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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士人对传统目录学小说知识的扩容

2023-05-27温庆新

江汉论坛 2023年5期
关键词:知识体系小说

摘要:在《五杂俎》等著述中,谢肇淛基于传统目录学“小说家类”知识功能的设定,以探索“稗官小说”的品评思路,从“街谈巷语”、征信的角度对《金瓶梅》《水浒传》《西游记》等通俗章回小说展开评判的同时,又从“读者意想不到,唯恐易尽”“俚而无味”等读者阅读接受的角度探索通俗章回小说新的知识特征。这表明传统目录学作为明代士人群体进行知识分类的主要理论依据,构成了其进行知识类型化探索的主导模式。它也是明代士人群体之间进行知识创新性探索等交流行动的重要平台,以便明确各种书籍的类型功能及其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分析明人对通俗章回小说进行知识扩容的历史意义,应充分考虑传统目录学知识体系的显性作用与隐性制约,避免以今度古。

关键词:谢肇淛;《五杂俎》;小说;传统书目;知识体系

基金项目:江苏省第六期“333高层次人才培养工程”、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一般项目“知识学视域下明代书目小说著录研究”(22FZWB038)

中图分类号:I206.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23)05-0076-08

谢肇淛(1567—1624),字在杭,长乐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历任湖州、东昌推官,累官南京刑部主事、兵部郎中、广西右布政使等,著有《小草斋诗话》《小草斋集》《小草斋续集》《游燕集》《游燕二集》《五杂俎》《文海披沙》《尘余》等。在晚明的知识界中,谢肇淛有关小说的评判思路及其意见表达颇具典型性。尤其是,谢肇淛曾撰写《〈金瓶梅〉跋》一文,以实际行动参与当时通俗章回小说的刊布。这表明谢肇淛对包括通俗章回小说在内的“稗官小说”在明代的流通及其知识意义,具有自身独特的看法。此类看法的独特视角在于谢肇淛仍以传统目录学对“小说家类”的知识体系为主导,藉此反观明代小说的创作、消费及其社会价值。然而,学界目今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谢肇淛与《金瓶梅》的关系(1)、小说批评思想(2)等方面,罕有从传统目录学知识约束的角度探讨谢肇淛有关小说的独特认知及其历史意义,更未能对传统目录学之于晚明士人群体进行小说知识扩容探索的影响略作概述。目录学作为一种知识传统与评价机制,对晚明的小说批评具有重要的方法论启示。

一、传统书目知识结构作用下的小说品位思路

在探索谢肇淛有关小说的认知意见前,我们有必要探讨其在传统书目知识结构约束下的小说品评思路。谢肇淛在《五杂俎》《尘余》等著述中,多次提及“稗官”“小说”“稗官小说”等词汇,如此频繁地使用这些词汇背后的知识结构及其思想认知又是怎样的呢?《〈虞初志〉序》曾说:

汉河南虞初以方术动人主,其书九百世轶不传。陆氏之志《虞初》也,取一二梁唐间稗官小说,或触时借事,游戏子墨之场;或恣索冥搜,栖心象罔之境。虽言人人殊,要其微窾足以翼经,畸闻足以佐史,而滥觞之末往往逃人而习于怪。故《虞初》者,志怪者也。说者曰:“嗜者失甘滑之常, 美毡毳者非丽密之正。既已怪矣,焉用文之?”余谓不然。宇宙大矣,树杪鱼飞,火穴鼠息,鬼鸟人花,温泉寒焰。物无不有,人亦宜然。吾闻之,以目视者非尽形也,以耳听者非尽声也,以意及者非尽事也,处无垠之中而欲以耳目意知之所及,尽古今之变,复何异夏虫之疑冰、井蛙语海而规规自失乎?吾友黄黄叔博学能文章,尤善稗官小说诸书所锓,有《琅環》《云仙》《缉柳》诸编,无何复锓《虞初》以示余。余哑然曰:“夫人得志则熙然以喜,失意则悄然以悲,遇可悲可喜倏忽变幻之事,则莫不异而传之。传则久,久则习而为常矣。且夫人之身也,手胡能挽?足胡能驰?口胡能吼?心胡能画?以为常则无不常也,以为怪则无不怪也,而独于《虞初》怪耶?”黄叔曰:“善。吾藉是为黄车使者解嘲矣。”(3)

据此,谢肇淛认为《虞初志》采自“梁唐间稗官小说”的素材来源与创作方式,能够形成“窾足以翼经,畸闻足以佐史,而滥觞之末往往逃人而习于怪”之类的知识意义。这种知识意义虽然有“志怪”的色彩,却符合世人的知识趣味,从而出现“吾友黄黄叔博学能文章,尤善稗官小说诸书”之类的接受现象。所言“夫人得志则熙然以喜,失意则悄然以悲,遇可悲可喜倏忽变幻之事,则莫不异而传之。传则久,久则习而为常矣”云云,更是带有一种强调以平常心对待《虞初志》所写的阅读策略。将这种阅读策略带入小说作品的阅读时,不仅能够客观对待作品所写,更能获取一种“习而为常”的阅读体验。因此,谢肇淛指明《虞初志》采摭“稗官小说”的考证价值,意图是尝试使阅者获得“博学”与“解嘲”之用。甚至,所言“以为常则无不常也,以为怪则无不怪也”,从阅读者接受的角度提出合理对待《虞初志》等小说文本所写怪异的独特思路,就颇有特色。

