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
2023-05-30姜文志
姜文志
新单位门前有两棵树,五月到了,一夜间开出成片的花,我很吃惊,在绿色的枝叶间怎么突然就多出了红色的云霞?
开花的树引起了我的好奇,中午下班后,我在树下徘徊,抚摸笔直的树干,粗糙的树皮带着轻轻摩擦的质感,树叶葱绿,羽片对生,像天然的小木梳,梳着风,梳着雨,梳着岁月,也把人脸在光影里打磨。树冠是撑开的雨伞,遮住了门前的一片光阴。
顺着树叶去看花的样子,偏偏那云霞般的花躲在树的高处,我努力半天,看到的是花的轮廓,一串串的抱着团,红得让人心动又奈何不得。
回到办公室,想着那两棵开花的树,去问身边的老邓局“门口开花的是什么树?”老邓局看着窗外说:“树年头很多,到五月就开花,但我不知它是什么树。”
老邓局的回答骇到了我。每天进出这扇门的人很多,却没有几个人记得什么树在这里开过花。
树是否真的没有记忆?在门前年年花开,见到了人进人出,却不记年,不记人。
对于花木,记忆最深最早的是故乡的白楊树。
来到哈尔滨,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路两旁种的最多的是白杨树。白杨树和东北农村相伴相生,没有外貌,不用打理,田间路旁就可以野蛮生长。
小时候看白杨树读不出《白杨礼赞》里正直、朴素、严肃和坚强不屈的性格,但觉得它是农民的树,一个小孩子都可以欺负的树。一把小刀,把自己的名字刻上,或者把“×××是大坏蛋”也跟着上树。
村里的白杨树是我情绪的黑板,委屈了踢它,恨了刻它,累了倚着它,我是在它面前是可以放肆的孩子,喜欢看它,和它玩,日常的喜怒哀乐也给了它,它就在那里,听着风,听着雨,也听着我。
在村边的杨树林,几次遇见了村里的疯子。她见到我似乎像认得我一样,对我指指点点,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指着树笑,也指着人笑。
疯女人,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来到村里时长得也像花一样,身材修长,长发及腰,每天清晨,她都会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梳理长发,再细心地编成辫子盘在脑后。
疯女人变疯是因为那片树林,年老的人说,疯女人去林边割猪草,手拿着镰刀跑回来,就疯了。
多年以后回到故乡,小树林的树木已经高大雄伟,林中的小径已经荒芜,原来经常有孩子出没的树林,偶尔有羊群问候的声音。树干变粗,树皮变老,还可以见到十几年的划痕,“大坏蛋”变了形,夸张地一横长出了厚厚的黑唇。
再见疯女人时,她赤裸着上身,在她的院子里进进出出。不算白的皮肤,两个乳房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像两个干瘪的口袋和腰间的赘肉一起慢悠悠地晃动。她不记得谁,像移动的树木,不记年,不记人。
在东北,除了杨树,我接下来喜欢的就是丁香树,就像一首歌的歌词:“谢谢你,赠我空欢喜。”
乡村没有丁香树,初见丁香时是在大学。
在哈理工校园的操场边有一大片丁香园,到了五月的夜晚,幽香会在校园内弥漫,恋爱的人也在里面幽会,惆怅的人会对着操场弹吉他。
我和老曹同学是孤家寡人,曾经结伴在旁边散步。老曹同学是典型的东北汉子,声音很大,隔着几个寝室就知老曹驾到。就是这粗线条的汉子,到了五月,却嚷着去找五瓣六瓣的丁香。
丁香花瓣细小,淡淡的紫色,一团团一簇簇,空灵的幽香里有爱恋的味道。丁香树旁有几排长椅,有人恋着清幽的香气,偎依在长椅下,长夜不归。
老曹爱打网球,场地在丁香树旁的操场。我是他的陪练,有时他故意把网球向丁香丛里打,有好心的女生会去帮捡球,老曹开心地说着:谢谢!
某日,有个女生还老曹的球,打到了我,她嘤嘤的笑声留在操场里,也记住了和丁香一样的姑娘:“饭粒”。
多少次那小巧的身影在操场、自习室走过,灵动的眼睛一闪一闪。丁香树下闻着花香,神也跟着走了,紫色的清幽里有淡淡的轻愁,嘤嘤的笑声里夜色温柔。
几年后,那首《丁香花》的歌曲烂大街,会想起校园里的那片丁香花,以至于经年后,和老曹故地重游,老曹同学还是那样爽朗地笑着,丁香树下有很多粉面桃花的面容诧异地看着我们。我不禁又想起操场上那个捡网球的老曹,那个丁香样的女孩,谢谢你,赠我空欢喜。
人在不同的时间段会遇到不同的风景和不同人,人的心境变了,喜欢也跟着变了。到了西北,我念念不忘的是五月槐花香。
处于沙漠深处的军营很小,水是宝贝,对种树却不吝啬,老站长姓柳,营院多了排柳树,新站长姓杨,又多了排杨树,小小的营院梨花、杏树、沙枣,槐树种满了。
槐树在工作地机房的路旁,秋天掉叶,春天掉枝的槐树,一到五月就可爱起来,白色的花瓣让军营多了一丝烟火气,夜晚幽香拂面,花暖素人心,男子汉也要放慢夜跑的步伐,细嗅花开。
我喜欢槐花那清淡的味道,摘下几朵放在日记本里,几日都有槐花的香气;来自陕西的史总喜欢把槐花摘了蒸馍馍;爱好摄影的,摆好花的形状,写下冯唐的“春风十里不如你”。这小小的槐花给营院带来了五月的欢喜。
管理这几棵树的组长是“大刚”。身高180的山东汉子,一副好嗓子,一手好活计,拍摄的画面送到了全国新闻联播。完成好任务后,“大刚”就开始管理和他年龄一般大的槐树,扫树枝,清杂草,槐树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槐树也熟悉了我们早操的号声、节日的歌声还有任务期间的开关按钮声,迎风致意,暗送花香。
我时常会想起营院的槐树、沙枣树、梨树……还有和“大刚”一样的战友,他们像机房前的槐树一样,热爱那片土地,花开不老。
“乌啼月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看着新单位门前的凤凰木,岁月的火车扑面而来,鲜衣怒马,云淡风轻,是你,还是你。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