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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在华报刊对中国共产党的认知与描摹(1921—1938)

2023-05-30周瑞瑞

人文杂志 2023年3期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

周瑞瑞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 《北华捷报》 《密勒氏评论报》

外国人自晚清至民国在华创办的众多英文报刊是中国近代史研究的宝库,相关研究成果丰富。诞生于上海的《北华捷报》(1850—1941)与《密勒氏评论报》(1917—1953,以下简称《密报》)是其中的典型。①英国人独资的《北华捷报》自1859年起被英国驻沪领事馆指定为公署文告发布机关,得到上海工部局资助和优先刊载工部局文告、付费广告特权,被视为在华英国官报,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存在时间最长的英文报纸。周刊《密报》则由美国专业记者创办并自始至终由美国人独资控股,在20世纪20年代后逐渐累积影响力,尤其在全面抗战时期成为国内外瞩目的刊物。因受到中外条约及租界庇护,两报长时间在华享受新闻报道优势,记录下众多中国大事,读者遍布海内外,影响深远。以往绝大多数研究将两报作为中国历史事件见证,填补史料空白之处,或阐释外报报人群体特性、新闻报道理念,借以管窥中国社会变迁,成果总数远超其他在华外文报刊。然而其中与中国共产党直接相关的却不多。② 反映两报以外其他在华外文报纸中共报道的研究更是稀少。① 有关成果总体的深入程度与时间跨度无法与其他议题相比较,也无法与在华英文报刊上待挖掘的、庞大的中共新闻体量相匹配。

1921年至1938年,在第一份全国性政治机关报《新华日报》诞生以前,中国共产党在新闻领域内的影响受限。尤其是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在国统区公开的宣传更是“几乎等于零”。② 一定历史时期内,中国共产党在公共领域内的形象只能被动地由他者构建。《北华捷报》和《密报》各自存续期间均未受到其本国以外人士控制,较为集中地体现了英美人士对中国事务的认知。因此本文拟以这两份报刊为中心,探究他者视角下有关共产党信息的个中虚实,审视原因,也窥见中国共产党从初创逐渐成长为重要政治力量时面临的外部环境。

一、“暴力的布尔什维克”:共产党所指的混沌与分离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使“布尔什维克”一词名声大噪,其中蕴含以工农为代表的底层人士斗争意味引来资本主义国家天然的敌意。《北华捷报》以20世纪20年代中国工运此起彼伏断定布尔什维克与中国有天然之联系,冲击外国在华利益,故警惕一切与工人有关的人与事并认为组织工人暴动即为共产党。1920年底起孙中山与苏俄接触。1917至1920年间曾任广东军政府情报科负责人、《密报》兼职通讯员美籍广东人黄宪昭自广州发回报道称孙中山将在军政府中成立工人部,确定了孙氏与工人间的联系。③ 1922年初香港海员大罢工又成为中国第一次工运高潮的起点,英文报刊迅速将矛头指向孙中山。《北华捷报》直指国民党是粤港罢工源头,“工人政党领袖孙中山”将“重蹈俄国覆辙”。④ 尽管孙中山外交秘书陈友仁致信英报撇清广东军政府与罢工关系,但未被采信。⑤ 第一次国共合作形成后,孙中山被英报正式确认为布尔什维克中国代言人。⑥ 由于国民党从未对两党关系形成专门性决议和明文,对外也几乎没有正面提及与苏俄和中共之关系。⑦ 局外人难知真相,国民党就此被外报当作“共产党”。

“误会”在广州进一步发酵。1924年6月,一直被外侨视为“如画般的家园”的广州英法租界沙面岛发生越南青年范鸿泰投弹刺杀法属印度支那总督马兰事件。《北华捷报》报道现场死伤惨重,耸人听闻。⑧ 而为反对租界当局错指主谋是中国人并颁布侮辱性通行警律,共产党员冯菊坡和刘尔崧主导的国民党中央工人部在沙面组织工人大罢工。《北华捷报》目睹外国人恐慌,直指时为国民党中宣部部长汪精卫和担任广东互助总社社长谢英伯等“共产党”操控罢工。⑨ 10月广东商团叛乱,《北华捷报》又指责孙中山在“工运领袖”廖仲恺支持下建立新政府破坏联省自治。因散布孙中山去世假新闻而与之分道扬镳的黄宪昭瑏瑡此时于《密报》称“赤色孙中山”(RedSun)在苏联支持下带领“红军”(Redarmy)横扫广州,城市遭损,大量无辜百姓死亡。① 黄宪昭系列时评还入选《密报》1924年中国历史年度记录,②几乎以一人之力主导了该刊在粤的工运报道。

华侨鉴于两份报纸的影响力,认为国民党这个“共产党”利用工人诉诸暴力、控制广东。1925年沙基惨案后,陈友仁代表广州国民政府多次与港英政府交涉以撇清与工人运动关系,未获积极回应。③ 九龙海关、粤海关税务司发往北京海关总税务司署及驻伦敦办事处的公文里都一再强调布尔什维克在广东得势。④ 同时美国在华官员也把孙中山当作苏联傀儡,用布尔什维克解释中外冲突。⑤ 顺应外侨圈一般认知的英美两报不断渲染所谓布尔什维克的暴力取向,并将一切归于他们所认为的“共产党”。随着北洋政府集中查封涉布尔什维克中文报刊,尤请上海租界配合。⑥ 已成为国民党机关报的《民国日报》及主编邵力子,还有邵力子任校长的上海大学都因涉布尔什维克被工部局列为租界整顿典型案例并在《北华捷报》公布。⑦

