空师父的这些猜想,和根生、会觉的具体性格或身份一样,是得不到确认的。因此,《单线联系》中的人物形象呈现出明显的不确定性。

四、结语

《单线联系》的叙事策略中体现了鲜明的“元小说”特点。通过非线性叙事结构、创作者话语露迹以及人物不确定性这三方面的叙事策略,范小青建构了一篇联系政治历史、佛教学说的 “元小说”作品,这部小说实际上还存在开放式小说结尾和灵活切换叙事视角的特点,这些也是创作“元小说”的重要手段,范小青通过一系列技巧调节了读者与文本的叙事距离,完成了这一场文本的游戏。

作为一个在写实主义风格领域不断推陈出新的作家,范小青的“元小说”作品并不多,但《单线联系》《船出杨湾港》这些作品都有很明显的“元小说”倾向,显示了作者熟练把握不同风格的写作能力。从这一创作现象可以看出,范小青在新时期受到了文学界创作潮流的影响,有过一定程度上的“元小说”的文体实验。经过自我的创作实验,范小青选择坚守写实主义风格,但又在这种坚守中继续变化,将个人对生活的理解融入创作中,形成了独特的叙事风格,创作了许多历久弥新的作品。

作者简介:帅泽慧(1999—),女,贵州安顺人,贵州师范大学2021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注释:

〔1〕李建周,程光炜.先锋小说研究资料[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

〔2〕范小青.在变化中坚守,或者,在坚守中变化[J].扬子江评论,2009(1):1-2.

〔3〕(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

〔4〕范小青.动土[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20.

〔5〕王又平.转型中的文化迷思和文学写作:20世纪末小说创作潮流[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6〕(美)M.H.艾布拉姆斯.欧美文学术语词典[M].朱金鹏,朱荔,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00: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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