上述思路亦体现在谢肇淛创作《尘余》《五杂俎》等作品的过程中。其在《〈尘余〉小引》中自言:“鸡骨支离,百念灰废,惟是名根词障未尽蠲除。宾友过从,下榻相对,时征僻事,各记新闻,不能言者,强之说鬼。退则稍为删润,上之侧釐。久乃成帙,命曰《尘余》。‘尘余者,尘之余也。夫《虞初》《齐谐》,缪悠不经;《山海》《宛委》,窅漫骇俗。什九危言,强半道听。是帙也,耳目近事,岁月有稽,征且信矣。世固有餍粱肉而嗜者。”(4)《尘余》一书被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十二)归入“小说类”(5),知时人以“小说类”待之。这种意见与谢肇淛所言“是帙也,耳目近事,岁月有稽,征且信”的创作意图及其知识意义的自我定位相一致,皆强调“宾友过从,下榻相对”之类的“街谈巷语”特征,亦强调“耳目近事”之类的“道听途说”特征。可见,谢肇淛对小说的知识定位与其所言“稗官小说”时的内涵指向,亦是相一致的。

而《五杂俎》一书亦被《千顷堂书目》(卷十二)归入“小说类”(6)中,《红雨楼书目》《明史·艺文志》等书目亦有著录。友人李维桢在《五杂俎·序》中曾说:“昔刘向《七略》叙诸子凡十家,班固《艺文志》因之,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小说、农之外,有杂家云。其书盖出于议官,兼阴阳、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小说家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两家不同如此。班言可观者九家,意在黜小说。后代小说极盛,其中无所不有,则小说与杂相似。在杭此编,总九流而出之,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即目之杂家可矣。龙门六家,儒次阴阳,殊失本末。兰台首儒,议者犹以并列艺文为非。语曰:‘通天地人曰儒。在杭此编,兼三才而用之,即目之儒家可矣。余尝见书有名‘五色线者,小言詹詹耳,世且传诵,孰与在杭广大悉備,发人蒙覆,益人意智哉?”(7)据此,《五杂俎》被认为是符合包括“小说家”内涵在内的合通“九流”之作。由于“后代小说极盛,其中无所不有”,致使“小说家”与“杂家”极易混淆,但“小说家”与“杂家”却同具“广大悉备,发人蒙覆,益人意智”的功用。李维桢以此肯定《五杂俎》的存在意义,这当亦是谢肇淛创作《五杂俎》的意图所在。而《五杂俎》所体现“发人蒙覆,益人意智”的功用,与《千顷堂书目》以“小说类”待之的知识指向相同,皆是从传统书目对“小说(家)类”的知识限定中,通过“稗官小说”的连用来探索相关作品所可能存在的知识特征。

据《五杂俎》卷十五“事部三”所载,谢肇淛对“小说家”的职责是有较为清晰的认识。其言:“凡小说及杂剧戏文,须是虚实相半,方为游戏三昧之笔,亦要情景造极而止,不必问其有无也。古今小说家如《西京杂记》《飞燕外传》《天宝遗事》诸书,《虬髯》《红线》《隐娘》《白猿》诸传,杂剧家如《琵琶》《西厢》《荆钗》《蒙正》等词,岂必真有是事哉?近来作小说,稍涉怪诞,人便笑其不经,而新出杂剧,若《洗纱》《青衫》《义乳》《孤儿》等作,必事事考之正史,年月不合、姓字不同不敢作也。如此则看史传足矣,何名为戏?”(8)此处指明“小说家”创作的作品体裁包括“书”与“传”,认为这些作品允许存在“岂必真有是事哉”的情况,带有“虚实相半”的特征。——“虚实相半”的特征才能获得佛教所言“游戏三昧”的精神感悟;而“情景造极而止,不必问其有无”的做法,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促使“小说家”所写“书”与“传”能够令读者获得征信之外的其他阅读体验。可见,谢肇淛从读者阅读及其精神获取的角度,重新思考了“小说家”对具体作品进行征信功用确认的现实意义,进一步提出了“小说家”多元的知识特征及多维的知识意义,故而,其针对时人所言“近来作小说,稍涉怪诞,人便笑其不经”等一般性认识予以批评。谢肇淛认可“怪诞”作为“小说家”的一种知识特征,是从当时小说创作所特有的常见现象中加以总结的,更是从“人便笑”的接受视角加以归纳的。此类做法让我们看到传统目录学知识作为明人建构知识体系的重要依据,亦会随着社会情境的变迁而出现新变的端倪,并呈现出显性的认知影响与隐性的思维诱导。