早在英美在华报刊大规模攻击“布尔什维克”之前,出于对外部“负面性”的考量,国民党中宣部就曾一再示意下屬报纸对外界“国民党变为共产党”的说法进行辟谣。⑧ 但是宣传效果未能在外侨圈体现。五卅惨案后,英国人主导的上海租界体系开始全面崩溃。为蒙蔽本国政府,维持在华特权,工部局喉舌《北华捷报》将以学生为代表的“布尔什维克”“过激主义分子”全面塑造成租界治理失效的替罪羊,强调学生、工人等参与的暴力运动的排外倾向,直指“共产党”是罪魁祸首。英文报刊尤其是《北华捷报》成为英美人士观察中国的“桥头堡”,与租界内工部局、警务处与司法机构会审公廨展开反布尔什维克联动,外国读者也连连来信要求严惩所谓“共产党”。⑨ 从上海到北京,这种认知直接导致两地英国机关的激烈行动,声势浩大。旁观的苏联驻华顾问团翻译员阿基莫娃就亲眼目睹了日本记者被英国人错认为鼓动工潮的中国学生,从而引起英日外交争议的事件。尽管也有不少熟识英文的中国人士致信《北华捷报》进行反驳并指责报道武断,但是英文报刊坚持己见并仍视国民党为工人政党。

1925年孙中山、廖仲恺相继过世后,国民党分化显现。两报报道觉察到国民党变化,又对复杂的中国政治莫衷一是,只是隐约感知另有个“共产党”存在。但是上海和广州之间的地域距离,新闻资源的不对等以及语言隔阂导致英美在华报刊只能依靠看似知晓内情的中外撰稿人。黄宪昭为《密报》报道孙科连同吴铁城、伍朝枢、宋子文等人将胡汉民等“不忠诚的红军”驱逐出中枢。到了1926年三四月间,《密报》刊登时为东吴大学历史系教授,曾任英文《大陆报》记者的广东人张似旭文章,指责在华外侨反布尔什维克为借口,维护外国利益,他认为国民党施行的是国民革命策略,不是苏联的共产主义,并模糊提及“国民党内有个共产党,已足够强大,不过其影响力尚未被感知”。张似旭曾为《大陆报》报道周恩来作为国民革命军东征军政治部主任兼第一军党代表在东江的施政实效,引起在华英文报界关注,但其之前的报道未提及周恩来的共产党身份。① 此时并不处于广东政治核心圈的张似旭仍然言尽于此。次月,外文报界知名撰稿人乔治·索克思(GeorgeEphraimSokolsky)实地访问广州与香港,于《北华捷报》上刊文称鲍罗廷正在广州组织与巩固“共产党”,时任国民党中央青年部部长甘乃光和劳工部长陈公博是神秘的“不公开宣扬身份”的共产党。② 后又撰文介绍中国各“政党”,不仅将北洋直系和安福俱乐部当成西式政党,还提及国民党于1921年在孙中山倡导下改成苏联布尔什维克式政党,是中国唯一有中央机构、各地分支、入党规范的政党。③ 显然报道真假参半,误读甚多。此前担任过孙中山政治顾问,还与宋氏家族来往甚密的索克思对自己的消息来源也语焉不详。

随着大革命推进,因忌惮于广州政府,除知识分子、学生和工人外,中国若干知名政治人物几乎都上过所谓共产党名单,如陈炯明、冯玉祥、蒋介石,英文报刊上的中国报道有“举目皆是共产党”之观感。“共产党”在中国已然变成一个针对外国人且众人拥趸、跨领域、多阶层的組织。因此,为赢得外交支持,蒋介石在北伐军誓师前后通过各种渠道向英国在华官方人士撇清布尔什维克嫌疑。④ 蒋介石同时酝酿组建南京国民政府,外交事务意属因党内斗争而暂居上海的原广州国民政府外长伍朝枢。伍朝枢做出积极回应。⑤1926年九十月间,伍朝枢先在《北华捷报》用西方政治范式解释三民主义,撇清共产主义与孙中山主张关系,否认国民党有派别之分,明确国共并非一党。⑥ 又在《密报》阐释国民党旨在运用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教育,而非武力手段实现党治政府。⑦ 外报通常将共产党与暴力联系在一起,伍朝枢用意显而易见。

