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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中的双重物质书写

2023-05-30赵莹

今古文创 2023年8期
关键词:名利场

【摘要】 《名利场》以两位女性截然不同的命运为线索描写了维多利亚时期英国上流社会的全景。本文从物质视角分析该文本中的双重物质书写,指出文中出现的具体的物的意义和作用。一方面物作为客体依附于主体,或为主体所占有,显现出特定的符号价值。另一方面物作为主体作用于客体,表现出施事能力。通过人与物的双向互动关系进一步指出人在物承载的名和利中的异化,反映了萨克雷对现世“名利场”中的人的警示。

【关键词】 物质批评;施事能力;《名利场》;萨克雷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8-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8.004

一、引言

21世纪,西方人文社科领域开始对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发起挑战,被客体化、边缘化的“物”重新回到人类的视野中。唐伟胜提出“物”的三种叙事功能。第一是作为主体性的物,即把物视为行动者。第二是作为文化符号的物,主要关注物与人类社会的关联。第三是作为本体实在的物[1]。可见,在物质主义研究领域中,物被视为客体的同时,也发挥出其主体的特性。名利场一词源于《天路历程》,班扬对名利场的描写充斥着大量的物。无论是具象的物品(如房屋、土地)还是用于享受的精神物品(如肉欲、安逸)都在名利场出售。可以说,名利场就是一个以物见人、以人见物的存在。从物质研究视角来看,萨克雷笔下的《名利场》中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物质一方面体现了人物的身份和阶级认同。另一方面,物脱离了人的意志,作为主体,发挥其特有的施事能力,对人产生影响。

二、物的符号意义:阶级认同

《名利场》中的人对物的操纵都是在消费场域中展开的。基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消费现实,鲍德里亚提出:“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2]。在消费过程中,消费者聚焦的“不是物,而是价值。需求的满足首先具有附着在这些价值的意义”[3]。也即是说,人们已经不再过多在乎对物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追求,更加关注的是物品背后的符号意义。小说中的人物正是通过对服饰和文化物品的消费行为来获得商品的符号意义从而实现阶级转变和认同。

(一)服饰

“阶级差别非常有效地通过衣着显示出来,阶级成员之间具有某种统一性关联。阶级会在推动个体接受某一特定衣着风格方面起到一定的作用。譬如接受上层阶级的成员们利用衣着来表明他们的身份”[4]。可以说,服饰是身份划分与阶级区隔的一种标志。中上层阶级的代表人物乔斯登场时,一副华丽且时下流行的花花公子打扮正符合他的阶级身份。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被认为身份低下的零售商的儿子邴铎,在他还处于下层阶级时穿的是适合搬运货品的灯芯绒面料的裤子和短外衣。

小说的女主人公利蓓加就是通过对服饰这一物质的驾驭实现了向上层阶级的跨越。起初,爱米莉亞赠送给利蓓加一件印度薄纱和粉红色绸子衣服。赠送服饰一方面是示意友好的行为,另外也是一种优越性行为,隐含着赠礼者爱米莉亚的上层身份,接受者利蓓加出身卑微的事实,即“捐赠者与接受者之间一种不同和不平等的地位”[5]。利蓓加欣然接受这一赠礼表明她对这种阶级意识是认同的。此后,利蓓加开始充分利用服饰的符号意义。她始终身着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上层阶级一样光鲜亮丽的衣服,出入各种上流社会的场合,结交贵族名流。最后,她甚至开始对舞会上没人理会的爱米莉亚评头论足。从接受爱米莉亚赠送的衣服到评判爱米莉亚的着装,一定程度上颠倒了利蓓加和爱米莉亚的阶级身份。利蓓加利用服饰的符号价值已经实现了一定的阶级跨越。

