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 道
2023-05-30朱赞军
朱赞军
穿过一千米的隧道,我马上就要到家了。
昏暗的隧道不长,但我很怕,小时就这样,一直没变过。
我前面不远处,一人骑车倒地,一动不动。我远远地看着,没有犹豫,迅速加速。我目视前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不见为净。
咔嗒。我的车链子断了,缘分。
我走近躺着的人,女孩,一个身材很紧致的女孩,和我女儿年龄相仿。她面色惨白,嘴唇发青,静静地躺在地上。我掏出手机,拨打120,信号不好,打不通,我的心脏瞬间跳得厉害。
我在社区学过成人心肺复苏,考核通过,拿了红十字会颁发的急救证,但考核时救的是假人,现在是真人,还是个女孩。昏暗的隧道,孤男寡女,我说不清啊。
心肺复苏,黄金时间是四到六分钟之内。超过这个时间,也许这孩子这辈子就完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我迅速摆正自行车,把手机挂在车把上,打开录像功能——我能不能救她不一定,但录像一定能救我。
我轻拍她的肩膀:“姑娘,美女,能听到我说话吗?美女,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没反应。
我凑近她的鼻孔,看她的胸腹,没有呼吸。
我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摸她的颈动脉,没有脉搏。
我继续说:“我现在判断你是心脏骤停,我要对你进行心肺复苏。”这些话,说给自己,让我建立一个急救者的信心。
我按照医生说过的急救要求,跪在女孩胸部一侧,凉,冷,疼。我解开女孩的外衣,女孩身上的香水味和热气瞬间笼罩着我,香香的,有些呛。“没办法,胸部按压必须解开外衣,甚至内衣。”这些话,说给自己,说给录像。
“嘿,干吗呢?”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我身后。
我说:“正好,您赶紧到隧道外面打120,顺便看看有没有AED。”
“什么叫AED?”
“就是自动体外除颤仪。”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地走出隧道。
我开始做胸外按压。“01,02,03……”我大声地数数。三十次按压外加两次人工呼吸为一组。一组结束看患者反应,如此往复。
我拿出一个新口罩盖在姑娘的嘴上,往她嘴里大口地吹气。口罩很厚,我吹得费劲,她还是没反应,我老脸通红。我心里很不安:“姑娘,对不起啊,救命要紧。你和我女儿年龄差不多,我女儿也很漂亮。如果有一天有人像我这样救她,我不会怪他……你明白吧?你也不能怪我……”
两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这大白天干吗呢?耍流氓!”
“不是吧,是不是急救啊?”
“急救还脱人家衣服?!”
“没准儿是医生?嘿,您是医生吗?”
我懒得理她们,随口说了一句:“是。”
中年男子跑了回来:“120一会儿到,你说的那个什么AED没找到。”
没有AED,只能靠我自己了。120救护车到来之前我要不停地做胸部按压和人工呼吸。我感觉我的体力有些不行了,心率也在加快。胸部按压靠的是腰腹和上肢的力量,我真怕坚持不下去。当时考核时,我记得我做了三组就不行了,现在我已经做了五组……
我的电话响了,是我老伴儿。中年男子替我打开免提接听,信号还是不好,我说:“过会儿就到家,在救助一位患者。”老伴儿说:“我说老朱,你神经病啊,你只是个厨子,又不是医生,万一救不了怎么办,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老伴儿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隧道,我示意中年男子挂断电话。我体能已经透支,我不想再有干扰,我要把该做的做完。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我让大家不要围观,那个妇女说:“你不是说你是医生吗?怎么电话里说你是厨子啊?”
我已经没有力气和她解释了,我说:“谁还学过急救?过来帮我一下。”
没人回答,围观的人在用手机拍照、录像,我说:“哪位再辛苦一下,催催120吧。”
已经做到第十组,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我绝望地触摸女孩的颈部。
她微弱的脉搏在跳,嘴唇由青变得红润,眼睛没睁开,眼球好像动了一下。好命。
我迅速地给她盖上衣服,我不想让她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裸露的上身,我不想让她知道一個老头儿给她做了人工呼吸。我想早点儿离开,可是救护车还没到。我努力地想站起来,膝盖无力。我倒在她身旁,我的心脏也越跳越快。我躺在地上,闭上眼睛默数:“01,02,0……3,0……”我的手冲天保持着按压胸部的姿势……
救护车的警笛声传来,悦耳,好听。
救护车越来越近,车灯照着围观的众人,这些人的脸上,有恐惧,有希望,有质疑,有欣喜,有兴奋,有佩服。
恍惚中,我看到医护人员把女孩抬上救护车,一名医生准备给我做心肺复苏。我想起学习急救时一名医生引用外国名医的话:“偶尔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昏暗的隧道不长,我不怕了。当然,希望医生在给我做心肺复苏时我也能像那个女孩一样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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