《五杂俎》卷十三“事部一”又言:

《夷坚》《齐谐》,小说之祖也,虽庄生之寓言,不尽诬也。《虞初》九百,仅存其名,桓谭《新论》,世无全书,至于《鸿烈》《论衡》,其言具在,则两汉之笔大略可睹已。晋之《世说》,唐之《酉阳》,卓然为诸家之冠,其叙事文采,足见一代典刑,非徒备遗忘而已也。自宋以后,日新月盛,至于近代,不胜充栋矣。其间文章之高下,既与世变,而笔力之醉杂,又以人分,然多识畜德之助,君子不废焉。宋钱思公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词。古人之笃嗜若此,故读书者不博览稗官诸家,如啖粱肉而弃海错,坐堂皇而廢台沼也,俗亦甚矣。(9)

谢肇淛将宋人洪迈所著《夷坚志》、南朝梁吴均所著《齐谐(记)》当作“小说之祖”,一反世人将“《虞初》九百”作为小说鼻祖的常见。究其原因在于谢肇淛认可“怪诞”的创作特征与“骇意快心”之类的接受效果,更看重历代小说演变过程中“叙事文采”的审美意义与“足见一代典刑”的征信价值,以便最后仍能从人论道德的层面来客观对待小说作品的政教功用,成就“多识畜德之助,君子不废”之类的社会意义。就知识社会意义的有效达成而言,“怪诞”之类的写作确实更能引起“骇意快心”之类的愉悦性,故“博览稗官诸家”不惟“古人之笃嗜若此”,更应成为当时人读书的寄寓所在。从这个角度讲,谢肇淛批评时人“啖粱肉而弃海错”是一种“俗亦甚矣”的社会现象,正是其希冀“小说家”作品能够在“寓教于乐”式的流传过程中具有多元知识特征与多维价值意义的典型。

要之,从谢肇淛对“稗官小说”知识特征的挖掘,到其写作《尘余》《五杂俎》等作品时大体遵循传统目录学有关“小说家(类)”知识功能的设定,凡此种种皆隐含谢肇淛尝试合理确立“稗官小说”知识品位的讨论思路。这种思路深受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知识结构的影响,推动着谢肇淛对当时所流传的《金瓶梅》《水浒传》《西游记》等通俗章回小说的知识特征进行扩容探索。

二、基于读者接受趣味扩容通俗章回小说的知识特征

谢肇淛在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知识体系的左右下,又尝试从读者接受趣味等角度对小说作品的知识特征进行扩容,最终形成了有关小说知识特征及知识意义的新认识,即突出“虚实相半”的知识特征与“游戏三昧”式教化意义的小说观念。在上述认知的推动下,谢肇淛主张对当时流传的通俗章回小说的知识特征及民众的知识趣味,进行多维的客观关照,藉此展开对“小说家类”知识特征的有意义探讨。

谢肇淛曾在《〈金瓶梅〉跋》中说:

《金瓶梅》一书不著作者名代,相传永陵中有金吾戚里凭怙奢汰,淫纵无度,而其门客病之,采摭日逐行事,汇以成编,而托之西门庆也。书凡数百万言,为卷二十,始末不过数年事耳。其中朝野之政务、官私之晋接、闺闼之媟语、市里之猥谈,与夫势交利合之态、心输背笑之局、桑中濮上之期、尊罍枕席之语、驵侩之机械、意智粉黛之自媚争妍、狎客之从谀逢迎、奴怡之秘唇淬语,穷极境象,骇意快心。譬之范工博泥,妍媸老少人鬼万殊,不徒肖其貌,且并其神传之,信稗官之上乘,炉锤之妙手也。其不及《水浒传》者,以其猥琐淫媟,无关名理。而或以为过之者,彼犹机轴相放,而此之面目各别,聚有自来,散有自去。读者意想不到,唯恐易尽,此岂可与褒儒俗士见哉?此书向无镂板,抄写流传,参差散失,唯弇州家藏者最为完好。余于袁中郎得其十三,于丘诸城得其十五,稍为鳌正,而阙所未备,以俊他日。有嗤余诲淫者,余不敢知,然《溱洧》之音,圣人不删,则亦中郎帐中必不可无之物也。仿此者,有《玉娇丽》,然而乖彝败度,君子无取焉。(10)

所谓“信稗官之上乘,炉锤之妙手也”,表明谢肇淛尝试以传统目录学的知识分类来定位《金瓶梅》的存在身份。之所以有此评判意见,是因为谢肇淛认为《金瓶梅》的成书存在“采摭日逐行事,汇以成编,而托之西门庆也”等源于俚巷的创作特征。在这篇序言中,针对世人所言“其不及《水浒传》者,以其猥琐淫媟,无关名理”的普遍认知,谢肇淛做出了“岂可与褒儒俗士见哉”的回应。而其所反击的重点则在于“穷极境象,骇意快心”的日常阅读凭借,从而搬出“《溱洧》之音,圣人不删,则亦中郎帐中必不可无之物也”的“挡箭牌”。此举表面上看是谢肇淛对《金瓶梅》喜爱之意的流露——其从王世贞、袁宏道等处尽力搜罗有关版本的行为即可见一斑,却隐含着其从士人日常的精神生活状态探索《金瓶梅》等通俗章回小说存在的知识趣味。所言“仿此者,有《玉娇丽》,然而乖彝败度,君子无取焉”云云,进一步说明谢肇淛并非对通俗章回小说在人伦彝常等教化功能上的否定,而是一种“寓教于乐”式的评价思路。如《五杂俎》卷十五“事部三”言:

小说野俚诸书,稗官所不载者,虽极幻妄无当,然亦有至理存焉。如《水浒传》无论已,《西游记》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华光小说则皆五行生克之理,火之炽也亦上天下地,莫之扑灭,而真武以水制之,始归正道。其他诸传记之寓言者,亦皆有可采,惟《三国演义》与《钱塘记》《宣和遗事》《杨六郎》等书,俚而无味矣。何者?事太实则近腐,可以悦里巷小儿,而不足为士君子道也。(11)

又,《五杂俎》卷六“人部二”言:

吴兴彭兴祖弟善弹,藏小石袖中,以掷鸟雀,百步之内,无不应手而殪。此与《水浒传》所载没羽箭张清何异。考史载萧摩诃掷,略与此同。(12)

又,《五杂俎》卷九“物部一”言:

京师人有置狙于马厩者,狙乘间辄跳上马背,揪鬣搦项,嬲之不已,马无如之何。……置狙于马厩,令马不疫。《西游记》谓天帝封孙行者为弼马温,盖戏词也。(13)

又,《五杂俎》卷十三“事部一”言:

近时书刻,如冯氏《诗纪》、焦氏《类林》及新安所刻《庄》《骚》等本,皆极精工,不下宋人,然亦多费校雠,故舛讹绝少。吴兴凌氏诸刻,急于成书射利,又悭于倩人编摩,其间亥豕相望,何怪其然。至于《水浒》《西厢》《琵琶》及《墨谱》《墨苑》等书,反覃精聚神,穷极要眇,以天巧人工徒为传奇耳目之玩,亦可惜也。(14)

又,《文海披沙》“西游记”条言:

俗传有《西游记演义》,载玄奘取经西域,道遇魔祟甚多,读者皆嗤其俚妄。余谓不足嗤也,古亦有之。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黄帝伐嗤尤,迷大雾,天命玄女授指南车;禹治水桐柏,遇无支祁,万灵不能制,庚辰始制之;武王伐纣,五岳之神来见,太公命持粥五器,各以其名进之。至于《穆天子传》《拾遗记》、梁四公,又不足论也。《西游》特其滥觞耳。(15)

以上诸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谢肇淛对通俗章回小说的知识谱系与现实意义的有关看法。首先,谢肇淛将“小说野俚诸书”的知识意义置于“稗官所不载”的知识谱系中考察,试图得出“亦有至理存焉”的结论。前文已述及谢肇淛将“稗官小说”并举之做法实是基于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的知识体系而言,提出了“小说家”包括“书”与“传”等多种文类形态。此处提及“《水浒传》无论已”与“《西游记》曼衍虚诞……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之后,紧接着指出“其他诸传记之寓言者,亦皆有可采”。可见,谢肇淛亦认为《水浒传》《西游记》等作品不仅符合传统书目“小说家(类)”之“书”与“传”的文类形态——明确称《西游记》为“俗传”(即通俗化的传记)、将《金瓶梅》当作“稗官之上乘”,而且符合传统书目“小说家(类)”之“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等创作特征,呈现出“俚而有味”的倾向;同时,《水浒传》《西游记》并非如《三国演义》那般仅仅“可以悦里巷小儿”,却为“士君子道”,最终带有“发人蒙覆,益人意智”的教化意义。在谢肇淛看来,《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通俗章回小说不仅在创作方式、知识特征等方面,与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相一致;而且,此類通俗章回小说受“士君子”喜爱的批阅现象与现实的教化意义,亦同于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的知识意义限定及其实际承担的教化功用。

其次,谢肇淛否定《三国演义》的“俚而无味”与肯定《水浒传》《西游记》“俚而有味”,推崇《金瓶梅》“穷极境象,骇意快心”的阅读效果,此举皆是基于“士君子”喜爱特殊的接受视角来审视通俗章回小说的流传价值。所言“读者意想不到,唯恐易尽”与“俚而无味”一样,似乎在强调读者的阅读体验而非小说文本本身的知识归纳。在谢肇淛自身阅读此类通俗章回小说时,不仅注意相关小说“征且信”的价值,而且注意相关小说所写与当下现实的契合程度。其将“吴兴彭兴祖弟善弹”的人物事迹与“《水浒传》所载没羽箭张清”相对应,表明其肯定《水浒传》的征信价值。其由“置狙于马厩,令马不疫”联想到“《西游记》谓天帝封孙行者为弼马温”,由此看到《西游记》“戏词”的趣味性,是一种日常阅读小说之后的知识消遣,亦是一种精神的愉悦体验——谢肇淛曾说创作“小说”属“人间至乐”(16),则阅读当亦如此。故而,其针对读者否定时人认为《西游记》“载玄奘取经西域,道遇魔祟甚多”而形成“嗤其俚妄”的做法,不仅予以史料的证实,而且在考证后产生了“《西游》特其滥觞耳”的满足感。

