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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通、消费与治理:视听产业平台化转型的政治经济学

2023-05-30姬德强,白彦泽

编辑之友 2023年1期
关键词:平台化

姬德强,白彦泽

【摘要】流媒体革命的数字结构变动正塑造着视听产业的新身份。借助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路径,文章将数字化的资本积累循环作为传播过程,把视听产业平台化转型置于马克思关于资本再生产相对于价值实现和加速流通的视角下进行考察,并折射出全球市场变化。首先,平台化转型背后的加速逻辑被体现为产业生态中的数字发行革命,如电影流通平台的基础设施化接管了内容发行和播映的物理空间,不可逆转地重塑了内容消费。其次,文章从电视和音乐两个方面分析了流媒体平台在一系列复杂市场中的嵌入性,即整合多重市场的能力,并透露着策展权作为平台经济中广泛的社会技术特征——“选择”的政治。同时,国家权力通过政策手段持续回应和干预着视听产业平台化进程,在调节这一技术资本联合体的创造性力量的同时,实现对其有效运用,在发展与治理的框架下促进利益联盟的可能。最后,全球语境下视听产业的多线程平台化进程不断深入,“平台资本主义”正驱动一种文化生产与资本循环动力的快速融合,而这一融合正在重组着视听产业的全球格局及其未来走向。

【关键词】视听产业 平台化 流媒体革命 传播政治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1-038-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3.05

虽然在不同的媒体制度中,从广播电视到网络视听再到视听平台,整个视听产业的转型发展呈现出丰富的地方性和多样性,但在媒体深度融合的当下,尤其是在数字平台依托渠道霸权全面整合视听全产业链的背景下,视听产业的平台化进程倾向于一种整合性模式。换句话说,在技术、资本与政策的三元力量框架里,曾经差异化的视听产业格局正在走向趋同。传统视听媒体与新兴数字平台均在向一个融合性的视听平台转型,而这一过程伴随着这两种力量之间不断加剧的利益纷争和领导权博弈。[1]有学者将这一数字平台对视听产业的结构性影响称为流媒体革命,其在平台化的时代塑造着视听产业的新身份,而定义这一新身份的政治经济学特征包括平台基础设施、用户消费与生产、基于数据的内容选择与培育等。[2]在这个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加速的视听产业平台化转型的过程中,传播商品化得到了跨越时空和制度的拓展,视听产业本身也成为平台经济多边市场生态的有机构成部分。超越媒体本位,以平台思维看待视听产业的大转型,是展开一种政治经济学分析的重要逻辑起点。

从媒介融合、连接化收看到社交媒体娱乐,理解和阐释视听产业平台化的理论路径历经多个数字媒介概念的演进与整合。视听产业的平台化转型过程处于一个整合行业、用户、广告主与包括第三方开发商在内的各类服务供应的多边市场之中。作为驱动平台化转型并提供竞争优势的基本资源,数据是监督、互动和资本积累的核心。因此,平台作为一种监测、提取和数据计算的机制,促生一种新的产业转型,将数据作为其经济和政治权力的来源。[3]通过数据化、商品化和实时监控对社会生活的物理空间进行数字化改造,平台积极诱导、生产和规划数字生态数据流通与资本积累加速,促成了平台经济模式的崛起,当然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着一个视听领域“平台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格局。

一、发行的革命:流通平台的基础设施化

在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框架里,市场尤其是其中的商品化机制是理解视听平台及其产业形态的一个核心棱鏡。通过分析市场运作的多个环节与机制可以观照整个视听产业的平台化转型。从视听平台的兴起和兴盛的历史轨迹来看,这一平台化的进程首先是从发行或流通环节开始的,进而影响到生产和消费领域。换言之,视听产业平台化始终是一个关于资本流通内在要求的问题。有关发行或流通的传播革命,可以置于马克思关于资本再生产相对于价值实现和减少流通时间的视角下进行考察,从而发掘出新的张力与矛盾。