从社会心理学角度来看,找到一个可以借鉴的参照群体是实现身份认同的一个手段。爱米莉亚的儿子乔治被祖父接回家,其祖父奥斯本希望他做个上流人物,因此以上流人物的穿着打扮为参照对乔治进行阶级改造。在母亲家时,乔治穿的是母亲爱米莉亚亲手做的廉价衣服。而在祖父家,祖父奥斯本不惜花大价钱专门从伦敦聘请手艺高超的裁缝为乔治制作服饰。服饰的制作一律以贵族公子哥的穿衣打扮为原则,适用于出席各种名流宴会。因此,这样一个还没到十一岁的男孩被打扮得像个成年的大少爷。事实证明,乔治对服饰的符号价值的占有的确实现了他的身份转换。当他穿着光鲜亮丽的服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人都猜想他必定是哪家的阔少爷。学校里的同学和办学的牧师频繁恭维他,这与在母亲家生活时受同学欺负形成强烈反差。

(二)文化物质

消费不仅指满足生理需求的消费,还包含精神层面的文化物质消费,后者也被称为休闲消费。“在布尔迪厄看来,艺术和文化消费本身并不生产阶级不平等,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们正是在文化和休闲消费中彰显出自己的阶级符号,有意无意完成了社会秩序的再生产”[6]。可见文化物质消费具有让阶级差别合法化的功能。小说中的人物正是通过获得文化物质这一争夺合法化身份的工具,在不断的争斗中确立自我的阶级认同。

文中频繁出现的钢琴这一最早供奉于贵族府邸,逐渐成为中上层阶级身份符号的乐器反映了多个人物的阶级认同。首先是由下层阶级转变为中产阶级的邴铎,为了安慰心爱的爱米莉亚,邴铎在拍卖会上拍下了爱米莉亚的钢琴。布尔迪厄以拍卖行和博物馆为例子,说明了文化物质占有中的阶级关系。他认为拍卖行这一场所与博物馆形成了强烈对比,因为博物馆的教授对所有艺术品只有象征性的占有,而竞拍者在拍卖行的拍卖则表示了对物品的完全占有。物质形式的占有是完全的占有,如若某人没有能力以物质的手段占有,可以进行象征性的占有,而当这一切都不存在的时候,也就是意味着某人不配拥有合法趣味,也就是某人不应该属于合法趣味的文化贵族阶级。邴铎通过拍卖实现了对钢琴这一文化物质的完全占有,侧面说明了他已经实现了身份的转变,成了中上层阶级的一员。平克顿女子学校的学生主要学习的就是上流社会要求的文化艺术。利蓓加因为半教半读得以学习到这些文化艺术,其中就包括钢琴艺术。钢琴艺术这一有闲阶级的合理趣味被利蓓加反复利用,她频繁在各种贵族人士面前展示自己的钢琴实力。钢琴艺术这一“无形资本”顺利地帮助利蓓加获得一定的“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对她而言,对钢琴的占有是表达她上流人物身份的一种需要,为她寻求了一定的区隔感。

“具备最大区分能力的物品是那些最能证明占有的品质进而最能证明物主素质的物品,因为对物品的占有要求时间或能力”[7]。小说中多次出现的书籍这一文化物品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一方面它要求消费的人能支付其使用价值,另一方面消费的人要有足够的闲暇时间去体现它的价值。因此对书籍的占有时间的多寡是小说中阶级区隔的一个显性标志。如上层阶级的克劳莱男爵家的两位小姐有大量闲暇时间阅读各种消闲读物。小说中的爱米莉亚因父亲破产而沦为落魄的下层阶级,于是她整日忙着赚钱。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只有满足了生理需求之后,才会追求精神上的需求。但是这位昔日的富家小姐在生存条件还未得到保障的时候,就把支撑自己生存的钱用来给儿子买故事书。其母亲严厉的责怪表明爱米莉亚的金钱和时间应该用于赚取生存资料,而不是精神层面的物品。她对故事书的占有实则是一种不符合自己经济实力和闲暇时间的虚假阶级认同。

