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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历程视角下脱贫农户抗逆力培育的叙事探究

2023-05-19欧阳忠明黎宸辰

关键词:个体农户生命

欧阳忠明,黎宸辰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江西 南昌 330038)

2020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抓好“三农”领域重点工作确保如期实现全面小康的意见》(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重点强调“巩固脱贫成果防止返贫”。为此,如何防止返贫问题成为检验脱贫成果的一项重要议题。 脱贫农户是扶贫的重要成果,相对于普通农户,他们面临更多的致贫返贫压力和风险。在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看来,“贫困不仅仅是相对地比别人穷,而且还基于得不到某些基本物质福利的机会,即不拥有某些最低限度的能力贫困,最终并不是收入问题,而是一个无法获得在某些最低限度需要的能力问题”[1](P16-34)。相对其他农户,脱贫农户在生存和发展中可能需要经历更多的风险和逆境。这些“风险因素”和“逆境”需要脱贫农户具有较强的适应能力。积极适应通常是指在生命的不同阶段实现适当的发展任务时表现出的能力或成功。诸多研究表明,人类有能力克服极端逆境,并在面对逆境时表现出积极的适应能力,这一现象也被称为“抗逆力”(Resilience)[2][3]。探究经历过逆境的脱贫农户在不同阶段积极适应所涉及的“保护因素和过程”,可以为制定旨在促进处境不利、高风险脱贫农户返贫的社会政策带来新的动力。

一、核心概念界定

(一)抗逆力及其构成要素

抗逆力一词来源于拉丁词根,意思是“跳(或反弹)回来”。它可以被定义为从逆境、不幸、创伤或其他过渡危机中反弹的能力。为了认识、定义和衡量个人在不利条件下承受和发展的能力,以及认识个人从逆境中恢复的能力,行为科学引入抗逆力并推进这一领域的研究。在有关抗逆力的研究中,研究者从四个相互关联但不同的角度将抗逆力概念化:(1)逆境中的良好结果;(2)压力下的持续能力;(3)创伤后的恢复;(4)保护因素和风险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4]。

抗逆力理论框架中主要包括风险源(压力源)、风险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三个核心概念。其中,风险源是指造成个体生活出现变化或产生压力的生活事件;风险性因素是指个体所生活的环境中容易造成个体适应不良的因素;保护性因素是能够抵御风险的因素,促使个体更好地应对生活压力,减少消极结果出现的个人因素或环境因素。风险性因素与风险源的生活事件性质直接相关,不同类型的生活事件会产生不同的风险性要素。

为了进一步探究抗逆力生成发生机制,许多学者提出抗逆力分析模型。其中孔普弗(Kumpfer)基于环境和个人的互动关系拓展出环境-个体互动模型(如图1)。他认为,在环境与个体互动阶段,个体抗逆力特质不断生成,随即进入后抗逆力阶段,形成重构性抗逆力、适应性抗逆力和不良适应性抗逆力等不同结果。在一定意义上,此模型中,前阶段抗逆力体现为能力特质,后阶段体现为一种结果[5](P179-224)。

图1 环境-个人互动模型[5](P185)

(二)生命历程理论

20世纪60年代,埃尔德(Glen H. Elder)对生命历程理论进行系统研究,提出了生命历程范式,该范式主要包括五条核心原理(如图2):(1)全生命过程的发展(Life-Span Development),即个体的发展是贯穿终生的;(2)时与空的定位原理(Location in Time and Place),指个人出生的时代与空间地域决定着个人生命的发展走向;(3)生活的时间性原理(Timing of Lives),指特定生命事件发生时间和转变时期个体所具有的共同期望、特定状态和角色;(4)相互依存的生命原理(Linked Lives),指通过考虑个人内部、代际和群体之间以及历史时期不同水平的变化随时间的相互作用而编织在一起的互动关系;(5)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原理(Human Agency),主观能动性被视为“试图施加影响来塑造一个人的生命轨迹”,涉及到以面向未来的方式行事,着眼于“可能的自我”[6](P186)。