尼古拉斯·加汉姆提示要将资本主义视作一种横向的、连贯的、循环的以及贯穿时间线的过程,资本流通是任何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关键出发点,因为它聚焦传播中资本的物理、空间和时间的自我实现。[4]当然,流通也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概念,且意涵丰富。流通本身生产着资本的生产条件,资本无限追逐剩余价值要通过流通来实现,流通是枢纽,维系着生产与消费之间供给需求的动态平衡。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谈到,在G-W-G流通中,商品和货币仅是价值本身存在的不同方式,在价值作为主体的过程中,不断交替采取货币和商品形式,改变着自己的量,以剩余价值从作为原价值的自身分离开来,自行增殖。[5]在这个不断被强化的重复循环中,价值被表达为“运动中的价值”,即自我扩张。商品流通(C-M-C)是资本流通进程中的一部分,当然,商品—货币—商品也可以指一般性流通。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中认为资本是一种循环,一定量的价值在三种相互关联的蜕变过程中流转。图1描述了此循环中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和第三阶段是流通,第二阶段是生产,还描述了资本的三种特殊形态,即货币(M)、商品(C)和生产资本(P)。[6]资本的循环可视作一个价值传播的方程,数字化的资本积累循环亦是一个传播的过程。[6]

以电影业为例,尽管在新冠肺炎疫情前,国内的流媒体平台已经开始发展成电影业的“第二银幕”——在窗口期后上线数字平台且通常平台会为每部电影支付院线票房的8%,[7]但疫情更催动了电影产业平台化转型的进程。在这一关乎商业模式和消费习惯的产业震动中,结构调整的境况并非一帆风顺。在国内,标志性事件即2020年春节假期,字节跳动向欢喜传媒集团支付了至少6.3亿元人民币,使得徐峥的贺岁电影《囧妈》于2020年1月25日在其网络平台上免费放映,终止了保底发行协议,却难抵传统院线业的反击。一封提交给国家电影局的由23家影院和电影公司代表(包括万达电影、博纳影业集团、大地影院等)签署的公开信斥责社交平台首映践踏和破坏了中国电影业。信中提到,绕过影院的专属窗口期这一做法威胁到连锁影院和电影业的生存。[8]

而全球影业同样池鱼幕燕,在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行业凛冬之下上演一段飞速的决策晴雨变化。2020年3月,世界最大的连锁院线AMC(American Multi-Cinema)首席执行官阿隆怒斥环球公司将电影《魔发精灵2》(Trolls World Tour)立即上线PVOD(premium video-on-demand),扬言要抵制所有环球公司作品。但转身,2020年7月,AMC影院与环球公司签订了史无前例的协议——环球的电影在院线上映17天后便可以上线PVOD。[9]这项协议彻底颠覆了国际电影发行传统,长期以来电影在院线放映的三个月窗口时限压缩到17天,阿隆甚至改口:“提前上线付费点播(Early PVOD)将成为行业标准。”[10]中国与美国的传统院线和数字平台之间的利益冲突以及他们对市场份额和用户的争夺,核心是资本流通渠道的媒介流动控制与实现利润最大化的进程升级,折射出世界市场变化。

流通的加速逻辑同样体现在数字票务平台上,在国内,大约有80%至90%的电影票是通过网络平台和手机终端销售的,而在美国,这一比例仅为20%。[7]伴随着中国电子商务平台的飞速发展,猫眼和淘票票两大平台的市场主导地位是过去十几年来对小型票务平台进行几轮并购的结果。数字票务平台将传统的影院现场票务系统转变为一站式数字平台,将购票、电影营销、观众评价排名和流媒体服务相整合。早期,数字票务平台曾通过票价折扣和购买便利性吸引了大量观众,彻底瓦解了以实体院线为基础的观众会员俱乐部;而通过收集注册用户的数据和跟踪他们包括电商消费模式在内的各种行为数据,这些数字交付平台配合程序化广告针对不同消费人群进行推广,不仅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的电影消费方式,还彻底颠覆了电影的发行、宣传和放映模式。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刺激了视听产业数字平台及其流媒体服务的扩张。Netflix成为最大赢家,其用户飙升至2亿以上。[11]但新冠肺炎疫情并不对PVOD的成功负责,它只是加速了这种必然性。阿隆的决策转变为流行趋势甚至是全球产业现实,平台化转型背后的加速逻辑被体现为产业生态中的“数字发行革命”。[12]

平台化是资本选择的一种表现形式,平台基础设施化,接管了内容发行和播映的物理空间。正如哈罗德·伊尼斯所说,媒介将时空组织起来,从而再生产权力结构。[13]传播偏向隐喻的是媒介在特定的政治经济框架下结合时间与空间的能力,为克服在流通中出现的物理的、空间的和时间上的障碍,平台化作为加速的过程,释放了资本的生产潜能,取代了遍历实体空间,在流通中被解放的时间可被转化为剩余劳动时间。视听产业的平台化在加速流通的同时,也在生产和交换、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寻找最短路径,提升资本的流通矢量,克服着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所说的资本传播图谱中的两种障碍:消费需求与使用价值所产生的文化障碍以及支付障碍。[6]数字平台化转型关乎第一个障碍的解决。

