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与《西游记》:“公路小说”的不同表达
2023-05-21
在电影的门类中,有一个类型叫作公路片,就是指主人公开车在路上发生的故事。而小说,像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讲述的也是一路上发生的事。而《镜花缘》《西游记》,可以说是我国古代的公路小说,一个是一路向西取经,一个是出海贸易。他们都途经很多个国家,有许多奇闻逸事,而吴承恩和李汝珍,其实都是借这些国家,或者说创造了这些国家,通过这些国以及国中的人和事,来表达对当时社会的批评或赞美。那么,同样的形式下,二者的表达有何异同?又是什么导致了它们最终地位的不同呢?
▲《镜花缘》
《镜花缘》是清代文人李汝珍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前半部分描写了唐敖、多九公等人乘船在海外游历的故事,后半部分写了武则天科举选才女,由百花仙子托生的唐小山及其他各花仙子托生的一百位才女考中,并在朝中有所作为的故事。其采用神幻诙谐的创作手法,数经据典,奇妙地勾画出一幅绚丽斑斓的奇幻生活图景,也在一定程度上讨论了妇女问题。
▲《西游记》
《西游记》大家都比较熟悉,无论是原著小说还是电视剧,动画片抑或是各种电影衍生作品,师徒四人和白龙马的形象都已经深入人心,无须过多介绍。主要讲述的就是石猴孙悟空出世后学艺大闹天宫最终被压在五行山下,以及以唐代玄奘法师为原型的唐僧在陆续收服了孙悟空、白龙马、猪八戒和沙僧后,一起相伴西行取经的故事。
▲异同
两部小说的相似之处是写得都是一路上的见闻,但《西游记》是如来先给了一个任务,师徒四人一路打怪升级,降妖除魔,同时也经受了种种考验,最终取得真经,他们也修成了正果。而《镜花缘》并没有这么复杂的设定,就是出海贸易途中的故事。虽然也有百花仙子降生,然后最终又重新升仙的设定,但更像是套了一个神话的壳子,与中间的沿途见闻并没有太紧密和必要的联系,不像《西游记》那么环环相扣。
《镜花缘》中,作者写了许多国家,有君子国、大人国、劳民国、聂耳国、无肠国、犬封国、黑齿国、歧舌国、靖人国(小人国)、白民国、淑士国、两面国、女儿国。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两面国、大人国、君子国和女儿国等。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曾经制作过一部木偶动画《镜花缘》,是八○、九○后的童年记忆,而其中非常恐怖的一幕,就是两面国的人一生气就将脑后凶神恶煞的一面展示出来。两面国的人都有两张面孔,高兴时就笑脸相迎,恼怒时就怒气相向。我们通常说两面人只是一种比喻,并非真的说人有两张面孔,而李汝珍真的设计了这样的一种人,动画片里他们转动头颅时的咔咔声,至今想起,仍让人不寒而栗。
大人国是说国中人趋善避恶,人人脚下有一团云,善人脚下是祥云,恶人就是黑云,是善是恶,都逃不出群众的眼睛。有的官员用锦缎遮盖脚下的恶云,不过是欲盖弥彰。
君子国的人也很有意思:我们平时买东西是买的人往低砍价,卖的人想卖高价,而君子国的人,卖的人觉得自己卖得贵,拼命降价,而买的人觉得东西好却太便宜,拼命加价。虽然李汝珍明显是想表现民风淳朴,毫无商人的奸诈之心,但联想那场面还是觉得滑稽不已。
女儿国是李汝珍笔下浓墨重彩的一个国度。《西游记》中也有女儿国,然而我们印象最深的,也无非是女儿国中的人,只需要饮子母河中的水就可以怀孕。唐僧师徒误饮子母河水怀孕,最后悟空索来落胎泉水才得以打掉他们腹中的孩子。而李汝珍笔下的女儿国,就深刻得多了。比如,林之洋被女王看中,但他却没有唐僧和女王那样的情深义重,而是被宫女,哦不,宫男们强行缠足,痛不欲生。相较起来,《西游记》更浪漫,而《镜花缘》更现实。《镜花缘》中的女儿国,“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不论是处理政治事务还是从事生产劳动,女子的智慧、才能都不弱于男子。其实很明显的,都是在批评现实生活中男尊女卑的现象。
《西游记》中,作者写到的国家有宝象国、乌鸡国、车迟国、西梁女国、祭赛国、朱紫国、狮驼国、比丘国、灭法国,还有凤仙郡、玉华州、金平府。
比丘国又名小儿城,它地处吐鲁番西面的乐陵川。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路过比丘国,发现国王被妖魔所缠,身染重病。昏庸的国王听信妖言,要用一千一百一十个男孩的心肝做药引。为此传下圣旨,命百姓选送小儿,装入鹅笼,听候使用。为了搭救孩童,孙悟空深入王宫,识破“国丈”和国王宠爱的“美后”是南极仙翁所骑白鹿和一只白面狐精变化,于是施展神威,降伏白鹿,打死狐精。一千一百一十个小孩的性命得救了,全城百姓感恩戴德。
这一故事虽颇显离奇,但研究者指出它很可能是对明世宗的影射。明世宗的崇道灭佛,与比丘国国王相似。据《万历野获编》记载,世宗还曾选四百多女孩供炼药用。
还有车迟国王极其宠信的虎、鹿、羊三位道士国师,最后和悟空斗法被杀。乌鸡国中,青狮精假扮道士夺取乌鸡国王位。灭法国中,皇帝发誓要杀够一万名和尚。
吴承恩先生主要生活在明朝中后期的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年间。这段时期,明朝最高统治者中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和他的儿子隆庆皇帝朱载垕,都是无比崇信道士的人。甚至于嘉靖皇帝朱厚熜为自己取了個“万寿帝君”的道号。