蒋介石最先和“共产党”脱离关系。北伐军进驻上海前,英国官方正式排除他的布尔什维克嫌疑并要求英国在华报界避免批评。⑧ 《北华捷报》转而报道1927年2月正式运作的武汉国民政府是“共产党政变”,徐谦、谭延等人是建立“长江上的莫斯科”的“共产党领导人”。⑨ 显然信息有所错乱。3月21日上海工人在周恩来领导下取得第三次武装起义胜利,所占区域将两报所在租界包围其中。22日北伐军挺进上海,24日又发生英美军舰炮轰南京的“宁案”。瞬息万变的局势使英美报纸急切追溯连发事件背后的真正力量。《北华捷报》接连翻译二三月间蒋介石两次南昌演讲,其中论及严令“纠正”“制裁”共产党。又刊登蒋介石致武汉政府的信证明“汉口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已彻底共产党化”。美国驻南京领事戴伟士(J.K.Davis)还称宁案源自共产党意图抢夺进驻南京功劳并败坏蒋介石外交名声。外侨将暴力事件都指向“共产党”,又不得不正视其力量。因中山舰事件出国的汪精卫于1927年归国,索克思在《北华捷报》上直呼其为共产党,认为扎根下层阶级的中共力量被低估,共产党只需数人就能身兼多职运转各种事务,一旦成功组建政府,必然以华南和上海为跳板发展世界革命。

不久,真正的共产党“亮相”。1927年4月5日,《汪陈宣言》在上海发表,称国民政府不会以武力收回租界,赞成以“阶级合作政策”组建上海政府。① 9日《北华捷报》刊登宣言译文并注明起草者是“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汪精卫与首次作为“中国共产党主席”出现的陈独秀。② 又转译中共机关报《向导》3月18日所登陈独秀评论和《中国共产党致中国国民党书》,直指蒋介石背叛革命,背弃孙中山,排挤、压迫共产党。共产党是“代表无产阶级的独立组织”,不受国民党“纠正与制裁”。③ 英报称这是中共对蒋介石的“猛烈攻击”,这才区分共产党和汪精卫。④ 值得玩味的是,尽管《北华捷报》在1924年前就曾提及《向导》与陈独秀。诞生于1922年的《向导》一直注重宣传党的纲领与政策,也曾刊登中共中央文书,却一直未真正进入外报视野。有关国共合作细节和国民党党内冲突,英文报界以及外侨无法从任何一方获得完整的事件始末。⑤ 但此时顺应英国政府认知的《北华捷报》继续营造共产党已成为众矢之的的氛围,如盛赞蒋介石与上海青红帮合作反共,⑥陆续公布李大钊、陈独秀等知名共产党人相继通缉、被捕等消息。⑦ 而《密报》则试图分析国民党内有“极左(共产党派)”⑧“左派”和“极右”三派,代表人物分别是徐谦、汪精卫和蒋介石。⑨ 直到1927年5月《密报》上出现美国共产党人白劳德(EarlRussellBrowder)对苏兆征和李立三的采访。文章称中共诞生于1919年,通过在沪汉粤均有分支机构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这一特殊机关运作。虽然部分信息有错,但中共作为另外一个组织则日益清晰。

最后,随着国共关系全面破裂以及国民党对外干预,外报对两党的认知逐渐分离。“宁汉合流”后,被外侨寄予厚望的蒋介石迟迟未推动宁案解决,引起英报与国民党党报几个回合骂战。交锋中索克思意识到,1927年开始在农村崛起并陈兵粤闽边界的是中国共产党。共产党得到宋庆龄、邓演达等国民党左派支持。1927年12月中国共产党发动广州起义,在广州的汪精卫、陈公博遭到国民党各派指责,甚至被冠以共产党称号。汪精卫暂隐出国,陈公博则转去上海酝酿“党的改组”,试图通过彻底清除共产党理论来重塑国民党。1928年5月,陈公博投稿《密报》称“共产党寻求领导权”是大革命失败之源。国民党希望施行“政治政策”而不是共产党的“不间断革命”。国共两党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尽管报纸对陈公博的说辞表示怀疑,认为合作提议来自共产党,但最终决定由国民党左派做出。很快蒋介石又先后派出黄郛、王正廷到南京向各国领事就宁案致歉、赔款,并下令通缉枪杀所谓涉案的共产党以“谢罪”。瑏瑤12月索克思为《北华捷报》补齐政党系列,专文介绍中国共产党。其引述共产国际“六大”上有关中国问题决议及瞿秋白等人发言大意,认为中共已在第三国际领导下开展革命,国共不可能再有联盟。① 此后外报上的报道再无混淆国共。

20世纪20年代初生的中国共产党对外宣传渠道少,第一次国共合作对外人事不明,这些都可能是造成英美在华报刊误认国共的原因。但英美在华报刊自身固有的偏见与歧视,是其胡乱使用“暴力的布尔什维克”意象指代使外国利益受损的背后力量的根本原因。诞生于19世纪50年代的《北华捷报》在进入20世纪后,编作团体中充斥着经验与才能皆不足却在中英关系发生危机时扮演重要角色的投机分子。② 在长期以来盛行于在华外侨间的“上海心理”(ShanghaiMind)③作用下,英美在华报刊的新闻资源只向与外国人有关的政治、商贸与娱乐生活信息倾斜。这种外侨共享的心理在一战带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对立局面后却难以自洽。中国的民族解放运动在十月革命感召下,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下,以磅礴之势展开,对于长期以来享受殖民特权的西方人士而言是致命打击。外国人急需在中国社会中找到可被责难的对象。但是地域与语言的隔阂、专业知识的缺失、特权意识的蒙蔽,使得英美在华报刊的外国记者对租界以外的中国事务一知半解乃至一无所知,因此盲目地将自己所理解的共产主义运动作为解释一切的原因。就连早期受雇于外文报业的华人记者或者投稿的中国作者,也都因对共产主义运动不甚了解而无法提供完全真实的信息。