二、“选择”的政治:定义内容生产与消费的权力

数字平台对其所进入的行业以及它们所交换的商品具有关键的塑造作用,其“转换、翻译、扭曲和修改”[14]的方式之一是作用于内容生产的组织和编程。尽管诸如哔哩哔哩、抖音、网易云这类应用通常并不直接生产在其平台上传播的内容文本,但会进行引导与策划,从而改变这些内容。数字平台在创作者和各自所属的专业行业之间建立起一种依赖关系。

数字平台的政治经济学体现于其在一系列复杂市场中的嵌入性,即整合多重市场的能力,可以从电视和音乐两个方面加以分析。湖南广电集团旗下唯一互联网视频平台芒果TV是一个塑造自身平台生态的成功案例。芒果TV脱胎于金鹰网视频频道,被并入芒果超媒后,作为国内A股首家国有控股的视频平台,芒果TV实现了“多屏合一”独播、跨屏和自制视听内容,聚合多种垂直应用的生态平台,拥有IPTV省级播控、新闻网站、互联网电视、移动终端平台,整合影视传媒、娱乐经纪公司等多种功能服务。虽然芒果TV在自身的平台化转型过程中取得了重要进展,但如何与更具开放性、多边性和计算能力的私营视听平台共存,仍然是一个未知数。换句话说,芒果TV的成功在于超前内化了一个平台化的思维和战略,打造了一个自给自足的视听平台生态,但其危机也潜存于相对其他数字平台的独立性或封闭性。另外,尽管面临严格管控,流媒体平台依然是集体信息消费的重要抓手——在偶像生产上发挥着巨大作用。选秀节目虽然无法自办,但偶像生存、互动类综艺节目可引进、仿照或原创,《乘风破浪的姐姐》《披荆斩棘的哥哥》《密室大逃脱》《星星的约定》层出不穷,它们在持续提高订阅用户的数量、黏性的同时,也靠数据驱动的粉丝经济进行内容战略与制作投资,并与娱乐经纪公司绑定在一起。平台化的电视努力打通上下游,在成为网络视听新媒体的同时,逐渐转型为平台系统的一部分。在这个转型期,如何处理平台的开放与封闭、多元与垄断,往往是决定视听机构成功与否乃至生存与否的关键。

作为音乐的新中介,以Spotify、Apple Music、QQ音乐和网易云所代表的音乐流媒体平台为例,首先,在音乐市场中,音乐流媒体已经发展成为唱片业最大的收入来源,Spotify曾被誉为唱片业全球性衰败的救世主。[15]与其他视听文化产品一样,音乐在一个类似于“堆栈”的环境中流通,[16]它将生产、流通和消费结合在一起,而非散落在不同的分销点(即产品在工厂生产、在零售点销售、在消费者家中使用)。单一的设备如手机,整合了所有此前独立的时刻。在终端界面中,无论是推荐、歌单,还是排行榜、关注动态,这些各种面向的播放列表成为组织和展示音乐的核心手段,平台应用将自己从音乐的传播载体变为“品牌音乐体验的制造者”,[17]并透露着平台经济中更广泛的结构动态,即策展权。作为数字平台共同的社会技术特征,播放列表揭示了“选择”的政治。[18]播放列表不仅由内容编辑和技术算法逻辑混合而成,而且由平台带来的各种市场之间的压力和紧张关系所形成。[19]表面上,各类播放列表都是数据驱动,以用户为中心的,但这一表征掩盖了什么?在看似海量的选择中尝试控制需求。歌手和唱片公司已经越来越依赖于各大音乐流媒体的播放列表推荐,平台获利颇丰。传统媒介的位置效应依然存在:歌曲推荐必须被置顶或者出现在首页,才能产生最大影响。其次,在广告市场方面,音乐流媒体平台在高度细分着用户。无论是个性电台、每日推荐,还是宝藏歌单,各类播放列表在不断细分听众的使用时段(清晨、深夜等)和行为特征(工作、慢跑等),這种实时洞察与广告主的品牌需求相配合,以原生广告和其他可能的商业战略形式出现。音乐流媒体平台依靠其庞大的数据库,围绕几乎所有可以想象的情感情绪或行为时刻建立播放列表。从营销的角度看,播放列表的存在主要是为了让音乐更容易商品化,可围绕潜在消费者进行各种重组。而对于广告主来说,在这种以情境体验为主的渠道中,更便宜的程序化广告则会有用户抵触反馈的可能,尽管平台可以从定位广告上收取更高的CPM(千人成本)。