谢肇淛提出“俚而无味”的观点,实际上仍旧着眼于通俗章回小说的俚俗特性,并通过读者的阅读活动进一步强调相关小说的知识特征需要在被阅读时才能被有效感知归纳,是在读者参与的接受过程中才形成相应的知识效用。这表明谢肇淛不仅从此前特有的书目知识体系来评价通俗章回小说,而且根据其阅读通俗章回小说的特有感受及具体作品所写的实际等方面,多角度对待通俗章回小说的特殊价值。甚至,谢肇淛还看到当时吴兴等书商刊刻《水浒传》时“覃精聚神,穷极要眇,以天巧人工徒为传奇耳目之玩”的玩狎心态与娱谑接受现象。此举根据明代特殊的社会情境与明人特殊的消遣趣味,意图对《水浒传》的教化功用予以强化或明示。它不仅有效承继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的知识架构,而且有效扩展了通俗章回小说广受欢迎的文本魅力。

对通俗小说文本魅力的挖掘与认可,即是一种肯定通俗章回小说知识特征的表现。随着世人对通俗章回小说文本愈发深入的阅读,作为读者的世人与通俗章回小说文本之间的关系,就会随着读者接受程度的深入而发生变化——读者将尝试在当时社会情境限定的情况下,依据自身的阅读期待(即“唯恐易尽”)来重建相关小说的知识意义,进而发现被文教限定之外的文本魅力。(17)通俗章回小说的知识特征就在阅读接受的过程中被不断地扩容,最终在满足世人娱乐的同时寄寓着教化意图。这就是谢肇淛试图强调读者接受,或以读者意见来反观通俗章回小说知识特征的意义所在。总之,注意通俗章回小说的阅读价值,使得明代知识群体在目录学知识传统之外,有效发现了通俗章回小说知识扩容的又一整合渠道,最终在阅读过程中完成对相关小说的(部分或全部)意义重构。

三、传统目录学与晚明士人群体对小说知识扩容的探索

谢肇淛有关小说的认知思路一方面深受传统书目知识结构的影响,仍从小说的“街谈巷语”、征信等角度展开具体作品的评判;另一方面,又从明代特殊的社会情境与时人喜爱阅读通俗章回小说的接受现象切入,从读者阅读接受的角度对包括通俗章回小说在内的所有小说作品的知识特征,提出新的观照视角。谢肇淛通过对《水浒传》《金瓶梅》《西游记》等作品进行阅读的实际感受,依旧是从政教、征信等知识意义来寻求予以合理对待的具体视角,其最终形成的“虚实相半”的认识,一定程度上有效扩充了对通俗章回小说知识特征的认识。这种从明代社会所流通的具体作品来探索小说的知识内涵与特征,让我们看到明代士人群体并非一味从于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的知识规范而不变,而是能够与时俱进地进行考察视角的变换,获取实际存在于作品中的知识特征。

明人有关知识的分类思路、价值意义及认知思维,皆是建立在以“政统”与“道统”为主要价值导向的社会情境中。(18)传统书目的知识体系经过长时间的積累与发展,已成为历代士人群体认识书籍知识意义及进行知识内涵评判的主要标准。它既是历代士人群体日常生活的重要经验来源,又是其据以进行理性思考的知识保障,更是其价值观构建的重要“参考系”。由于大部分知识“源于社会”,是世人展开知识“类型构想”的来源,我们日常生活中用言语或文字表达的知识都存在历史语境与现实语境多重作用后的一般化、类型化特质,最终在世人的学习接受中作为一种储备而转化成世人“熟知的知识”(19)。传统目录学作为明人“熟知的知识”,通过源于历史的理性积累与现实的感性积累,通过以政教为主导的体系构建而形成一定的知识体系,具有相对固定的形式特征与整体性的价值内涵。这就意味着生活于此种体系的士人群体往往需要、甚或只能据此予以深度领会,进而将目录学知识内化成一种思维模式,或内化成一种理性的价值观念;由此促使传统目录学始终成为指导明代士人群体处理相关文献之事实、材料、意义及相应社会事件的特殊思想来源,有效限定了明代士人群体认识其所处社会情境中所有知识类型的切入视角。