大革命失败前,将意义模糊的“暴力布尔什维克”作为分析中国社会的万金油,是以英国人为主的条约口岸外国人用以维护特权地位的刻意选择。即使偶有少数外侨对此有所质疑,但与布尔什维克有关的“共产党”还是承载了英美在华报刊对中国社会所有的负面想象。在大革命行进中,《北华捷报》花重金聘请美国记者采写有关共产党的新闻,将中国国民革命运动与共产主义、“共党活动”混为一谈,“内容荒诞,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在这种自欺欺人的宣传下,上海租界进入战争状态。包括公共租界工部局总董费信(StirlingFessenden)在内的各类人士万分紧张。恐慌情况又借由各国领事官员、代表团的报告蔓延至各国本土。④ 对于这部分外国人士而言,布尔什维克或者“共产党”的核心意涵不在于具体指向中国共产党或者国民党,而在于集中揭示了冲击外国在华力量的暴力组织。直到特权帷幕被中国日益高涨的民族运动冲破,作为借口的“布尔什维克”已经不足以涵盖日益复杂的情况,这才逐渐淡出使用。而在五卅运动之前,上海租界工部局由英国人主导,美国人的话语权有限。作为英国在华“官报”的《北华捷报》作为重要信息参考,引导了在华外国人的认知,其他外报上的中共报道也受到影响。虽然时任《密报》主编鲍威尔(JohnBillPowell)已经开始觉察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并不等同于国民革命,⑤但声称奉行“专业主义”的《密报》早期新闻中对共产党的判断并未在根本上超越《北华捷报》的结论。

二、劫富济贫又行动有序的“罗宾汉们”:中共红军与组织的外部想象与真实

1927年前,《北华捷报》和《密报》零星提及过几位当时真正的共产党人如李大钊、陈独秀、周恩来。外报早知晓李大钊是中国极富盛名的知识分子,但是直到1927年被张作霖杀害时,李大钊才作为“知名共产党领袖”见于外报。⑥ 外报也早已听闻陈独秀是中国新文化运动旗手,先后报道陈独秀三次被捕经历甚至提及他后来的托派身份。但是他作为中共党员的身份与形象始终不突出。大革命失败以后,国民党在上海等地大肆屠杀共产党员,对外限制共产党消息。此前一直被认作是国民党官员的周恩来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因转入地下工作,较少抛头露面,消息随之减少,英美在华报刊更是无从跟踪其作为中共领导人的事迹。直到朱德、毛泽东带领红军活跃于农村的消息传来,这才又让英美在华报刊对这股远在都市之外的神秘力量有了进一步具象的认知。

《北华捷报》将扎根于乡野的红军渲染得神乎其神,极富传奇色彩。红军经常像是天外来兵,踪迹神出鬼没。如红军一路在湖南“播撒”下苏维埃政权,所到之处再厉害的地方军事力量无不望风披靡、俯首称臣。① 红军能于猛烈炮火中“飞出”广东乐昌和坪石,向乳源进发。后援部队在陡峭悬崖间“铺天盖地而来”打败不能适应乡野地貌的国民党军,一举进驻海陆丰,让粤北插满“血红色旗子”。朱毛指挥四千人精锐部队,联合湖南陈奇部四千红军占领桂东、汝城。背后还有一万五千人的精锐部队做后盾,土匪都俯首称臣。② 国民党严防死守,红军却仍能渗透进广东。朱毛红军旗下六千人,比广州卫戍部队都要多。③ 再如刚被击退回江西境内的红军能短时间内回到广东边界,“处在绝望和饥饿之中”却虎视眈眈。④ 红军刚结束在湖南边境的长途跋涉,就能再度越过瑞金边界,占领福建汀州。英报不得不佩服“这一小群人”的领导才能与行军能力,惊讶于其“脱逃能力和行动之敏捷”。⑤

红军也是恶劣条件下意志力顽强、打不死的游击队。1930年《北华捷报》提及在物资匮乏、环境恶劣的情况下,朱毛红军仍能藏身乡野数月不被消灭。⑥ 1932年“食不果腹”的红军还能兵分两路挺进南昌,震慑国民党,让他们“害怕得晚上睡不着觉”。⑦ 论及长征,共产党则极其“善于长途跋涉”,具有“杰出机动性”。相比国民党重兵围困,红军“没有补给纵队耽误行军,食物靠乡野补给,个人解决温饱”,“只带弹药和一些炊具”,喜欢夜间行军且不畏暴雨等恶劣天气,可以“瞬间消失在山中”,使追兵“徒勞无功”。共产党十分懂得在山野间分散队伍行进、声东击西、协同作战,为同僚创造有利条件,即便他们“已经没有弹药,饥肠辘辘”。⑧