三、物的施事能力

物转向研究扭转了物处于被凝视的客体地位,还原了物的主体性。如法国社会学家拉图尔沿袭柏拉图的思想,提出“行动者网络理论”,認为人类和物在相互作用的异质网络中共同充当着行动者。“新活力论”主张物的力量可以对人类的活动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思辨实在论”一派认为物具有“灵性”。也即是说,物转向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颠覆了长久以来人与物的主客关系,指出物的主体性、能动性、施事能力可以促进或阻碍人类的行为。从这一角度来看,《名利场》中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物破坏了人物原本的意图,起到改变人物命运的作用。

(一)言说之物:金刚钻

小说的前言提到萨克雷在塑造利蓓加这一人物的时候,用一桩桩细节刻画出她性格的各方面,好像琢磨一颗金刚钻,琢磨的面越多,光彩越灿烂。可以说萨克雷聚焦的金刚钻这一具有隐喻性的物品从被利用到发挥主体性参与了利蓓加起伏的一生。金刚钻作为极为贵重的首饰,在小说中是身份阶级的象征。如利蓓加在布鲁塞尔结识的贵族奥多太太总是带着爱尔兰产的金刚钻。身处社会最上层的伯爵夫人佩戴的假发里面全是亮晶晶的金刚钻。贝亚爱格思夫人甚至在逃亡的时候也要把她在舞会上佩戴的金刚钻缝在自己的衣服和丈夫的靴子里。利蓓加发现上流社会的太太没有一个没带金刚钻首饰。金刚钻这一被贵族不约而同视为身份象征的物品自然成为利蓓加用以在名利场提高自我身份阶级的工具。利蓓加带着丈夫都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刚钻进宫觐见国王这一事件标志着她已经攀登到了名利场的巅峰位置。

但是,如学者韩启群所言:“商品或占有的物品有时会激起主体欲望,有时也会对主体形成束缚和压迫”[8]。金刚钻绝不是永远静止且被动的欲望之物,它充满了物的力量,对人物产生重要影响。在利蓓加继续往名利场最顶端攀爬时,金刚钻开始脱离她的掌控,导致她的名利场事业走向毁灭,人生命运也随之改变。罗登撞见利蓓加和斯丹恩勋爵偷情时,利蓓加身上正带着罗登希望她卖掉以赎自己出狱的金刚钻。这时,金刚钻这一利蓓加用来标榜自己上层阶级身份的物品作为言说之物展现出揭露人物的谎言、破坏人物命运的能力。闪闪发光的金刚钻暴露了利蓓加和斯丹恩勋爵的私情。罗登在这时终于意识到这昂贵的首饰是斯丹恩勋爵送给利蓓加的礼物,也意识到了利蓓加的不忠和无情且贪婪的本性,毕脱夫人永远地把利蓓加赶出毕脱家族。利蓓加也因此失去了通过和罗登的婚姻而获得的上层阶级身份。另外,罗登暴打斯丹恩勋爵时,金刚钻划伤了斯丹恩勋爵的皮肤,一条无法抹去的疤痕将伴随他的一生,让他永远无法原谅利蓓加。金刚钻这一物品的力量在此刻达到巅峰,利蓓加彻底失去了这位名利场中的居于顶级地位的贵族的支持。这场由金刚钻引发的闹剧被登报,新闻轰动全城,伦敦上流社会议论纷纷。利蓓加在名利场中处心积虑营造的美好形象彻底崩塌,她的名利场生活因为金刚钻的告发而终止。

(二)异化之物:镜子

萨克雷常说他常照的镜子也许是裂缝的、不平正的,可是他照见了自己的懦弱、丑恶、贪纵、愚蠢种种毛病。美国学者马克·彭德格拉斯特在其《镜子的历史》中写道:“不要小看镜子,它一诞生就创造了新的空间。不要美化镜子,它镜像变幻,扰乱人的视野。它能展现世界,也能扭曲和隐藏某些部分。你注视着镜子,而镜像操控着你的意识”[9]。小说中多处存在的镜子一方面帮助人物认识自我形象,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带有灵性的物件,它发挥着挑战现代叙事中清醒理性主体的作用:唤起人物内心的欲望或恐惧心理,导致人物逐渐迷失自我。