从这个角度讲,以谢肇淛为代表的晚明士人群体对小说的认知与品评,主要是从后世小说衍变过程中所普遍存在的衍变实情中加以归纳的,尔后进行的品评又能够纳入传统学术演进的“历史语境”中予以展开,此类行为就带有深受传统目录知识体系及明代文教环境所限的影子。例如,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庄岳委谈下》中曾说:“今世传街谈巷语有所谓演义者,盖尤在传奇、杂剧下,然元人武林施某所编《水浒传》特为盛行,世率以其凿空无据,要不尽尔也。余偶阅一小说序,称施某尝入市肆,阅故书,于敝楮中得宋张叔夜擒贼招语一通,备悉其一百八人所由起,因润饰成此编,其门人罗本亦效之为《三国志演义》,绝浅鄙可嗤也。”(20)将《三国志演义》等“演义”小说归为“街谈巷语”之流,所作“凿空无据”“浅鄙可嗤”等评价,多据以实证价值与文教意义而言。在此基础上,胡应麟进一步指出:“《水浒》余尝戏以拟《琵琶》,谓皆不事文饰而曲尽人情耳。……《水浒》所撰语,稍涉声偶者辄呕哕不足观,信其伎俩易尽,第述情叙事,针工密致,亦滑稽之雄也。”(21)这使得胡应麟在突出小说政教内涵的基础上,亦强调小说的文采、文辞、阅读趣味性等特征。此举使其重新界定的小说内涵,既能够涵盖于此之前的观念传统,又能够大体符合历代小说的衍变实际,试图寻求一种于历史传统与现实衍变之间的合理的新平衡(22)。可见,谢肇淛、胡应麟等人试图重新建构“小说家类”的新内涵或特征,既能够符合历史的传统,亦能够有效涵盖彼时小说衍变的主体特征。尤其是,谢肇淛将《西游记》称为“俗传”、郑晓《今言》亦称《三国志通俗演义》为“俗说”(23),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称《英烈传》为“通俗纪传”或“俗说”(24),此类称谓看到通俗章回小说通俗化特征的同时,仍旧是以传统目录学的评价思路切入,将“通俗”或“俗”与“纪传”“传记”类相对应。据此,传统目录知识体系已成为晚明士人群体日常生活中既可进行理性思索又能进行感性感受等知识思索行为的重要验证窗口,是其进行知识类型探索的思想依据与解释来源。虽说谢肇淛等人对通俗章回小说的知识特征与实际意义有了新的探索路径,得出了一些新的知识特征,但从“街谈巷语”“俚而有味”“征且信”等角度展开的知识定性与价值定位,亦是传统目录学等“现有的知识”作用的结果。山阴诸生徐渭(1521—1593)为《隋唐演义》作“序”称:“自中古而下,事不尽在正史,而多在稗官小说家,故轩之纪载,青箱之采掇,所谓求野多获者矣。说者谓:‘非圣之书不可谈,矧小说家俚而少文,奚取乎?不知史故整而裁正如崔珪饬为魏武,雅望非不楚楚,苦无英雄气,而不衫不履,裼裘而来者,风神自王,故欲简编上古人一一呵活眼前,无如小说诸书为最优也。”(25)其针对世人所言“小说家俚而少文”而做出“上古人一一呵活眼前,无如小说诸书为最优”的反驳,代表晚明士人群体在“稗官小说家”的知识体系下以“俚而文(采)”的角度重新定位通俗章回小说的趣味转变。此类定位的关键在于,如“博雅之士”朱性甫(?—1513)那般“群经诸史,下逮稗官小说,山经地志,无所不有,亦无所不窥” (26)之类如痴如迷喜爱“稗官小说”的群体性接受现象的出现。

不过,并非所有明代士人群体从传统目录学观照通俗章回小说时皆是肯定的。书画家莫是龙(1537?—1587)在《笔尘》中指出:“经史子集之外,博闻多知,不可无诸杂记录。今人读书,而全不观小说家言,终是寡陋俗学。宇宙之变,名物之烦,多出于此。第如鬼物妖魅之说,如今之《燃犀录》《暌车志》《幽怪录》等书,野史芜秽之谈,如《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书,焚之可也。”(27)此处将“小说家言”与“野史”并举,是从政教的知识意义与博学的知识特征等方面,将“芜秽之谈”的《水浒传》之类的作品排除于“小说家言”之外。由于“小说家类”在传统目录学知识体系中一直徘徊于子部、史部之间,后世士人群体在评价“小说家类”“街谈巷语”的特征时除了基于文教语境而言之外,又尝试从史学的角度评判“小说家类”的考证价值。相关评判思路又延续至通俗章回小说的评判中,从而否定通俗章回小说存在的历史意义。如著名藏书家郎瑛(1487—1566)在《七修类稿》卷二十五“辩证类”之“宋江原数”条所言:“史称宋江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莫抗。而候蒙举讨方腊”等史实被“罗贯中演为小说,有替天行道之言”,但又说《水浒传》所写“淫辞诡行,饰诈眩巧,耸动人之耳目,是虽足以溺人,而传久失其实也多矣。”(28)不仅指明《水浒传》所写与“史称”的差异,而且,对此书“传久失其实也多矣”之史料意义予以否定。此类做法代表晚明士人群体对通俗章回小说的另一种书籍定位。