红军还是一呼百应的穷人救世主,朱德、毛泽东等人的个人能力与威信令外报惊讶。《北华捷报》里,“卓越的布尔什维克将军”朱德麾下大部分是“训练有素、装备优良”的黄埔军校毕业生。其人生也是部“充满刀光剑影的戏剧”,留学日本又转道莫斯科成为“忠诚的共产党员”。⑨ 报纸将朱德等人描述成英国民间传奇侠盗罗宾汉式的人物。朱德这位“强势”的“中国罗宾汉”劫富济贫,素有“朱老虎”之称,一出现就震慑四方,得到贫穷阶层的支持与爱戴。①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北华捷报》一度还将“朱毛”当成一个人,称农民听从“他”的指挥占领福建龙岩。“中国罗宾汉”帮助穷人反抗压迫,与地方“恶棍”开战时总有大量乡民帮忙。英报后面干脆就直呼共产党为“罗宾汉们”。②

《北华捷报》的报道基调反映了当时中国社会对红军的普遍好奇。1927年后就连国民党党报如《民国日报》《中央日报》每日都有各地共产党的消息,经常使用说书、话本式的语言描述红军行动,还不得不承认“共产党的种子播撒遍地”。③ 《北华捷报》和《密报》也时常援引。1928年2月起,国民党中宣部要求宣传重点呈现共产党“即失其存在能力”,以免反向宣传。④ 自此朱德、毛泽东的“死讯”经常见于国民党党报。1929年与1933年,国民党下辖新闻社又分别与美国合众社、英国路透社订立合同交换新闻。⑤英美两报与本国通讯社各有合作,故此援引国民党官方消息更加之多。然而国民党对共产党领袖的反向报道却平添红军的神奇色彩,英美在华报刊反而愈加好奇,更偏向于选择有话题性的新闻。1930年《北华捷报》第一次介绍毛泽东正是因为听闻其“死讯”。其时索克思误认毛泽东为北大学生,称这位“中国最早的共产党员之一”是“湖南共产主义运动主要负责人”“湘赣闽共军头目”,“严守第三国际指令,反对共产党与其他中国政治团体合并”。作为“中国共产党迄今为止最重要领导人”的毛泽东“坚定信仰共产主义,也能激励人们来遵守命令”,他的死“对中国共产主义来说是无法估量(的损失)”。⑥ 再如红军长征途中,《北华捷报》谣传朱德在贵州茅台镇受伤去世,无中生有的故事更是写得“绘声绘色”。报道描述红军不愿让朱德流落荒野,不用棺材而用担架抬着盖上红布的尸骨随军而行。因为“在这块没有牛奶和蜂蜜的土地上,朱德承诺了他们一个天堂”,带领他们寻找“光辉的事业”和“有着共产主义自由的乐土”。但幸运的是,共产党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救星”毛泽东。⑦

尽管多次被比作极具传奇色彩的“罗宾汉”,但是红军显然不是只知江湖义气的绿林好汉。在一边渲染共产党和红军扬名于乡野之时,《北华捷报》和《密报》也注意到共产党和红军已在若干区域建立规整的组织,施行过有效的治理。《北华捷报》早在1928年就提及湖南郴州共产党曾组建各种委员会来管理日常供给,人们可通过劳动或者较低的价格来获取物资。共产党建立的市政府“由主席、财政委员会、执行委员会、食品委员会和分地委员会组成”,分为“市—区—小区”层次管理,委员会对市政府负责,架构明确。共产党还按田产划归所有权,没收地主私产,将农民从地契中解放出来。⑧ 《密报》也陆续介绍工农红军在南方各省武装斗争的情形。从1930年开始,该报针对红军的报道语言逐渐客观、平实。尽管报纸未署名的外国记者们在交代消息来源时依旧是语焉不详。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英国人李顿率国联调查团来到东北调查满洲问题,于1932年10月2日正式发表《国联调查团报告书》。虽然因未正视中日问题本质,报告书甫一诞生就遭到中国各界谴责。不过报告却涉及了神秘的共产党。10月5日《北华捷报》率先刊发报告梗概,涉及中共的仅有无重要信息的寥寥几句。① 相较于英报的草率,10月22日至12月3日,《密报》陆续刊载全文。报告书称“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仍仅限于知识界与劳工界”,成立于1921年的中共在孙中山与苏联主导下与国民党展开合作,后被上海、九江两地的国民党“采取措施”。但中共没有销声匿迹,1927年于南昌发动“兵变”。中共在赣湘鄂闽粤山区建立起苏维埃政权。“共产党政府由工农选举产生的委员会组成”,有“内务”“斗争反革命”“财政”“本地经济”“教育”“卫生”“邮电”“交通”各部门及负责“军事”和“掌握工人和农民”的委员会。中共依靠穷苦大众,在中国社会已有相当基础,共产主义已呈现扩张之势,已不局限于“某个政党”“政治原则”或者“特定组织”。② 报告虽有错漏、误读,但是大致呈现了共产党的发展历史。

