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锄”之交
2023-05-26马海霞
马海霞
出了正月,祖父便开始等一个人——家在几公里外的大胡子爷爷。
祖父知道大胡子爷爷每年农历二月肯定来一趟,骑着他的小毛驴,扛着他的锄头,也不去家里,直接到地里找祖父。
农人“上班”就是去地里报到,在“上班时间”,大胡子爷爷到地里找我的祖父,肯定一找一个准。两位老友见面后,也不怎么寒暄,大胡子爷爷把厚棉衣脱下来,找棵树挂上,甩开膀子便开始帮祖父锄地,两个人一边锄地,一边聊天。
祖父和大胡子爷爷是老友,两个人年轻时都在别人家当长工,后来自己分得了土地,便靠种地谋生。
两个人一年走动一回,大胡子爷爷来帮祖父干一天农活儿,祖父再去帮他伺候一天地。
待到中午,祖父从布兜里抓两把花生米、两根萝卜咸菜,再将一摞煎饼放在石桌上;大胡子爷爷变戏法似的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瓶老酒、一个纸包,纸包里包着几片熟猪头肉。吃食都是“AA制”,不分主客,谁也不用劝谁,两位老友在石桌旁自斟自饮,喝得畅快淋漓。
春耕时,地离家近的,主妇便送茶饭到地头;离得远的,便自己带饭。我们家的山地离家远,祖父都是自己带干粮,在地里,用粗茶淡饭招待老友。老友也不挑理儿,在野外吃饭比不得在家中,没有招待不周之说。
两位老友吃饱喝足,再坐着聊会儿天,彻底休息好了,便继续锄地。“锄”尚往来,选个天气好的日子,祖父让祖母煮两个鸡蛋、烙两张葱油饼,包好了揣兜里,然后去大胡子爷爷的地里帮忙。
我年幼时不理解,祖父和大胡子爷爷来回折腾啥呀,一来一往,和自己种自家的地出的力气一样,还不如谁也不帮谁。
祖母说,哪能一样呀,自己干自家地里的活儿,还捞得着煮茶、喝酒、闲聊吗?
祖父和大胡子爷爷互助锄地,其实是他们见面的一种方式。正月是农闲的时候,但过去家家都不富裕,穷怕亲戚富怕贼。为人实诚的朋友都心领神会——正月不访友。
出了正月,地里活儿多了起来,此时到地里帮朋友干活,不算特意登门拜访,便不必带礼品。春暖花开时,在野外吃饭,有春风为友、春花做伴,老友对坐,粗茶淡饭也能吃得一脸得意。地里会友,大自然是免费的客厅,想说啥就说啥,喝高了往地里一躺,也没人笑话。
旧时农村,干农活儿全靠一双手,很少有人能有闲情去游山玩水。于是,祖父和大胡子爷爷便想着在地里见个面、聊聊天,还不耽误干地里的活儿。
我年龄越大,越羡慕祖父和大胡子爷爷的这种“土味”交往。他们了解彼此的生活条件,绕过了走访的礼节和面子工程,待到春风起,荷锄去看你。两个旧时光里的老农,一手敬春天、一手敬土地,播种下最接地气的人间情义。
(阿 建摘自《春城晚报》2023年2月28日,张伯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