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花三月里，互道一句“好久不见”

牛艺璇

当在冬天的大地上行走时，我忽然想起作家路遥说过的一句话：“冬天总不会是永远的。严寒一旦开始消退，万物就会破土而出。”

想到这里，我心生欢喜。

在一条破败阴冷的小巷中，我看到几枝凌寒开放的梅花，灿若云霞，温如暖玉，它们视冬天如仇敌，用薄如蝉翼的花瓣刺破萧索，遮掩寂寥。寒风的凛冽也被尽数稀释，只好顺从地卸下刺骨侵肌的乖张与狂狷，最终消散在暖阳之下。而那些萦绕在嗅觉里的暗香，更像是一把对抗现实的利刃，在天地之间、黄河之上，与严寒、病毒和创伤搏斗厮杀。我想，这场盛开于数九寒天的浪漫花事，终究会迎来下一季的绽放。

走过青石板，穿过古老砖墙，我在黄河的滩涂边，看到几个追逐嬉戏的蓬头稚子。他们的眼眸清澈透亮，一尘不染，好像把整条黄河全都装了进去。外乡人定然不知，冬天的九曲黄河烟波浩渺，一碧万顷，没有裹挟泥沙，没有携带黄土。若从空中俯瞰，你定会惊喜地发现，这条滋养中华民族的伟大母亲河如一条风姿摇曳的玉带，把草木萧疏的兰州装点得如此温柔、如此动人。

还有那远山之外、天际尽处已然没入暮色的落日，像是一位救死扶伤的白发医者，目光深邃，眼神如炬，正拖着苍老的躯体，温柔地抚慰、治疗世间的疾苦。凝望着眼前苍茫浮沉的大地，聆听着耳畔光阴流逝的微响，我想起一位远在天涯海角的故友。三年来，我们不曾谋面，却始终心意相通，他坚定且真诚地告诉我，待所有的苦难成为云烟，我们必将在一个灿烂的时节重逢。如此，请允许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也请允许我以杯酒和夕阳为信物，将它们赠予故友。

月上柳梢，明月半墙。事隔经年，我在城市中央，在市井长巷，又一次看到夜市小摊上升腾起抚慰人心的炊烟。那些曾经慌慌张张，或戚戚于贫贱，或汲汲于富贵的各色人等，再次聚集街头巷尾，聚集在一串串烤肉、一碗碗炒面和一杯杯棗茶面前，他们的眼神里满含期待，嘴角上挂着盈盈笑意。从这些寻常却又陌生的眼神与笑意中，我读懂了当下和生活，看到了念想和希望。这世间有多少人为了功名半纸，远赴风雪千山，却最终都不约而同地在四方食事里的一碗人间烟火中，找到慰藉和归宿，这不正是生活最本真的、最质朴的模样吗？

于是，我笑纳所有的烟熏火燎，并将它们悉数打包带走。我要把这个幸福的消息分享给我的父母、我的妻子，还要告诉三岁的女儿，从此时此刻起，你的人生才正式拉开帷幕，无限的可能将由你去书写，去创造，去获得，去享有。

在明亮的路灯下，行人和车辆自在穿行，拥挤和堵塞已然来临，吵闹和喧嚣重回人间。透过朦胧的夜色，穿过即将散尽的阴霾，我看到许多人家正在洒扫庭除，迎接新的生活；我看到一个祥和安宁的城市正在收拾行装，重新踏上征程。

时光知味，岁月沉香。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我们终究在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的阳光里，在山河春醒、草木萌动的山岗上重逢，然后饱含深情地互道一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