图2 生命历程理论框架[6](P186)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的选择

相对其他农户,脱贫农户在生存和发展中可能需要经历更多的风险和逆境。本研究以“脱贫农户”为研究群体,主要探讨“脱贫农户在脱贫过程中如何培育抗逆力?”基于脱贫农户这一群体的特殊性,采用深度访谈和参与观察的方法,将社会变迁、历史变迁与脱贫农户个人生活变迁结合起来分析他们的抗逆力如何生成,考察脱贫农户在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困境、压力和抗争,并分析抗逆力形成的关键过程、表现形式和影响因素。本研究基于典型个案的方式,选取江西省抚州市宜黄县大鹿村五组脱贫农户F为对象,男性,51岁,现家有三口人,儿子13岁,女儿11岁,于2017年成功脱贫, 2021年总收入达到62 316.12元。该脱贫农户在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困境、压力事件非常丰富。为此,挖掘他生命历程中的重大事件,分析其抗逆力培育的作用机理,有助于为培育脱贫农户的抗逆力提供参考。

(二)研究方法的运用

生命历程理论关注的是整个生命过程,关注一个人生命中某个时期发生的事件与生命中其他时期发生的事件之间的联系。将生命历程理论作为分析框架,通过对时间脉络线和重大事件的梳理,有利于对脱贫农户这一群体抗逆力生成有着更为清晰的认知。为此,本研究主要采用叙事探究方法。作为质性研究的方法之一,叙事探究基于自下而上的研究思路,在诠释生命历程视角下成人学习和教育与脱贫农户抗逆力之间的因果关系方面具有先天的优势,即把脱贫农户的成长视为一个终身发展的过程,从而关注不同阶段抗逆力培育的独特性和相应的行为表现,试图呈现他们在不同生命阶段抗逆力培育的策略、表现形式和影响因素。

三、研究发现

(一)生命故事及抗逆力培育历程

基于对F重大生命故事的收集和梳理,为了更直观地呈现F的生命历程,本研究把F的生命轨迹分为五个持续、有序的生命事件链(如图3),通过生命事件链可以管窥F的人生重大事件拐点及发展历程。

图3 脱贫农户F的生命轨迹

1.“一入监狱难适应”阶段

1998年,F因为讲“哥们义气”帮助同伴打架入狱,这段经历使他的人生遭遇了重创。他在狱中出现了不适应、孤单、迷茫、社会排斥等方面的压力。为了能够有效适应“里面的”生活,F积极参与学习,争取保持与“外面的”生活“不掉队”。

第一,监狱教育。在罗特曼(Rotman)看来,“这种方法并不依赖理想主义的说教”,而是“试图唤醒囚犯对他们与社会其他人关系的深刻认识,从而产生真正的社会责任感”[7]。F回忆,在他所服刑的浙江省杭州市某监狱,监狱教育的内容主要为四大块:思想教育、文化教育、技术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 “在监狱里,教官会跟我们单独谈话进行思想教育,也会定时给我们上课讲法律知识,每周会在操场上开大会,播放视频让我们看新闻,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还进行劳动改造,我都很努力去做。管我们的人安排我们学习做箱包,有专门的老师教我们,简单的箱包制作我都学会了,时间一长做得也比较熟练。后来想想在监狱里学到的东西对我出狱后参加工作也是很有帮助的。” 在这一阶段, F在监狱里通过监狱教育,接受电视教学,在狱警的统一安排下观看电影、记录片、新闻,了解时事,避免与外界脱节,并且参加警官授课及扫盲班,认真学习,弥补文化知识,提升文化水平,形成法律道德观,还参与劳动改造,学习箱包制作、掌握缝纫技能,为适应社会做好准备。