媒体服务在视听产业平台化转型中迅速崛起,不可逆转地重塑了内容消费,导致了受众测量方法的重新配置——多种指标已进入流媒体行业的词典,从观看、收听次数和每日、每月活跃用户到观看、收听时间和跳过率等。视听文化内容的生产者依赖于平台与多重市场的关系与商业模式,平台也使他们的文化产品具有商品的偶然性,因为出现在这些平台上的商品需要时常更新,就如软件开发商必须不断更新他们的应用程序,以保持消费者的新鲜感和相关性。

三、治理的动能:国家与市场关系的再调整

在任何国家,数字平台对社会的全面渗透都不能单纯放置在技术与资本的关系中进行观察,而是要充分考虑与政治体制和政治权力的绑定关系。换句话说,政治权力通过政策手段持续回应和干预着整个社会的平台化进程,进而在调节这一技术资本联合体的创造性破坏力量的同时,实现对其的有效运用。

平台垄断是平台化的主要内涵,这一趋势至少包含商业平台对用户数据的占有,对相关市场的主导性重组,以及包括政府在内的社会公共部门逐渐形成的对商业平台的系统性依赖或主动式合作。尽管这一集中化趋势在市场逻辑下是不可逆的,但内容生态规制和舆论引导的强力干预也是同时的。[20]事实上,数字平台和国家之间的整合不仅体现在国家对内容监管的积极干预上,也包括彼此之间的合作加深。政府期望数字平台参与国家建设,在其“互联网+”的议程中嵌入了经济发展和文化赋权的愿望,这对于在具体语境中理解平台化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不管是传统视听媒体转化而成的主流视听平台,还是商业数字平台所搭建的视听内容集聚和服务创新平台,视听平台已成为大传媒产业发展的重要支撑性力量,吸纳着包括金融、广告、内容、电商等在内的多元价值要素。在这个意义上,针对视听平台的治理,首先要考虑其对视听产业拓展市场空间和维持可持续发展的驱动效应,尤其是基于技术和产品创新做市场增量或视听新生态,这代表了一种发展型治理的新思维和新共识;其次要考虑其借助视听平台的多边角色链接其他经济部门,打造数字产业链的宏观经济动能,尤其表现在网上消费、旅游推广等方面。因此,至少在发展治理这个框架里,国家权力与视听平台的关系正表现得愈加紧密。

另外,虽然存在巨大的内外部商品化潜力,但视听平台的意识产业色彩也无法摆脱来自国家和社会的干预性治理。这一点尤其表现在算法驱动下短视频和直播内容向特定内容消费方向的聚集,以及引发的外溢性公共舆论危机。换句话说,这一内容或服务消费的市场行为因为视听产业的意识形态属性而呈现出更为复杂的公共舆论面向。国家在致力于推动视听产业自身发展和借助视听平台推动宏观经济转型发展的同时,也需要借助政策和行政力量对充满动态性的视听舆论进行更加系统的干预性治理,尤其是其中的极端化声音,在巩固主导性舆论秩序的同时,反向参与维护着平台生态自身的稳定性。在欧美语境下,完成这一去平台化的机制主要来自平台自身。在中国语境下,国家权力与平台机构的治理合力往往是常态。所以,在这个以去平台化为特征的平台生态治理过程中,如何处理市场化企业、国家权力机构、社会组织或个体的责任,或者形成三者的治理联盟,依然是一个不确定的问题。[21]

