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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汤鸟

2023-05-30李向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1期
关键词:花池屋檐下手心

李向明

一个初冬的下午,一场少见的暴雨过后,院子里的小道上,积水向低处流淌,漏入下水道,汩汩有声。

我住的院子有些年份了,那些樟树和荷花玉兰已经长得粗壮茂盛,树冠相连,盖住了院区道路,俨然一片小林子,有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林子里长住。刚过的那场雨,伴着呼呼风声,哗哗水声,如倾如注。树的上部被风吹得摇摇荡荡,这样的阵势,本应是夏天的风景。

树上的鸟儿一定找到了避雨的地方,这会儿全不见了动静。我想,鸟儿是会照管好自己的,不用为它们闲操心。我正下班回家,天空已经风息雨止,留下一个暴风雨过后的场景,脚下突兀地窜出一只小鸟,狼狈地行走着。鸟儿不去天上飞,却埋头在地上行走,这引起了我的关注。只见它有些惊慌地避开积水,迈着细碎的鸟步横过小道,向路边的花池移动。地上的积水仍在向低处排放。我以为它受伤了,便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捉住它。

它竟毫无反抗的举动,就像投降的士兵一样,任人摆布。也许它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想做出无畏的抗争。当我把它放在手心,弯曲五指护住时,也许它觉得自己来到了一座豪华的别墅,比在自己的小草窝里更有安全感。

它待在我手掌心里,乖得一动不动,我心生不解。天上怎会有这么乖的小鸟儿,难道是前世有个什么人这辈子做了鸟来报答我?在它眼里,我的形象应该是巨无霸,我的手像一只巨人的手,瞬间可以改变它的一切,它怎会没有一点本能的害怕呢?

我先入为主地判定,它肯定是受伤了。可是,经反复观察,它周身并无伤痕,只是羽毛湿漉漉的,在微寒的北风中,身体似乎在向我的手心蜷缩着,略略有些颤抖。

我脑袋里突然跳出“落汤鸡”这个词,瞬间觉得有点滑稽。小时候在老家乡村生活,夏天里,常常是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来一场暴雨,一群在外觅食的鸡,急忙向屋檐下奔去,站成一排,挤成一堆。令人细思极恐的是,它们居然就知道屋檐下可以避雨,它们还会不停地振动着翅膀和羽毛,知道这样可以甩掉身上的雨水。一时间,公鸡母鸡还有小鸡,摇头甩尾,像跳广场舞一样,煞有节奏。在田间劳作的大人和在野外玩耍的小孩,也陆陆续续地向屋檐下跑去避雨,他们双手交替从头上、脸上一直往下抹,甩水的动作显得比落汤鸡更笨一筹。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它是只落汤鸟。我从来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只鸟,甚至是零距离的接触,我的手心能感觉到它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据说鸟的体温比人要高几度,大概相当于人发高烧的温度。这是一只幼鸟,羽毛未丰,稚嫩的带有乳毛的翅膀被雨水打湿后,承载不了自身的体重。我甚至认为它还不会飞,是那场暴雨把它从鸟巢里打落出来的。这种鸟儿我有印象,小时候在山上拾柴,常见它们在灌木丛里跳来跳去,身材小巧机灵,叫声清脆,仿佛无忧无虑。在老家,人们管这种鸟儿叫铜雀,它们通体呈青铜色,不是那种出土的青铜,是新铸有光泽的青铜。

鸡是地上鸟,虽有羽翅却不是用来飞翔的。鸟是天上鸡,虽有两脚却不是用来走路的,就像飞机的小轮子只是用来着陆。地上落汤鸡司空见惯,天上落汤鸟我却是头一回见着。我想,不是鸟儿不落汤,只是它们不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看不见它们落汤的样子,我们看见的永远是它们飞翔蓝天的身影。

天快黑了,我怕它待在地上会成为老鼠的晚餐,便捉它准备回家侍弄一番。我思忖着,该给它吃点啥呢?米饭,它可没吃过,没吃过的东西肯定不会乱吃的,这是动物的法则。直接吃米吧,同样也没吃过,它们没有碾米机,从来都是直接吃谷子,可是我家没谷子。

到了四楼的家,我把它放在一只空桶里,丢了几粒米进去。过不久去看它,果然没吃。见它身上的羽毛已干,整个儿活泛起来,就不去管它,先顾着自己吃晚饭。刚吃两口,小鸟扑腾一下飞了起来,朝阳台玻璃窗撞去。我怕它这样乱撞会受伤,毕竟它还是学飞的年龄,就去捉它。它避开我,飞过客厅,转向客厅的玻璃窗撞去。

几个回合之后,它落在了客厅中央,果真是刚学飞,折腾几下就消停了。它倒是有不折腾的淡定心态,停在那儿像是认命了。我捉住它,准备从窗口放飞,又怕它飞不动直接坠下去,便把它带下楼,来到院子里的花池旁。怕它迷路,我仍然蹲在之前捉它的位置,张开手掌,它却不飞走。我将手指弯曲一些抚弄它的羽毛,想刺激它起飞,它却顺势往我手指间蹭靠,仍是不走。它用利而幼嫩的爪子抓住我的掌心,眼睛眨眨的,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现一丝亮光。这就奇怪了,在屋里不是急着往窗户上飞撞吗,现在怎么不飞啦?

也许是饿得飞不动了,我把五指张开,手掌上下摇摆几下,打算又带回家去喂食。正当我有这个念头时,扑腾一下,手掌上的小鸟腾空而起,停在了旁边一棵荷花玉兰的枝头上。

我站在樹底下抬头仰望,听见几声稚气的啾啾声。它站在枝头上鸣叫,似乎向着我,又似乎在四处张望。几乎是同时,另一只鸟儿像一个剪影飞进树冠里,在小鸟上方的枝叶间发出略显厚重的啾啾声。小鸟应声飞腾到另一处枝条上,随后又有二三只鸟儿剪影似的飞蹿进来,在枝叶间不断地啾啾。这些鸟儿不知是它的父母还是姑舅叔伯,它们一边啾啾,一边接应飞腾,变换着位置,然后飞出树冠,飞进邻近一棵树的枝叶间。啾啾声渐远渐小,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懂鸟语,却不由自主地将那些此起彼落的啾啾声翻译为:“孩子,快回家吧!”“妈妈,我回来啦!”那是世间最美丽最温馨的诗句。

路边,一个散落的鸟巢被雨水冲向花池旁,卡在排水的地漏口,随着浑浊的流水和水上漂浮的枯枝败叶旋转着。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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