利蓓加对自我身份的定位就是通过镜子实现的。凭借和罗登的婚姻关系,利蓓加成功跻身上流社会。此时的她照镜子时,不是正面直视自己的形象,而是转过头去欣赏自己的背影。镜子中呈现的精致背影让她产生虚假的身份认同:误认为自己是一个出身高贵,拥有幸福的天真少女,俨然不再是那个出身卑微的自己。利蓓加逃避正视镜子,陷入自我幻想的行为反映了镜子的迷幻功能。同时,利蓓加在注视镜子的过程中,镜子也获得介入主体身份的地位,并让主体在镜子的注视下因为被物提醒的卑微身份而感到沮丧。镜子向利蓓加传达着讯息:只有拥有了名与利才能彻底抹去过往的身份。于是,以罗登太太的身份,利蓓加开启了在名利场的旅途。为了保持镜子中的形象,利蓓加一心流连于上流社会,对儿子小罗登不管不顾,萨克雷认为作为母亲的她只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小罗登在利蓓加富丽堂皇的房间中,看到一面做工华丽,堪称艺术品的穿衣镜。透过穿衣镜,小罗登只看到了一脸迷惑不解的自己,对母亲毫不了解。可以看出镜子已经完全引诱利蓓加用物来衡量自己。她和儿子之间已经完全疏远,母子的伦理关系形同虚设。如同镜子破碎一般的结局,利蓓加与儿子的关系最终走向了破裂。

作为一个极度自恋的人,乔斯在出门前总爱照着镜子装模作样地整理仪表。英国军队战败时,乔斯像往常一样照镜子。但是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让他大吃一惊。镜子的成像能力加深了他的恐惧,促使他展开一系列心理活动。他突然意识到曾经有人警告他,如果战事失败,部队中的士兵全部都要被处死。他不由得联想到如果自己不小心被当成军人,将难逃一死。镜子制造的恐惧让他慌不择路之下出高价购买了利蓓加的马准备逃亡。利蓓加讽刺他竟然舍得把自己的妹妹丢下独自逃亡。乔斯回答道:“如果敌人来到这儿,我也帮不了她的忙。他们不杀女人。[10]”滑铁卢大战正式打响后,爱米莉亚执意要留下等丈夫乔治,在恐惧的支配下,乔斯怒不可遏,表示大难临头,唯有自己的生命最重要,便独自骑马逃命去了。可见,利蓓加口中对爱米莉亚疼爱有加的哥哥已经沦为了一个没有责任感的自私鬼。

四、结论

不同于班扬的“名利场”是寓言性的,作为英国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萨克雷笔下的“名利场”是对 19 世纪初英国社会全方位的真实写照,是由大量具体的物和人构成的一个地方。小说中的物表面上以符号的形式运动着,实则,其主体性、施事能力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和控制人。人在与物的博弈中逐渐异化自我,导致整部小说中没有一个英雄形象,更加捍卫了物的主体性地位。萨克雷塑造的物与人的互动关系让人思考:在去人类中心的历史语境中,人应当如何对待物,如何与物和谐相处,从而避免“名利场”式的悲剧。

参考文献:

[1]尹晓霞,唐伟胜.文化符号、主体性、实在性:论“物”的三种叙事功能[J].山东外语教学,2019,(2):78.

[2]张一兵.枟反鲍德里亚:一个后现代学术神话的祛序枠[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36.

[3]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刚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1.

[4]乔安妮·恩特威斯特尔.时髦的身体: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M].郜元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57.

[5]古德利尔·莫里斯.礼物之谜[M].王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5.

[6]陆扬.城市与空间[J].文化研究,2013,(16):126.

[7]布尔迪厄·皮埃尔.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M].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440.

[8]韩启群.西方文论关键词:物转向[J].外国文学, 2017,(6):88-99.

[9]马克·彭德格拉斯特.镜子的历史[M].吴文忠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05:1.

[10]威廉·萨克雷.名利场[M].杨必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940.

作者简介:

赵莹,女,汉族,重庆人,重庆交通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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