国联报告书虽不以中共为主体内容,但它的国际关注度确实让英文报刊意识到红军在苏区的崛起。《密报》报道蒋介石效仿意大利法西斯建立“蓝衣社”来对付共产党。③ 孙逸仙夫人宋庆龄也拥护共产党。④ 报纸从正反两方面说明共产党实力日益增强。1930年蒋介石开始“围剿”红军,两党冲突越发引人注目,外媒更加注重收集多渠道的细节信息。1933年,《密报》转载毕生(T.A.Bisson)刊发在美国外交协会公报上的《中国共产党运动的完全调查》,呈现所谓1919年至1933年间的中共历史,包括朱毛军事独立、国民党反共及苏区政府架构等重要内容。文章判断骁勇善战的中共在1932年春天就已掌握六分之一的中国土地,在政治、经济、军事各个维度上均有极大扩张。也提及部分西方观察者认为由于天然亲近底层人民,在中国革命高潮时只有共产党才是“最有效的组织”。⑤ 《北华捷报》在总结中国1933年大事时也不得不承认“共产党建立的政权已相当可观”。⑥

1930年中央蘇区名号传开后,《密报》引用第三国际消息描述中国共产主义发展态势,称“中华苏维埃全国代表大会”即将召开。⑦ 1928年来华的美国专业记者爱德华·亨特(EdwardHunter)随后为《密报》介绍了红军编制完整且支持者众多,披露第一军到第十四军所有军长、政委名字,士兵数量及驻扎地区。⑧ 1931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北华捷报》于1932年7月率先刊出已成为“临时政府中央主席”的毛泽东和朱德、周恩来、叶剑英、项英等中共核心人物名字,还包括政府各部部长名单。特别提及红军已进行自上而下整编,以团为最高军事单位,“每个团辖3支队伍,每支队伍辖3个师,每个师辖3个团,每个团辖4个连,一个连有88人”。“一个团的兵力可与国民党一个团相匹敌”,装备最精良的朱德部有“12万士兵、1万7千只来福枪、85架机关枪和8台野战炮”。除正规红军,另下辖10个独立团,共产党政权之完备由此可见。⑨ 中国共产党和红军作为一个有序的组织逐渐显现。

《北华捷报》《密报》都是商业报纸,收益来自订阅量,彼此存在竞争关系。在华外文报纸曾一度特别钟情于制造远东中国有关反叛、偷盗、暴动及起义但真假难辨的新闻,以示与各国本土报纸之不同,彰显在华外报的新闻独特性。对引发关注的议题尽可能地加工以增加可看性,满足读者猎奇心理,实现经济利益最大化,是商业报纸一贯采用的方式。远在都市之外的中国共产党是绝佳的新闻题材。显然,《北华捷报》比创办于1917年的《密报》更加深谙此道,选用大量感情色彩浓厚及演绎成分居多的字词来塑造共产党和红军以吸引眼球。五卅运动后,英美言论阵营对中国革命形势判断产生差异。多数在华英人贪念旧殖民时代特权,对中国民族解放运动抱以极大敌意。1926年英国政府通过《对华新政策备忘录》,对华政策从武力维系转为尝试与国民政府和解。《北华捷报》上的报道取向逐渐从丑化“布尔什维克”,过渡到演绎“共产党”,在责难的基础上以神秘笔法描述远在乡土的红军,试图平衡新闻的政治准确性与商业娱乐性。该报在某些涉共产党报道上的立场摇摆不定、笔调轻重不一也被不同受众所看重,或批评或利用。如自1930年起,有关朱毛红军骁勇善战的新闻渐次增多,大有为共产党宣传之时,时为汪精卫下属《民众论坛》总编的汤良礼来信再度详细澄清国民党左派与之区别,希望列强在确定针对对象后再制定对华政策。① 而该报在有关国民党镇压共产党城市地下斗争报道上罔顾事实的过度渲染,对政治暗杀的过分描述一度还造成租界内部分公众恐慌,以为赤色浪潮已从乡村重返城市。此类报道则被中统特务徐恩曾用以吹嘘自己为国民党赢得民心的功绩。②

而以《密报》时任主编鲍威尔为代表的部分在华美国人则为了扩大社群影响力,一边惧怕中国的民众运动,一边又想协调中外关系,寻求与中国人的关系由对抗和排斥向调适与合作转化。③ 据鲍威尔回忆,1927年最影响英美人士对华认知的宁案发生后,上海英文报界未就开展广泛的反共宣传达成共识。④ 因立场不同,对共产党的报道侧重点也出现不同。1928年,国民党政府先后和英、美签订新的关税条约。大量美国商人来到中国,创办各类意图促进中美交流的组织,也期望加深对中国政治的理解。只是1930年前,横跨太平洋的电讯价格比横跨大西洋的高出3至6倍,英国路透社垄断欧亚大陆间两条海底电缆。⑤ 与路透社常年保持合作的《北华捷报》经常被各类外报引用。即使该报上夸大其词、张冠李戴、故弄玄虚、错漏百出的中共新闻不胜枚举,但其依然是当时英美在华报业的主流。

