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铁路系统暗藏“黑洞”列车相撞造成57人死亡

董晓白/编辑 IC/图

当地时间2 月28 日晚，希腊中部的拉里萨市坦佩镇附近，一列载有约350 名乘客、从雅典开往塞萨洛尼基的客运列车以每小时约160 公里的速度行驶，突然撞上了一列货运列车，巨大的撞击使得火车瞬间变成一堆废铁，车厢随即被大火吞没。当地警方表示，客运列车的前四节车厢脱轨，前两节车厢“几乎完全被毁”，其中一节客车车厢与该车残骸几乎呈90 度角。截至3 月5 日，官方确认事故至少造成57 人死亡，其中不少是30 岁以下的年轻人。希腊多家媒体认为，这是希腊国内“从未有过的最严重列车事故”。

“我们经历了噩梦般的10 秒”

这两列相撞火车的其中一列是从塞萨洛尼基开往中部城市拉里萨的货运列车，而另一列则是从雅典开往塞萨洛尼基的IC62 客运火车，上面载有350 名乘客。两列火车迎面相撞，巨大的撞击力量，瞬间把客车前面的六七个车厢挤压成了一堆废铁。

据现场视频显示，脱轨车厢的车窗破碎，车厢严重变形，并不断冒出大火和浓烟，里面还不时传来乘客的尖叫声。一名事件亲历者描述了当时的致命时刻：“另一列火车正面朝我们驶来，我们感到整个车厢都在摇晃。那是噩梦般的10 秒，车上的乘客仿佛遭遇了一场地震，我至今仍然心有余悸。”据报道，事发时，强烈的撞击引起大火，客运列车有两节车厢被烧熔成一团。“我先是听到一声巨响，接着车厢发生翻覆，乘客们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翻滚成一片，车厢里惨叫声不绝于耳，且四周都是起火的电缆，火势又快又急。”一名乘客回忆道，车厢里到处都是烟雾，完全看不清周遭的情形……另一名乘客描述了事故发生后众人逃生的混乱场景，他们从3 至4 米的高度跳下，并将行李扔到车厢外作为缓冲。“当时的情形就是，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跳出来摔断所有的骨头。”“我们的车厢没有脱轨，但前面的车厢脱轨了，所以我们被撞了。”一名幸存者表示，许多乘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不少人在车上睡着了。“被撞击声惊醒时，我也在睡觉。我和家人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赶紧逃出车厢，出来后只看到一片狼藉。”

塞萨洛尼基市长表示：“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希腊色萨利大区的负责人表示，经过勘查，两列火车发生的撞击十分猛烈，客运列车的前四节车厢脱轨，其中前两节“几乎完全损毁”。列车相撞后引发了火灾，货运列车被大火吞没，火车头几乎完全被烧毁。

事故发生后，150 名消防员、40 辆救护车、32 名警察和15 辆巡逻车赶往现场救援。希腊当局派出大巴，将受伤乘客运送到塞萨洛尼基。当第一辆满载50 人的运输大巴抵达塞萨洛尼基时，劫后余生的乘客们与在场焦急等候的亲友们抱头痛哭。遇难乘客的遗体被送往指定地点，以进行识别和鉴定程序。与此同时，事故失踪者的亲属仍在等待他们亲人的消息。一名乘客家属表示，他正在联系希腊铁路公司，以了解事故发生时他的家人在火车上的位置，可该公司的电话始终没有打通，“没有人告诉我们任何消息”。

截至3 月2 日晚，希腊当局表示，已有57 人在这场客运列车和货运列车相撞的事故中丧生。由于事故发生在狂欢季和“净周一”长周末假期后，乘客中有很多结束短途旅行回城的未成年人和学生，因此绝大多数死难者都是刚刚结束假期的年轻人，至少有9 名学生来自塞萨洛尼基亚里士多德大学。乘客中约有48 人正在住院接受治疗，其中多人伤情非常严重，有的伤者需要接受插管治疗，被烧伤以及骨折的伤者也不在少数。此外，据希腊铁路工人工会主席透露，有8 名铁路相关工作人员在事故中丧生，其中包括货运列车的两名司机和客运列车的两名司机。

“无法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2023 年”

色萨利大区地方长官康斯坦丁诺斯•阿戈拉斯托斯表示，碰撞发生时，两辆列车在同一轨道上相撞，其中一节客车车厢与该车残骸几乎呈90 度角，“一名司机不知道另一名司机也要驾车驶来”。