《西游记》里面出场的道士就没几个是好的,往往都是为害一方的反面形象。吴承恩讽刺的就是道教,明朝皇帝崇尚道教,超过了历代王朝。嘉靖皇帝更是整天修道炼丹,想着长生不老,不理国政,一大批道士被封为真人、国师。嘉靖帝经常需要撰写一些焚化祭天的青词,而严嵩为了迎合嘉靖,练就了一番写青词的本领,由此得到嘉靖赏识,官至内阁首辅,严嵩也被世人讽刺为“青词宰相”。
嘉靖皇帝最宠信的道士主要有两人,一个是邵元节,一个是陶仲文,这两位道士的主要工作任务,明面上说是为天下祈祷禳灾,实际上是为皇帝炼制丹药。这些,在《西游记》中,统治者贬斥打压僧侣等情节有所反映。由于皇帝的宠信,这些道士平日里也是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民间对道士,对宠信道士的昏君也早已经是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总体来说,第一,《镜花缘》是在批评社会现象,包括封建体制对人民的荼毒如对妇女的压迫,不好的社会风气,以及人的许多缺点。而西游记更多的是在批评封建王朝,甚至是在批评统治者。而西游记的批评更隐晦,镜花缘的批评则比较明显。
第二,《西游记》中,充满了大量诙谐、有趣的内容,而镜花缘的说教意味更浓。
《西游记》中,有许多幽默有趣的情节,以至于胡适先生称之为“滑稽小说”。比如猪八戒的好吃懒做的形象,以及经常和孙悟空斗嘴的情节,经常让人忍俊不禁。
第三,主旨不同。《西游记》中“大闹天宫”通过神话故事的形式反映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人民的反抗。其中虚构和幻想的情节是以现实中的农民起义、农民战争作为基础的。借神魔世界反映现实社会,揭露明代社会的黑暗和腐败。歌颂了敢于向封建权威挑战的叛逆精神和英雄行为。同时也穿插了儒道之争以及佛教思想。
而《镜花缘》最受人称道的是肯定女权,颂扬了妇女的才能,批判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表现了作家进步的妇女观。同时也对现实社会的世态人情以及科举制度、士林酸腐进行了嘲弄和讽刺,寄托了作家的社会理想。
▲是什么导致它们地位不同
《镜花缘》是一部讨论妇女问题的小说,李汝珍所揭示的是几千年来被忽略的妇女问题。他是中国最早提出这个妇女问题的人,主张男女应该受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教育、平等的选举制度。
《镜花缘》自嘉庆年间问世以来,一直立足于一线小说的阵营之中,尤其是在神话领域中,应该是仅次于《西游记》。鲁迅、郑振铎、胡适、林语堂等文学大家,对这部小说的评价都很高。尽管专家评价高,但《镜花缘》也有着明显的不足,在人物刻画上很不成功,几乎没有一个有鲜明个性的人物。不说四大名著中的人物了,即使《儒林外史》,也有着范进和严监生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再有,李汝珍是太愿意写自己熟悉的事和场景了,过分热衷于对自己知识的炫耀,而对人物的塑造却并不着意,所以鲁迅评价李汝珍也毫不客气地说他是:“论学说艺,数典谈经,连篇累牍而不能自已矣,则博识多通又害之。”
《镜花缘》被评为“才学小说”“雜家小说”或“知识小说”,作者因为知识面博通广大,恨不得将他掌握的所有知识,全部都纳入其中,正因为如此,也限制了小说的可读性。
而《西游记》则被鲁迅先生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里头誉为中国古代神魔小说的开山之作。在《西游记》之前,中国古代确实也有讲妖怪、讲鬼神的故事,但讲鬼讲怪,还不等于就是神魔小说,从前用文言文写的这些个鬼怪传奇故事,文学史上有个专名叫“志怪小说”。神魔小说主要就是满足普通老百姓对神魔鬼怪的猎奇心理,而且故事情节里包含的封建时代的伦理观念也非常重要,这就是神魔小说跟一般专讲鬼故事的志怪小说不同的地方了。
《西游记》同时也有着很高的文学价值。神神鬼鬼这些故事外壳,就像是戏法,家家都会变,可是故事里的内核,就各有不同了。《西游记》巧妙就巧妙在,它把历代以来唐僧取经的故事改头换面,在其中隐伏了修心炼气的内部线索。实际上是借神魔故事的外壳,讲凡人在尘世寻求心灵解脱的道理。因此,《西游记》比其他神魔小说高,就高在它包含着更为深邃的象征寓意。从这个意义上讲,《红楼梦》和《西游记》是有几分相似的,它们都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给了后代读者很多挖掘、解读的空间,在不同读者的眼中,都能看出不同的象征意味来。这种解释上丰富的多元性,就是名著的一大特点。
《西游记》成功地将一种宗教―― 佛教的佛性与人性结合起来,用富有魔幻色彩、充满奇思妙想的富有想象力的故事,探讨了人神魔妖的各种复杂甚至荒诞的关系及其对立与差别鸿沟。天上人间,宏观幽微,神游八荒,皆能化幻想为现实。似假如真,如梦似幻,极其富有参悟和教诲作用。其塑造的人物形象,无论是孙悟空的勇敢担当机智,猪八戒的随性与憨态可掬,唐僧的善良执着,沙僧的坚毅敦厚等,无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结语:
中国古典小说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西游记》和《镜花缘》只是其中的两部,阅读古典文学,研究古典文学,甚至是比较不同的小说,有助于我们对小说有更深入的了解。中国古典小说中藏着我们的文化、历史、思想,对它们的阅读和研究,一定程度上,也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