不管是发展还是治理,以流媒体平台为代表的视听产业的平台化转型所引发的政企关系转变不能简单地被认为是国家权力对平台在舆论宣传方面的工具化使用,更重要的是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政府或公共机构已经逐渐依赖数字媒体平台,从而不断加强国家权力对视听产业平台化的管理。国家和资本之间的纽带是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和偶然的。政府不仅是一个内容监管者,而且更倾向于成为平台的重要利益相关者。换言之,国家敦促视听产业平台为文化引导、城市功能和经济消费等做出贡献,以换取其数据获取的合法性、内容的可靠性和利润的增长。现实表明,虽然平台受到国家的严格管理,但只要有需要,两者就可能围绕发展和治理形成联盟。如我国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的合并管理,本就是国家与市场的一种关系再调整,也代表了国家希望将视听平台纳入经济发展和有效治理的努力,尽管仍存在与平台经济所延伸的平台治理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因此,理解视听产业的平台化需要超越传统的媒体逻辑,从平台与国家的互构关系出发,深挖数字平台对包括视听产业在内的社会信息生态和数字社会生活的转型式影响,以及国家治理如何处理作为意识工业的视听平台的经济发展和舆论引导这一双重问题。

四、全球语境:视听平台的价值危机

在数字平台的强力驱动下,一个新的视听国际传播格局正在形成,主要表现出如下六个方面的特征:视听内容的主导性,即多边产制下视听内容在全球信息流量中的占比不断增加,且愈来愈转移至流媒体平台上;视听平台的多边性,即对多元用户群体的绑定和对多维社会空间的渗透,进而成为数字基础设施和社会操作系统的有机构成部分;视听产品的权变性,即不再存在稳定的视听产品形态,而是根据不断变化且被计算的用户场景化需求不断匹配的产品类型;视听传播的数据性,即数据和计算成为视听传播的主要逻辑,不再是传统的编码和解码,以及制作与再现,象征层面的内涵逐渐让位于瞬时消费的行为;视听产业的地缘性,即扩张性的视听平台正日渐被复杂多变的地缘政治所裹挟,正如TikTok所遭遇的,视听平台已经不再是立足全球本土化战略的娱乐产业,而是具有强大到达力、连接力、动员力的集中化网络设施,其对信息和意识形态安全的潜在影响正在显现;视听文化的脱域性,即在跨文化传播中塑造第三文化空间和虚拟社群的强大能力,这将超越传统视听产业的在地化、建制性色彩,在充满流动性的全球语境中重塑视听传播的价值格局,当然也会因脱离原有秩序而造成价值对立和价值危机。围绕数字视听平台的国际治理也将成为国际互联网治理模式创新的核心面向之一。

本土与海外、主体与他者、民族与世界,在一个多文本的互文对话之中,恰似阿帕杜莱“地域的生产”中所表达的“去地域化”或“跨地域性”的观念流动。[22]视听文化的脱域性成为长视频流媒体全球化过程中遭遇的一种价值情境。流媒体平台日益强盛的文化生产与争夺的能力似乎正制造着一切传统媒介物质、社會现实和文化模式的坍缩,再次印证了马歇尔·伯曼援引马克思那句“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23]来描述的现代性体验。平台接管内容和流通,流露着资本在视听工业投入中的选择转移,流媒体时代的视听文化产品,是数字实验的空间,也是器材(媒介技术)广告。流媒体平台与内容创作者之间看似慷慨的生产协议恍若一种梅菲斯特式的邀约,线下放映日渐萎靡,流通的权力被夺走和全权控制,用户的数据成为一切通行的法则。

互联网用户订阅以及一系列消费行为数据作为核心的价值逻辑占据了视听产业平台化的主要消费模式,这种消费模式虽然渲染着数字资本主义技术理性的色彩,却难掩潜在的价值危机。尽管基于订阅和算法推荐,流媒体平台在内容生产上的确开发了曾较为小众的利基市场,但在流媒体平台所拥有的观众数据所提供的诸多指标与内容生产决策之间,存在着实质性的解释差距。[24]在过去,尼尔森收视率提供的叙事选择比流媒体平台拥有的观众数据要有限得多,但其公开性确保了创作者仍然可以利用他们对特定观众群体的信心来争取某个节目存在或续订的价值。虽然今天的平台用户数据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来叙述节目的价值,但却被牢牢掌握在已经拥有决策权的各方手中——如果你有足够的数据,你可以用它来讲述任何你需要的故事。在这里,平台容纳了封闭性和开放性、集中化和多元性、商品化与公共性等一系列二元对立逻辑,这些逻辑的共存本就预设了这一生态系统的不稳定性。换句话说,在平台资本扩张的过程中,必然会面临开放性的诉求、多元性的需要、公共性的加冕,否则将面临持续增长的危机和社会伦理的指责,进而危及平台自身的合法性。