第二,反思学习。约翰·杜威(Dewey J.)曾揭示反思的一般过程:“源于心智的疑惑、困顿,始于因经验情境而产生的事物之间的关联暗示,寻找、审查支持这种关联暗示的证据,探究它的进一步结论,并加以检验”[8](P248-253)。F善于反思,并且乐于反思,在狱中和后来工作中进行反思学习都是他抗逆力培育的一个重要方式。F经历了5年的牢狱生活,对入狱的经历具有积极认知,认为牢狱经历对他的意志和思维方式是一种重塑。 “现在你人关在里面了,没利用价值,人家理都不理你,都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想来想去只有亲人不会放弃你,除了亲情其他都是假的,你如果没坐牢就体会不到只有亲人不会忘记你,哪怕家里再穷,他们也不会放弃你”。他在监狱中的反思使他对朋友情、亲情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并且对自己之前犯的错进行了深刻反思,从而在出狱之后选择远离原先的社交群体和环境。

2.“回归生活苦迷茫”阶段

这一阶段,虽然监狱的学习让F储备了一定的“心理力量”,然而环境的转换使得F刚出狱时出现一定的不适应,表现为担心别人在意他的牢狱经历,在意周围同事的眼光,“自身还是有一些自卑,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刚从‘里面’出来的,我心里上还是有些害怕别人知道我坐过牢”,F内心“迷茫,没有目标”,“没有上进心”,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在监狱长推荐他去工厂上班之后,如何融入工作环境、与同事相处、参与管理等压力使F感到“比较心累”。

为了应对该阶段的压力,F主要采用三种学习策略。一是职业培训。在工作场所中,职业培训能快速协助学习者掌握大量的基本专业知识,是一种有效帮助员工快速适应工作场所的必要手段。“进入工厂后,虽然在监狱里学习做箱包,但是感觉还是不一样,老板给我们安排了将近半个月的培训,主要包括专业技能、流水线管理等,培训收获还是蛮大”。短期的职业培训帮助F快速融入新的工作生活,自我效能感增强。二是互动学习。工作环境提供了各种形式的互动,这种互动不仅有利于学习的发生,而且在互动过程中有利于增进参与者之间的情感交流。正如F所说,“有时候发现同事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大家都是来自农村的,聊聊家常,交流提高业绩的办法,久而久之,原来的担心有点多余啦”。在霍曼斯(Homans)看来,“通常人们选择那些在社会地位与其他方面与自己相近的人发生互动,因为情况相近的人彼此能够以较低成本互相提供帮助与支援”[9]。由于工厂的员工都来自农村,身份、地位的相近使得F快速融入到同事关系中,来自“里面”的焦虑一扫而空。三是导师指导。工作场所中的导师也拥有一系列教学和学习的策略,如提供建议、指导、模拟、线索和提示。这些策略能够让学习者参与到工作中去,培养他们完成工作任务所需的能力[10]。“老板觉得我干活很认真,就让我管理一个生产线,说实话,一点经验都没有,跟老板说干不好,他就给我指导,有时候让我去他办公室交流”。这种指导为F提供正在进行的和持续的学习机会,能够帮助他参与以管理目标为导向的工作场所活动,从而尽快适应新的岗位。