不论是肯定通俗章回小说的政教价值与史料意义还是予以否定,皆可以发现晚明士人群体在传统目录学指导下采用传播—接受的思路改变。晚明士人群体出于政教钳制的目的去挖掘通俗章回小说在传播时的信息导向,意图在世人传播—接受的信息传递过程中建构并维系传统目录学对当时知识结构、知识意义、知识秩序及其支配世人的文化影响力。传统目录学作为晚明士人群体传播知识的媒介,通过对通俗章回小说等新兴文类或书籍的意义挖掘或知识构建,实现了目录学知识作为文化秩序调适或整合重要凭借的存在意义。晚明士人群体一方面深受目录知识传统的影响,另一方面又试图根据市面上流通的书籍及其被接受时所呈现出来的知识趣味进行知识挖掘,这两方面的杂糅推动了目录学知识并非仅仅作为一种信息而存在,而是时人进行思考与行动的中坚力量。传统目录学的思路切入决定了晚明士人群体对“小说家类”及通俗章回小说等新兴文类的评判重心(颇有起点决定终点之味),进而很大程度上决定随之而来的分析思路。这是在明代文教环境的内在系统中进行知识生产、消费、改造及消化的有序循环,有助于细究或证实传统目录学深入影响当时士人群体的细节过程。从这个角度讲,目录知识传统是当时士人群体进行文献变化探索的重要符号。通过对通俗章回小说的传播—接受,晚明士人群体或采用个体化思索或群体性选择,进一步对传统目录学的意义导向及其社会适应力进行修正、转变及维系等方面的摸索。作为一种新兴文类的通俗章回小说,也就存在一种可被纳入当时主流知识体系与价值体系中进行身份定位与价值定性的符号体系,以便对此类新兴书籍的知识本质进行深度讨论。在明代士人群体看来,目录知识传统具有某种政教秩序与文化秩序,适用于此前及当时流传的所有书籍类型的评价过程。因此,晚明士人群体对通俗章回小说传播之后接受意义的重视,有效揭示、乃至限定了通俗章回小说被理解、创造及使用的有效性与可能性。

甚至,谢肇淛所言《西游记》为“俗传”“演义”的称引背后,带有浓厚的目录学知识的影响因子。胡应麟更是认为:“今世传街谈巷语有所谓演义者,盖尤在传奇、杂剧下。”(29)明确强调“演义”小说属于“街谈巷语”的范围。这是一种基于目录学知识体系进行通俗章回小说文类定位与思想定性的体现。近人章炳麟(太炎)《〈洪秀全演义〉序》论及“演义”与史书、小说之间的关系时,为我们认识相关问题提供了有效的思路启迪。其言:“演义之萌芽,盖远起于战国。今观晚周诸子说上世故事,多根本经典,而以己义增饰,或言或事,率多数倍。若《六韬》之托于太公,则演其事者也;若《素问》之托于岐伯,则演其言者也。演言者,宋、明诸儒因之为《大学》衍义;演事者,则小说家之能事,根据旧史,观其会通,察其情伪,推己意以明古人之用心,而附之以街谈巷议,亦使田家妇子知有秦、汉至今帝王师相之业。不然,则中夏齐民之不知国故,将与印度同列。然则演事者虽多皮傅,而存古之功亦大矣。”(30)所言“演事者,则小说家之能事,根据旧史,观其会通,察其情伪,推己意以明古人之用心,而附之以街谈巷议”,表明“演义”作品的创作常常依托于“旧史”,以“推己意以明古人之用心”作为编纂意图,以“附之以街谈巷议”作为表达方式,是一种“旧史”的通俗化当下演绎。此类编纂特点不仅暗合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的知识特征,亦符合“演义”编纂者所处时代特殊的知识趣味。从这个角度讲,谢肇淛称《西游记演义》的切入逻辑即是传统书目“小说家类”知识特征延展之后的结果,似乎更加强调“旧史”当下演绎所形成的“俚妄”趣味之于时人接受的重要性。这与同为明代之人的笑花主人《今古奇观序》所言“通俗演义”(31)、可观道人《新列国志叙》所言“自罗贯中氏《三国志》一书,以国史演为通俗演义,汪洋百余回,为世所尚,嗣是效颦者日众”(32)等表达相类,皆是对“演义”作品知识趣味及其接受效果的关注。同时,明代刊刻的通俗章回小说版本中,相当多的版刻题署皆含有“通俗演义”字样,如建阳书坊刊刻且流传广远的《新锓全像大字通俗演义三国志传》20卷、《新刊京本补遗通俗演义三国全传》20卷、《新锲京本校正通俗演义三国志传》20卷、《京本通俗演义按鉴全汉志传》12卷、《北宋志传通俗演义》10卷、《全像演义皇明英烈传》4卷、《新镌全像通俗演义隋炀帝艳史》18卷。相关版刻所言“××通俗演义××(志)传”的固定表达,是一种编刊者通过版刻的传播媒介加工后有选择的展现结果——编刊者意图向世人强调其所刻通俗章回小说与主流知识体系、价值观念之间的紧密关系。这个结果所展现通俗章回小说的知识形态,与明代知识群体原有的目录学知识信仰相结合,构成了通俗章回小说接受的重要“拟态环境”。这就加强了明代知识群体将“通俗演义”与“志传”连用的肯定意见,令其更加看重“志传”的“通俗演义”效果。就此而言,在传统目录学知识体系限定下,明清之人有关“通俗演义”的认知思路与评判意见,可谓一脉相承。