1930年,浙江舟山建成无线电桩,上海真如国际电台开业。中美间无线电报电路开通,传播速度大大超过中英通信,在华英报信息垄断地位日渐丧失。以《密报》为代表的美国在华报业开始正式挑战英国人输出的有关中国的认知,希望给与各方以均等的关注。与此同时,自20世纪20年代末,较为开放的《密报》成为不少西方记者来华后首先投奔的对象。埃德加·斯诺、史沫特莱、海伦·福斯特等一批美国左派记者也开始在该刊上发声。记者队伍变得愈加复杂化、多元化和国际化,不少人有鲜明的立场,或支持国民党或支持共产党。⑥ 《密报》上出现了一定的针对中共的分析性报道,共产党形象开始脱离神秘与无端演绎。这样的专业倾向反过来影响《北华捷报》,该报也开始零星出现对红军的详细报道。然而这样一来,《北华捷报》和《密报》上出现的有关中共尤其是红军的真实消息和国民党宣传有所出入,在华英文报业与国民党政府之关系也愈加复杂。自1930年起,南京国民政府逐渐意识到租界报刊影响力,通过引导宣传、邮政禁令、驱逐外国记者等方式实施控制,虽然初期成效不如预期。⑦ 随着抗战开始,国民党更难以集中对外宣传资源,尽管积极向外媒宣传“围剿”红军之成果却收获甚微。英文报刊越发对红军和共产党感到好奇,如《密报》曾专门援引蒋介石悬赏数额之高说明朱德、毛泽东的重要。①

三、红星照耀中国:一个独立政党的崛起

1935年蒋介石命令董显光组建“国际宣传处”,在上海负责审查外媒新闻的输入与输出。② 与鲍威尔同为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毕业生的董显光在1923年前曾担任过《密报》副主编,与该刊联系紧密。南京国民政府中具有英美留学背景的各层级人士与英美记者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国民党新闻检查制度在全国范围内正式确立,对共产党活动区域实施严密的新闻封锁,对国统区所有涉共报道进行管制。中国共产党原本就不太通畅的对外信息渠道被严重阻隔。租界内又开始到处散布着共产党是多么野蛮的谣言。③

在各种因素驱动下,前《密报》记者埃德加·斯诺于1936年突破重围前往延安,为该报提供了众多独家消息。1936年11月初《密报》称据斯诺消息,中共在陕西已能通过无线电接收莫斯科、南京、东京等地消息。④ 尤其是在与斯诺政见不一,但同为密苏里大学校友董显光的网开一面下,⑤11月14日、21日《密报》得以连载斯诺对毛泽东的采访并首次配发一张头戴红星八角帽的毛泽东真实照片。毛泽东在采访中表达共产党决心并呼吁国民党共同抗日。⑥ 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第一次真正的对外采访见刊。斯诺还纠正此前误传,指出事实上中共军队人数不减反增,“两个月内就集结一万五千个跟随者,八千人成了红军”。朱德、贺龙、徐向前、彭德怀、徐海东、林彪主力已集结西北,“兵力不下十万人,全都装备最新款来福枪、自动来福枪、机关枪、迫击炮”。红军早就不是此前误传的“在夏衣里瑟瑟发抖、饥寒交迫、士气涣散、纪律破败”。斯诺只看到红军“身着自产的冬季制服,军队的公共卫生标准非常高,伙食比国民党东北军还要好”,“从来没见过哪支队伍的战斗精神、政治素养、文化水平、爱国情绪和士气声调如此之高”,“没有看到任何攻击、侮辱或者剥削穷人的事,也没有听到任何穷人抱怨”。⑦

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尚未面世,《密报》成为其发布有关中共信息的前哨之一。然而很快,西安事变震惊中外。董显光在上海试图避免一切不利于蒋介石的谣言传出,通过强压和怀柔等各种方式阻拦英美在华报刊对此事的报道。⑧英美在华报刊态度不一。《北华捷报》转发中央社消息称共产党趁乱在学生中加紧宣传并就共产党发出通电号召一致抗日一事,认为西安事变反为中共提供首次在政局中发声的平台,仍将报道重点置于英侨撤离。⑨ 《密报》则认为事变后红军如何合法化是其中要务,周恩来领导“救国会”接管西安事务,国民党宣传机构全部停摆,城内外秩序由毛泽东和徐海东的军队来维持。尽管信息有误,但所涉内容较《北华捷报》丰富。报纸进一步提出,事变虽由东北军发动,西北军相助,最后红军卷入才是一锤定音。① 如今“中共人数已超十万,半数武装”。中共的战略性优势在于其代表占中国人口多数的工农阶层,愿与国民党联合是“为了拯救国家和民族”。② 无论是《北华捷报》的消极报道还是《密报》的积极报道,都表明中国共产党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1937年4月始,《红星照耀中国》陆续在英美出版,让一个独立的红色政权真正走入世界视野,引起轰动。《密报》首先对其做了引荐。尽管国民党加紧查禁此书各种中译本,向斯诺施压,阻止中共亮相。但是该书仍然通过各种渠道为社会大众所熟知。6月《密报》刊载蒋经国与周恩来会面以及周恩来抵达上海重建党组织的消息,同时刊发周恩来戎装照,进一步展示共产党人真实形象。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中国社会关于国共合作呼声愈高。7月24日,《密报》全文刊载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等众多红军重要将领联合署名的致蒋介石电文译文,宣示红军将士决心。③ 9月15日,《北华捷报》则转载中央社消息宣布朱德、彭德怀部已成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尽管消息依然倚重说明红军将领已“坚定拥护蒋介石将军”。④ 1937年9月22日,中央社发表《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次日蒋介石发表谈话,事实上承认中共合法地位。《北华捷报》这才逐渐搜罗中共正面信息,到1938年4月才有所保留地承认斯诺的书展示苏维埃中国“是一群人类而不是恶魔”,毛泽东的对日政策和军事才能令人印象深刻。⑤