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把原定3 月1 日访问塞萨洛尼基西部地区的计划推迟了，立即启程赶往希腊北部铁路网远程控制信号中心，了解事故相关情况，随时听取即时汇报。米佐塔基斯在社交媒体脸书上写道：“我理应向所有人，特别是遇难者亲属郑重道歉，不仅代表我个人，也代表多年来治理这个国家的所有人。两列火车在同一条铁轨上相向行驶，居然无人发现，无法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2023 年。我们不能、不想、更不该回避这一人为错误的责任。”米佐塔基斯表示，针对火车相撞事故的调查已全面展开，目前收集到的数据显示，事故主要由人为错误导致。据希腊电视台SKAI 报道，对事故的初步调查显示，火车相撞可能是因为交通管理信号出现错误，希腊基础设施和交通部长卡拉曼利斯及两名国家铁路系统官员同日宣布辞职。

卡拉曼利斯承认该国铁路交通过于老旧和落后。“希腊铁路系统早已不适合21 世纪的需求，这是事实。在这3 年半的时间里，我们做出了一切努力来改善这一现实。不幸的是，这些努力并不足以防止事故发生。”他说，“我在此提出辞去部长职务。”他补充说：“这是对那些逝者最起码的尊重，也是对希腊国家和政治制度的长期错误负责。”卡拉曼利斯辞职后，希腊国务部长将接任临时交通部长一职。

3 月5 日，据希腊媒体报道，拉里萨火车站站长瓦西利斯·萨马拉斯公开承认自己对事故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摁错按钮”，把两列相向行驶的列车调度到同一条铁轨上。据了解，现年59 岁的萨马拉斯原先是涉事铁路公司所雇的搬运工，2011 年被调到教育部担任文员，2022 年调回铁路公司，经过5 个月培训后，成为站长。2023 年1 月23 日，萨马拉斯被指派到拉里萨火车站，但没有立即赴任，而是在其他车站轮岗，直到事故发生前四天才到岗。萨马拉斯的律师斯戴法诺斯·潘泽尔特兹蒂斯说，事发当天正值节假日，出行人数众多，铁路公司本该安排更多人手，但事发时拉里萨车站仅有萨马拉斯一人上班。“有20 分钟时间，他掌控着希腊中部全境的列车安全。”根据车站的最新调查，在火车相撞的前17 分钟，这名站长已被通知，有一列货运火车在来的路上。一段录音显示，萨马拉斯于当天23 时04 分接到另一站站长的通知，他本可以下令让火车暂停，避免悲剧发生，但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时，萨马拉斯回答说“听到了”并称“一切都很好”。目前，萨马拉斯已经被捕并且面临包括过失杀人等多项罪名的严重指控。

“这种罪行不该被遗忘”

然而，这一系列的道歉和引咎辞职并没有得到民众的谅解。根据欧盟铁路署2022 年的一份报告，与欧洲其他国家相比，希腊的铁路乘客安全记录较差，在2020 年欧洲大陆28 个国家中，希腊每百万列车公里的铁路死亡率最高。在这次惨烈事故发生前几个小时，在同一铁路网上，一列火车进站时撞上了高压电缆，列车服务不得不停止。1 月24 日，在雅典－塞萨洛尼基这条希腊的主干路线上，两列火车被卡在大雪中长达数小时，旅客们不得不长时间等待救援人员到来。

此次事故再一次点燃了民众的怒火，3 月2 日晚，抗议者聚集在一起，参加由学生和工会组织的示威活动。他们冒着暴雨和雷声，从希腊首都雅典的希腊铁路公司游行至希腊议会，高呼“这种罪行不该被遗忘”，政府不能仅仅推出一个站长来“背锅”，需要更加深度的问责。同日，希腊铁路工会联合会宣布开始24 小时罢工，对恶劣的工作条件和长期人手不足的问题表达不满，他们认为“是多年来历届政府对希腊铁路系统缺乏重视，导致了这起悲惨事故”，并称“更多的固定员工、更好的岗位培训以及现代安全系统的落地，都被永久地扔进了垃圾箱。”