要言之,传统目录学作为明人进行知识分类的主要理论依据,构成了其进行知识类型化探索的主导模式,对有明一代所有书籍及相应知识类型的设定均产生深远的影响。它也是明代知识群体之间进行知识创新性探索等交流行动的重要沟通平台,促使明代知识群体基于个体意识探索知识特征的同时,易于形成可以交互的群体意识,以便明确各种书籍(知识)的类型功能及其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同时,晚明知识群体在传播通俗章回小说时,带有特殊的文化导向——通过作序或评论之后的喜爱品阅式接受,晚明知识群体试图在通俗章回小说文本中进行受某种文化制约或知识规训的信息强化,进而在“寓教于乐”式评价所形成的社会舆论中,对同类人群或世俗之人进行思想或价值的规训。此举不仅是一种表达对通俗章回小说阅读感受的信息分享行為,而且是一种共享明代特殊社会情境以便世人形成相似社会适应感等推广文化秩序的群体性常见行为。(33)传统目录学的评判思路及其行为选择决定明代知识群体对包括通俗章回小说在内的各种小说类型与具体作品的探讨,将带有评价理念的趋同性与行为选择的一致性等典型特点,但又允许各家探索具体小说及其知识特征扩容的形式差异性与推进方式的自主选择——这是因为在目录知识传统所限定的常规认识视角之外,仍然有一些非常规的,或者说是不同书目学家独特社会经验、习俗习惯所形成的个人视角;此类视角通过知识形式的多样性描述予以展开(如读者需求、阅读感受),进而构建相关书籍的外在表现形态及其可被感知的知识形式。尤其是,通俗章回小说感人至深、寓教于乐的特点使得明代知识群体在传统目录知识限定之下仍能获取一定的审美感受,有效扩充了对通俗章回小说原生本质状态的分析,也注意到通俗章回小说在形象与情感等方面对阅读者所造成的冲击,充分挖掘通俗章回小说在交流沟通知识群体日常精神需求方面的独特价值。诸如李开先《词谑》所言“《水浒传》委曲详尽,血脉贯通,《史记》而下,便是此书”(34),就是在特定知识体系下充分肯定通俗章回小说具有某种内在自足性、且能够形成为人所感知的具象系统,进而挖掘通俗章回小说知识形态的构造方式。这种认知最终有效促成明代知识群体探讨通俗章回小说的多元视角。

注释:

(1) 蔡国梁:《谢肇淛与〈金瓶梅〉》,《福建论坛》1982年第4期。

(2) 王枝忠:《谢肇淛的小说理论和小说创作》,《厦门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

(3)(10) 谢肇淛撰、江中柱点校:《小草斋集》(上),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5、517页。

(4) 谢肇淛:《尘余》,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60页。

(5)(6) 黄虞稷:《千顷堂书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41、341页。

(7)(8)(9)(11)(12)(13)(14)(16) 谢肇淛撰、傅成校点:《五杂组(俎)》,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282、239、282、114、158、241、219页。

(15) 谢肇淛撰、沈世荣标点:《文海披沙》,大连图书供应社1925年版,第90页。

(17) 温庆新:《“戏曲小说”与〈也是园藏书目〉对“通俗小说”的设类及意义》,《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2期。

(18) 温庆新、刘菊媛:《传统书目对“小说家类”的认知衍变及意义》,《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

(19) 许茨:《社会实在问题》,霍桂桓等译,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33页。

(20)(21)(29)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436、437、436页。

(22) 温庆新:《现代知识构成视域下〈澹生堂藏书目〉的编纂特点——兼及明代书目对“小说家类”的知识定位》,《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4期。

(23) 郑晓:《今言》,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99—100页。

(24)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148—149页。

(25) 徐渭:《隋唐演义序》,《新刻徐文长先生批评隋唐演义》,明武林精刻本(现藏国家图书馆)。

(26) 文征明:《朱性甫先生墓志铭》,《文征明集》(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79页。

(27) 莫是龙:《笔尘》,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4—15页。

(28) 郎瑛:《七修类稿》,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313—314页。

(30) 刘东主编:《近代名人文库精萃·章太炎》,太白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53页。

(31) 笑花主人:《今古奇觀序》,丁锡根编:《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792—793页。

(32) 冯梦龙编著:《新列国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2页。

(33) 温庆新:《史官意志与焦竑的小说观念及意义——以〈国史·经籍志〉的小说著录为中心》,《中国文学研究》2020年第1期。

(34) 李开先著、路工辑校:《李开先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945页。

作者简介:温庆新,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苏扬州,225002。

(责任编辑 刘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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