3. “成家立业难维系”阶段

这一阶段,F经历了“家庭”的两大重要事件:结婚生子和离婚。“危机理论认为特定的生活事件,如角色转换或家庭成员死亡、分离都会防碍家庭成员基本需要的满足,使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出现问题或使家庭出现新的适应”[11]。F在结婚生子后表现出最大的不同在于对待生活和工作态度的转变,积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特别是离婚后,由于要抚养两个孩子,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他开始需求谋生之路,但资金上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家庭照护”和“家庭生存”压力让F“透不过气”,需要其寻求新的谋生之道。一是亲人的物质和情感支持。“家庭是人类生活的重要空间和场所,为家庭成员提供身心支持是家庭的主要功能”[12]。“结婚-生子-离异”的历程让F的生活像过山车一样,“放弃家庭”“回到原来”的念头时常在F心间冒出。虽然亲友家庭都不富裕,但是几个姐姐的微薄物质支持和情感的“雪中送碳”有效缓解了F的负面情绪。“我记得那几年过年,都是这个姐姐来家里给小孩添件新衣服,帮我收拾收拾家里,那个姐姐拿几百块钱给我买点东西过年,并时常跟我说,‘你有小孩了,未来就有希望,可不能回到过去’”。这种家庭关怀度让F在如履薄冰的生活中感受到温暖,成为其创业之路上的坚强后盾。二是乡政府、村委会的政策宣传与帮助。“家庭生存”的困境使得F萌生了创业的想法,但是资金的匮乏让其一筹莫展。“结婚以后我们基本上是没有存到钱的,要想创业,至少需要五万块钱”。在“一筹莫展”之际,当地乡政府、村委会把F列入重点扶贫对象,积极宣传国家脱贫攻坚的优惠政策、普惠金融的政策,为其资金缺口的破解开辟了“一扇门”。“真的要感谢政府的政策,乡政府、村委会几次带信用合作社的同志到我们家,给我了两本信贷手册,并积极为我出谋划策,感觉堵在心里的东西一下全没啦。”在贝克(Beck)等人看来,“普惠金融通过帮助贫困人口获得信贷资源及储蓄,建立个人信用,实现资产积累,可以获得有保障性的生活和未来”[13]。三是师徒学习。从浙江回到老家之后,面对巨大的谋生压力,F希望帮一家工厂做内裤代工来缓解生存的压力,但是技术上的不娴熟,迫使他积极寻找相关的行家去学习技术。不管获得何种形式的知识,在某种程度上,都不是简单地通过埋头学习知识的符号表达就能做到的,这些知识必须从行家的实践活动中学到。“那时候我还是很想做内裤,因为这就是我的专业,原来在车间也做这个,缝纫这一块的话,我除了衣服鞋子没做过,其他我都是很拿手的。于是,我又回到杭州,跟着师傅学习了两个月。”

4.“回乡创业遇难题”阶段

这一阶段,F的生活慢慢有了改善,在村委的帮助下申请到了低保和银行贷款,并开始从内裤加工以谋生到农业种植、养殖以创业的生活转变。这种转变对F的农业技术技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成为该时期F的压力源。为此,F发挥创造性思维,通过各种途径向村委、前辈、邻居等请教学习,逐步走向脱贫之路。

贾义敏认为,“情境理性”知识观最核心的思想就是人类的理性总是嵌入在具体情境里的,并随着情境的变化而变化;先验的、抽象的、普适的理性是不存在的[14]。从手工制造业到现代农业的情境转变,使得F需要获得新情境的相关知识和技能。为了进一步适应这种新情境,F充分利用身边的资源去获取农业种植、养殖的相关知识和技能。一是观察学习。在班杜拉看来,人的一切社会学行为都是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下,通过对他人示范行为及其结果的观察学习而得以形成的。“第一年我养了三百只(鸭),但是技术不够,养了都有两三斤重了,一发瘟就全死了。第二年还不死心,继续养了五百只,就想去邻居那里学习一下,我就每天跟在他后面,看他怎么喂鸭,怎么用药,回去我就按他的顺序来。”F在学习过程中注意观察他人的行为,从而有效实现养殖技能的内化。二是网络学习。罗杰斯(Rogers)指出,在创新决策过程的知识阶段,大众传媒更为重要;而在知识劝导过程中,视频会变得更有说服力[15](P34)。“因为疫情鸭蛋卖不出去,我在抖音上看到别人自己在家做咸鸭蛋,做法也简单,我就买了盐回来跟着手机上学做咸鸭蛋来卖。”F利用网络信息技术平台,获取相关职业知识,加强与外界的交流,从而拓展了产品转型机会。三是参加相关培训。为了弥补黄茶种植技术的不足,F主动参加政府组织的黄茶种植培训班,“了解了一些之后我就开始种黄茶了,今年是第5年了,到现在我已经种了三四十亩了”。他借助专家和技术人员定期下乡到茶地里指导的机会,积极与专家和技术人员互动,从而有效解决种植中遇到的难题。