《密报》在20世纪30年代后期持续发力,开辟中国抗战专栏,记录抗战大事,谴责日本侵华,再一次加大对中共的报道力度。报纸额外注意共产党对自我主张的坚持,毛泽东和朱德等红军将领形象也随之丰满。如该报报道朱、毛在国共抗日谈判中拒绝放弃镰刀、斧头标志是为了保持红军独特性。⑥ 1937年忻口会战后,该报盛赞朱德轻个人名誉而重部队整体战功,不愧有“老战士”称号。⑦ 1938年,《密报》颇受读者欢迎的知名栏目“中国名人录”(WhoiswhoinChina)在一二月间先后刊登出朱德、彭德怀、毛泽东、周恩来、林彪等中共早期领导人小传并配发照片。该报还用两个版面刊出《论持久战》译文节选,集中呈现毛泽东对中日局势的分析,强调抗战分阶段循序渐进及“兵民是胜利之本”,首次向英语世界介绍中国共产党人关于抗战的判断。⑧ 《密报》舉措得到良好回应,不少关注中国抗战的外国读者专门来信希望有关新四军等“神奇力量”的报道多多益善。⑨ 1938年1月11日,周恩来领导中共驻南京办事处筹办的《新华日报》最终在武汉正式创刊,从此共产党的声音摆脱地下状态。《新华日报》诞生后立即成为英美在华报刊最常引用的红色报刊。在国民政府严苛新闻检查产生的负面效应和共产党高超宣传技巧双重作用下,不少外国记者也愈发厌恶国民党对涉共新闻的“一刀切”,反过来同情中共。

抗战爆发后英美在华报业对中国共产党的关注更集中体现了两国的对华政策对比。1931至1933年,日本退出国联后带来远东危机。英国政府对日本采取绥靖政策,一切以远东既得利益为准,注意力集中于保证贸易往来。《北华捷报》背后的在华英国人更倾向与国民政府保持良好关系,因此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对中国共产党的关注远不如《密报》,相关信息也多引自国民党官方,其新闻的自主性、原创性乃至轰动性效应大大减弱。《密报》则正相反。该刊20世纪30年代提供的新闻数量可观,促成共产党在公共领域内的正式亮相,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共产党良好形象的建立。尤其是1936年前后,《密报》主编鲍威尔横穿西伯利亚直观感受苏联,对国际形势有了更深体悟,①回到中国后加大对中共的报道力度。然而,事实也绝非如此简单。美国人报纸所宣扬的“专业主义”背后同样意味深长。20世纪初美国开始与其他西方國家展开扩张竞争,实行扩张主义的新外交政策,即要将美国式民主推广至全世界,并以此为美国人从事国际事务的道德使命,希望以美国式理想主义促进中国的革命发展。罗斯福就曾鼓励《密报》第一任主编密勒(ThomasF.Millard)利用报纸推动美国的在华扩张。继任的鲍威尔也主张与美国对华政策保持一致。尤其在经历过1929年至1933年经济萧条后,以《密报》为代表的美国在华报业积极为美国构建“反帝国主义”话语,通过所谓客观报道中国各方力量,以促进对华“友好关系”,粉饰在华的新帝国主义策略,抢夺英国人原有的殖民优势,掩盖其争夺海外经济利益的动机。② 此时,对作为一个独立政党的中国共产党施以同等关注,对共产党形象、内涵的归正,既是一种美国专业新闻观的实践,也是收揽认同的一种举措,事实上体现着美国的价值观与政治理念。

四、结语

英美在华报刊报道对中共的认知内涵不断变化,既是英美在华报纸具体新闻理念、策略的产物,也反映英美两国在华力量相互博弈的动态过程。1921至1938年间,英美在华报刊对中共的认知与描摹,既有时代造成的信息不对称,也有主观立场影响下的刻意为之。当然,在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如《密报》者确实在传递中国抗战消息方面起到积极作用,也提供了许多人道支援。但在观察特定时期、历史事件时,依然不能消解复杂性,或简单地凭借片段式的报道断定英美在华报刊有关中国政党的政治倾向。1938年前,中国共产党在公共舆论界相对“失声”,处于弱势。党派的外部形象只能被动、单向地由他者构建,无法自主发声,大量信息碎片化、非专业化,也多为杜撰、捏造。在没有与中共自我主张有效交互的情况下,英美在华报刊记录了如工人运动、主义宣传、党派合作以及工农红军等部分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共产党成长的路径,但最终服务于本国社群或政府,以本国利益为根本导向。故如何鉴别使用相关材料与结论应当十分审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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