全球数字平台的扩张实则展示了资本流通的矛盾,正如马克思所说: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25]平台化不是一个统一的过程,需要对特定的文化习俗和在地背景保持敏感,数字平台在内容生产上更是狡黠的。2016年,国产网剧《上瘾》在全网流媒体上线播放,但因同性题材尚未播完便遭下架,国内平台再无此类作品上线。2020年,爱奇艺国际版制作的同性题材剧集《黑帮少爷爱上我》上线,在东南亚表现突出,热度火爆,并数度进入国内微博热搜前列。爱奇艺自2019年开始提供国际版服务,海外业务已经成为最具增长潜力的新市场。2020年6月,爱奇艺与泰国最大的电信运营商Advanced Info Services Plc.(AIS)达成合作,其2021财年数据显示,2020年爱奇艺国际版的平均日活跃用户数达到年初的三倍,其中泰国成为同比增长最快的市场,增长近700%。

站在全球视角上观察,以流媒体经济一体化为特征的视听产业平台化进程,正不断冲击着传统意义上互联网文化产品贸易的“地理封锁”,以美国企业为主导的流媒体视听文化霸权全球辐射,恰如戴维·莫利等人对关于电视全球媒介空间与市场的批判,传媒帝国娱乐业产品的标准化和同质化趋势将媒介文化同地域和环境的特性分离。[26]有学者质疑道,网飞究竟是一个在把美国产品分销243个国家的全球文化霸主,还是无摩擦数字贸易的推动者?[27]

中国网络视听产业的历史漫长而复杂,国产视频网站服务(如优酷)最初往往是西方平台的山寨版,伴随着数字巨头的崛起,逐渐发展出自己独特的企业整合逻辑:从异质性的、以业余为主的内容生产生态转变为一个日益制度化的、专业的内容生产生态系统的整合平台。尽管与国外主流的流媒体平台相比,目前国内平台的PVOD接受和使用有限,且除去一些披着营销噱头的网络大电影,国产平台的自制网剧水准也并不稳定。但与此同时,国外海量的内容产品没有进入中国官方允许的流通环节(当然这并非唯一原因,也存在媒体政策、产业传统等多种因素),使得基于社交媒体字幕组运营的数字盗版的形态与运作愈发成为常态。从资本循环的时间意义来看,盗版使得资本出现绝对速度,[28]商品形式被平台化的速度瓦解,马克思所说的资本羽化成蝶前的“蛹化”[29]限制被打破,成为所谓的“瞬时蝴蝶”。[30]“瞬时性的到来”[31]预示着“平台资本主义”所驱动的一种文化生产与资本循环动力的快速融合,而这一融合正在重组着视听产业的格局及其未来走向。

如果说媒体消费习惯的改变仅是平台化全方面渗透这一深刻社会变革的一个环节,在家里使用VHS录像带录制喜欢的电视节目,流连在音像店找钟爱歌手的新专辑,已经成为一种媒介消费的物质历史。那么,在不远的将来,现场听演唱会、看电影难道也将作古,成为文化记忆符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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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rculation, Consumption, and Governance: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Audiovisual Industry

JI De-qiang1, BAI Yan-ze2(1.State Key Laboratory of Media Convergence and Communication,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24, China; 2.School of Advertising,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24, China)

Abstract: The structural mediation of the revolution of streaming media is shaping the new identity of audiovisual industry. Rooted i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this paper considers the accumulation and circulation of digital capital as a process of communication, and introduces theories of the reproduction of capital, the realization of value, and the acceleration of circulation to explore how the platformization of audiovisual industry can adjust to the global market. First of all, the acceleration of circulation is presented as the revolution of digital distribution. For instance, digital platforms have modified the physical space of the distribution and projection of film, and subsequently, irreversibly reconstructed the consumption of audiovisual content. Then, this paper explores how streaming media are embedded in a series of complicated markets, that is, how they integrate these multiple markets. In doing so, it aims at exposing how "the power of curation" integrates digital platforms into the politics of choice. Apart from these, the state power is able to use compulsory policies to respond to and even participate in the platformization of audiovisual industry. It mediates the creativity of audiovisual industry, which is powered by both capital and technology, and at the same time, enhances the alliance of interests between the government and the audiovisual industry within the fram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social governance". In the end, the audiovisual industry is being simultaneously platformized by plural global platforms. "The capitalism of platform" is accelerating the fusion between cultural production and capital circulation, which can reshape the global landscape as well as the future development of audiovisual industry.

Key words: audiovisual industry; platformization; the revolution of streaming media;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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