5.“市场经营陷瓶颈”阶段

“信息化与市场化条件下,农产品价格、农民工劳务需求与投资理财等市场信息的获取、分析与有效利用成为重要的生产要素,因而对农民收入产生越来越重要的影响”[16]。伴随着事业规模的扩大,F开始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经济作物种植方面,如扩大莲藕的种植面积。然而,市场信息的不对称、销售渠道单一化等压力让F的产品存在“销售无门”的窘境。为此,了解市场需求、拓宽销售渠道,对F提出了新的挑战。

为了有效应对这种挑战,破解“销售难”困境,F使出浑身解数:一是同伴学习。学习是一种内在的社会行为,通过与同伴交流和互动而得到加强。托平(Topping)强调,同伴学习往往 “通过地位平等或匹配的同伴之间的积极帮助和支持获得知识和技能”[17]。“我就跟他们打听了一下,种莲藕一亩田能有多少千斤收成,销路怎样,批发价是多少,那我觉得这个前景蛮大的哈。”F主动跟菜农对接,了解销售渠道、市场价格信息等,提高了销售知识的迁移能力,对营销工作的态度更加积极,加之由此产生的积极社会和心理反馈,其自信心得到提升。二是农业合作社的指导。在脱贫攻坚的进程中,农业合作社在村民脱贫的进程中扮演重要角色,能够有效帮助成员增加收入、进入市场、享受服务、获取信息等。正如F所言,“他们有个农业合作社,在市场信息、定价、销售等方面都有一个操作手册,成员不需要太担心销售,感觉对我帮助还是挺大的”。通过积极融入农业合作社共同体,F能够及时地获取市场信息和销售渠道便利,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由于规模扩大而导致的销售压力,并畅想着“一年肯定会比一年更好”。

(二)脱贫农户F抗逆力的表现形式

学习经验的获得可以加强和提升与个体韧性有关的能力。尽管过去韧性被认为是一种可以衡量和监测的结果,但越来越多的学者和从业者认识到,将韧性概念化的更有用的方法是将其理解为一种综合能力:一是适应性抗逆力,即积极抗逆力,是指人们为了在功能或结构特征没有重大质量变化的情况下继续发挥作用而进行的各种调整(增量变化)[18]。二是阻抗性抗逆力,即消极抗逆力,是指人们在面对相应的境遇时,通过自组织的方式保持其功能和结构。无论哪一种类型的抗逆力都是个体在克服逆境的过程中产生的,旨在达到自我适应或实现良好发展。

就积极抗逆力而言,脱贫农户F没有深陷充满重重困难的境遇中,而是积极地从认知和行为方面进行调试:一是认知调节。在舒茨(Schütz)看来,“认知调节往往指个体试图解释他所接近的社会群体的文化模式,并根据新环境来改变自己的认知习惯”[19]。F善于理解情景意义,主动面对过去的出身和现有的窘境,把诸多压力源作为个人发展的动力源,不断磨练自我的心智,把入狱的经历转化为积极认知,认为那段经历对自身的意志和思维方式是一种重塑。二是行为调节。行为调节是指个体通过学习调整其面对不断变化的外部驱动因素和内部过程的行为。面对各种压力源,F会通过建设性地行为把“压力”转化为“优势”,例如,在监狱的反思、工作中的学习、创业中的互动等帮助其把智力优势转化为个体竞争力。F在出狱后的几份工作中都表现出较高的学习能力以及市场洞察力,在之后养鸡、养鸭、种植莲藕和黄茶时,通过积极的学习策略来不断获得脱贫的相关知识与技能。

