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麻绳与油皮纸

王太生

许多年前，人们对物品的包装比较淡化，却又细化，注重区别。包装材料质地粗拙，手法与风格简洁、大方，什么材料派什么用场，分工指向清晰明确。器形搭配，有一种细节之美。

稻草用来捆扎螃蟹。稻子收获后，枯黄、有韧性的稻草派上用场，用它扎蟹。无论是大闸蟹还是细毛蟹，一根瘦稻草就可以将这些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家伙束缚，捆个结结实实，使其动弹不得。稻草绑螃蟹，是就地取材，柔且结实，既不会让螃蟹挣脱跑掉，又不会伤了它们。用稻草捆扎螃蟹，精明的人会想，稻草几文一斤？螃蟹多少钱一两？好在从前的螃蟹也不算贵，没人计较这个，倒是觉得稻草捆螃蟹取法自然，用法自然。

细麻绳用来捆扎盒装糕点。细麻绳交叉，打十字花，盒装糕点就被捆扎好了。一大摞盒装糕点大大小小、花花绿绿地叠扎在一起，麻绳的一端打个圆扣，拎在手上晃晃悠悠，神气、精神，可串门、访友、走亲戚……那年头儿，乡人的自行车车把上常挂着这样一串用细麻绳捆扎的糕点盒，不知道这位带着礼物的人要去哪家提亲。麻绳，用天然苎麻编织，有粗细之分：粗麻绳可拴船，细麻绳捆扎糕点。细麻绳的质地与粗麻绳相比，一点儿不马虎，结实耐用，捆扎茶食糕点绝对稳当妥帖，不会出现细麻绳磨断、糕点散落一地的尴尬场面。

油皮纸是包卤肉的上好材料。我曾戏称自己喜欢拿荷叶包卤肉，与朋友坐在池塘边喝酒的情境。其实，从前的卤菜店用的就是油皮纸。何为油皮纸？就是一張很薄的纸，淡灰色或淡黄色，上面有粗纹。用油皮纸包卤肉、卤菜，油渍浸透纸张，晕化开来，瞧见的人不免食欲大开。卤菜店师傅用手捏一张油皮纸，摊在一旁，肉切好了，倒在纸上，左一折、右一折，包得有棱有角。有时候，包卤肉的油皮纸需用两张，甚至三张。现在看来，普普通通一张薄纸，是美的，把美食包在里面，托在手心，把味道绝好的下酒菜小心翼翼地带回家。

那时，包个东西考究，不像现在囫囵吞枣，一股脑儿装在塑料袋里。

寻常之物也有它的契合包装。就像我们小时候在街角小摊买一袋油炸豆瓣，黄澄澄的豆瓣，被油炸之后，酥脆可口。豆瓣上沾着椒盐，微咸，适合做晚餐的小菜。那个头戴翘檐棉帽的卖豆瓣的大爷，把豆瓣包在纸里，折一个弯弯的好看的菱形，笑嘻嘻地递到小孩子的手中。

还记得小城的石子马路上，卖猫耳朵的盲人，手拄一根竹杖，敲着地面，脖子上挂一个面布口袋，“笃笃笃”，从古桥的那端走来，边走边叫卖：“卖猫耳朵啊，一分钱一包……”这时候，小孩子总要缠着大人买一包猫耳朵。而那递过来的一包猫耳朵被盛放在一张纸中，这张纸或是一本书中的一页，或是某个孩子的旧作业纸，但被折叠得两头尖尖，有棱有角。猫耳朵，是我小时候的一种膨化食品，用米粉或面粉做成，又甜又脆，入口即化，与山西晋中、晋北等地区的一种面食“猫耳朵”不是一回事。

买咸小菜亦是如此。酱油店里的五香萝卜头，称好后被灌在一个圆柱形的纸袋里。此处明明是“装”，为什么说是“灌”？一粒一粒圆圆的萝卜头，被浸透五香的味道，呈深棕色，一粒一粒灌进瘦而长的纸袋中，然后售货员左一折、右一折，把纸袋的一端折叠熨帖，角缝吻合，递到顾客手中。

过往年代没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奢华包装，用的是不起眼的麻绳、本本分分的纸，却演绎出一种用心、一种态度，精巧、细致。

（摘自《民主协商报》2022年12月14日，谁与争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