3 月5 日，在希腊各地开始出现不同规模的抗议示威活动，有约1 万名示威者聚集在首都雅典的一处广场，对遇难者表示同情，要求提升铁路系统的安全水平。他们高喊：“他们的政策夺去了无辜者的生命。”示威者们在街上点火、投掷石块，还向天空中放飞了大量黑色气球；一群抗议者当日在希腊议会外向警察投掷汽油弹，警方不得不向人群发射催泪瓦斯，几分钟之内将抗议者从雅典宪法广场驱散，抗议者随后分散到了附近的街道；大约1.2 万人聚集在议会前的滨海大道，要求政府对2 月28 日的火车相撞事件负责；一些学生、铁路工人以及与左翼政党有关联的团体参与了示威，他们对遇难者表示同情，要求政府提高铁路网络的安全标准；一些遇难铁路工人的同事自事发后就开始轮流罢工，谴责政府对铁路基础设施的投资不足。

救援人员在车厢残骸中开展搜救工作

大家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随着调查深入，希腊货运列车与客车相撞事故背后的多年痼疾，也逐渐浮出水面：人手不足、削减成本，远程监控和信号系统多年运行不正常……每一个安全隐患，都把希腊列车安全问题一步步推向深渊。

“这里一直是个黑洞”

2010 年至2018 年，希腊经济饱受了长达近十年的债务危机困扰，经济严重倒退。受到债务危机影响，希腊铁路开始削减成本和减少投资，严重削减了员工数量，削弱了铁路网络的安全性。

一份国有希腊铁路组织去年发布的2021 年总体业绩报告中显示，在现有的1000 名铁路员工中，89 名年龄在61 至71 岁之间，400 名年龄在56 至60 岁之间，300 名年龄在46 至55 岁之间，年轻员工较少。大多数员工集中在雅典和塞萨洛尼基，在发生事故的希腊中部城市拉里萨地区，2021 年有62 名铁路员工，相比2020 年的80 名员工呈明显的下降趋势。

此外，根据希腊铁路管理局的公开信息，一份监管机构2019 年的最新综合安全报告显示，盗窃和财务问题导致一部分铁路沿线的信号设备遭到破坏。

早在10 多年前，欧盟委员会就把在欧洲建立一个统一的铁路交通管理系统作为优先事项。据2016 年的一项规定，欧盟国家都必须为新系统制定“国家实施计划”。有了这样的系统，火车相撞事故本可以避免，因为系统确保了火车之间、火车与轨道之间以及与控制中心的“沟通”。然而，希腊基础设施部2018 年提交的报告显示，这个系统在该国一直陷入“泥潭”中。2014 年，希腊的主要铁路网络都已经安装了远程控制的双向信号系统，且与其他欧洲国家的系统兼容，但该系统首次调试就出现故障，之后就一直暂停工作，等候修复和升级。按照计划，系统修复和升级工作本应在2019 年完成。由于铁路公司与承包商之间出现分歧，导致这个项目一直在延期，最后一次延期是在2022 年12 月7 日，至今尚未完成。

就在今年2 月7 日，希腊铁路工人工会发表了一份声明，对今年早些时候发生的一起轻微事故提出警告：如果不改进安全系统，更严重的事故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铁路工人工会写道：“我们不能等到事故发生时才醒悟……安全问题始终应该放在第一位。”这起悲剧发生后，有当地业内人士指出，该铁路被用于管理线路交通并引导司机的远程监控和信号系统，多年来一直没有正常运行。“拉里萨附近的一段铁轨，一直是个黑洞。”希腊政府发言人奥伊科诺莫也公开承认，拉里萨火车站的站长们必须通过无线电与列车司机进行沟通，信号收发由人手动操作。“本次列车相撞发生在一个尚未建立远程监控和信号系统的路段，雅典－塞萨洛尼基铁路中有70%的线路都安装了这个系统，如果该系统在全路段覆盖，本可以防止此类事故的发生。”奥伊科诺莫说。火车司机工会负责人科斯塔斯·热尼杜尼亚斯同样表示，铁路交通控制系统3 年前就该升级，他们从2020 年开始向铁路公司、铁路监管部门和政府发函，就该系统隐患提出警告，但至今没有收到回复。“信号和远程控制，基本安全措施都是靠人工来判断和执行，希腊火车的运行方式还与30 年前的一模一样，并没有任何改进。”

对此，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已在推特上表示，希腊将寻求额外的欧盟资金，用于铁路网络的紧急安全升级。“我们将寻求欧盟的额外资金，以维持和快速升级现有网络。希腊也在向欧盟合作伙伴寻求改善铁路安全的诀窍。”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推特上表示，欧盟将向希腊提供技术支持，以帮助该国铁路实现全面现代化，从而提升铁路运输的安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