就消极抗逆力而言,F经历了受邻居的冤枉导致他被拘留,进而躲到杭州再引起他入监狱等诸多一系列负面事件,有时通过否定、逃避甚至是转移的方式来实现自我保护:一是否定。当F遭遇他人的攻击或排斥时,如同乡人的指责冤枉、蔑视,往往会产生错误的认知,通过情感上的阻抗和否定来降低压力事件给自己带来的伤害,以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二是逃避。当面临一些难以克服的重大压力时,有时候“迎难而上”不如“选择性逃避”,如F在杭州期间,做车间主任时在工作效率提升或职位晋升上的逃避;面对家庭贫困以及抚养孩子的繁杂事务时的逃避等。三是转移。离婚后,F一个人带两个小孩并照料生病的母亲,产生巨大压力,这时,他通过抽烟、跟朋友打牌来释放压力、转移注意力。这种转移方式往往不利于个体解决现有的问题,且难于有效提升个体的自我效能感。

(三)脱贫农户F抗逆力培育的影响因素分析

基于对脱贫农户F生命历程的探究可以发现,其抗逆力培育的影响因素可以分为外部保护因素和内部保护因素:

其一,外部保护性因素,指个体以外的环境中所具有的促进个体成功调试、积极应对、克服危机、获得良性适应的条件与资源[20],包括生活环境中所能够形成和提供的人、物、关系等外在因素,与个体紧密相关的外部生活环境所提供的资源和支持。其中,外部支持因素包括拥有正向的联结关系、关怀支持的环境、积极合理的期望、有意义的参与机会[21](P46-47)。基于F的个案发现,其外部保护性因素主要指包括个人的支持、家庭的支持、社区的支持和社会的支持。个人的支持,如监狱长的“指导”和“推荐工作”焕发了F人生的新希望;家庭的支持,诸如家庭的温暖、亲情、凝聚力和对彼此的情感支持为F的个人发展注入强心剂;社区的支持,诸如村委会的关怀和指导培养了F内心的力量和自尊感,如村委会帮助他申请到了低保,保障了基本生活;社会的支持,诸如惠农政策、金融优惠政策、银行提供贷款、专家解答农业技术问题等缓解和解决了他事业发展遇到的资金和技术问题。

其二,内部保护因素,指个体自身具有的能够应对危机情景,减少问题行为,帮助个体成功减轻压力的心理能力和人格特质[20]。个人性特质包括积极的自我概念、社交能力、智力与学习能力、自主性、自尊、良好的沟通和解决问题能力等[22]。从脱贫农户F的生命轨迹看,相对于普通的脱贫农户,他的一生经历了多次失败:青年入狱、壮年离婚、养鸡养鸭接连失败……这些失败没有让他一蹶不振或走上歧途,表明F具有坚毅、乐观的品质。同时,在与外界交往方面,F并没有自我封闭,而是保持积极乐观、尊重善待他人、乐于助人、充分理解他人的精神和品质,这说明他具备良好的沟通和与人交往能力。此外,在与外界互动过程中,F对人和事的理解与认知也在时间脉络线中不断调试和完善,从而让他在与个体、家庭、社会互动过程中避免“重蹈覆辙”,这说明F具有较强的适应和学习能力,能够不断完善自我概念。

四、研究结论

当前,韧性越来越多地以一种积极的、不可察觉的规范方式被使用,这种使用源于韧性思维有助于更好地强化弱势群体与他们所依赖的社会生态之间的联系,从而有助于更充分地为弱势群体的发展服务。基于F的生命历程轨迹,我们可以发现,F抗逆力的培育是压力源(逆境生活事件)、学习策略(应对压力源采取的手段)、影响因素(内外保护性因素)和反应过程(抗逆力表现形式)多方作用的结果(如图4)。

图4 脱贫农户F抗逆力培育机制

(一)“爱学会学”是脱贫农户抗逆力培育的重要手段

世界银行曾提出,贫困就是缺乏获得必要的生活条件以及某些参加活动的机会[23](P117)。为脱贫农户提供谋生机会,增强他们的生存能力,才是彻底摆脱贫困的根本路径。发展是成人生活世界的永恒主题。任何形式的发展属性(如职业、社交、情感、自我效能以及洞察力等)与学习都密不可分。豪尔(Hoare)强调,成人学习往往是指行为的改变、知识或技能的获得以及先前知识的改变或重构。这样的学习也意味着自我理解的积极变化或者个人素质的发展[24](P3-26)。抗逆力作为一个跨组织层次的隐喻,不仅是承受或适应困难的能力,而且可转变为更强大的能力。在罗夫(Löf)看来,抗逆力首先解释了为什么适应与转型之间的区别很重要,而学习为个人和系统层面之间提供了必要的联系[25]。可以说,学习与抗逆力之间存在天然的联系,需要为个体持续、响应性和变革性学习创造机会,从而产生新的见解和抗逆力。F脱贫历程中布满了“学习”的印记,无论是自我求知欲的激发,还是不同阶段学习策略与方法的运用,他始终坚持通过运用合理的学习策略来提升自身的综合素质,尤其是提升自我效能感和掌握职业技能,以能够在生产生活中跟得上时代的发展与进步。与此同时,政府相关部门也通过教育培训,加大对贫困人口这个特殊群体进行人力资本投资,如开设专门培训班、发放学习资料等,来弥补其生命历程中的教育欠账,确保脱贫农户不因个人能力受限或教育公共政策的阻碍而被排斥在社会发展步伐之外。

(二)“保护性因素”是脱贫农户抗逆力培育的间接推手

抗逆力可以被概念化为一个过程、一个影响或可能导致积极/消极结果的因素。韧性可以被认为是一种调节保护因素和结果变量之间关系的结构,而保护性因素可以作为对风险因素的缓冲,通过增加亲社会行为和规范的机会发挥作用[26](P101-106)。F在重大生命事件面前依靠各种保护因素,补偿压力、逆境带来的不利影响,不断提升自我效能感。然而,尽管保护性因素始终持续运作,但韧性只有在出现问题或“逆境”时才会发挥作用。只有在F感知到压力的时候,各种保护性因素才会随之出现,并为F抗逆力的培育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当然,随着更多经验和知识的积累,人们应对或适应这些压力源的方式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保护因素也可能因环境和时间而变化。在“监狱-打工-回归家庭-创业”不同阶段,F所涌现的保护性因素也是不同的。监狱时期的“监狱长”、打工时期的“老板”、回归家庭时期的“姐姐”、创业时期的“政府、村委会”等保护因素在不同生命历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当然,这种影响是间接的,往往依赖于某种类型的相互作用。在某种意义上,它又是一种催化剂,因为它改变了另一个变量的结果。这就意味着,保护性因素只有在与风险变量相结合时效果才会呈现出来。

(三)“合理选择”是脱贫农户抗逆力培育的有效路径

韦伯认为,人的选择往往存在“价值合理性行为”,即“价值合乎理性的行为总是一种根据行动者认为是向自己提出的‘戒律’或‘要求’而发生的行为”[27](P57)。这种“价值合乎理性的行为”意味着个体在现实生活中面临从诸多选择中做出科学决策。虽然,积极抗逆力或消极抗逆力都是个体在应对压力事件的过程中产生的,都是为了达到自我适应和实现良好的发展,但是在应对外面压力源的过程中,F并不总是选择唯一积极形式或消极形式,而是会根据压力源的难度进行合理选择,从而实现有效适应。面对知识的渴求、积极健康的人格、工作中的成长与收获、困境中坚定的信念和豁达等方面,F选择了认知调节和行为调节的积极抗逆力表现形式;面对情感、家庭压力等问题,F选择了否定、逃避和转移的消极抗逆力表现形式。这就意味着,积极抗逆力和消极抗逆力正如两条“交织线”一样,牵引着F抗逆力培育的进程。案例的诸多故事情境呈现了积极抗逆力调整到消极抗逆力、消极抗逆力调整到积极抗逆力的双向变换的轨迹。这种变换轨迹并不是F的一种随机选择,而是基于压力源缓解的难易程度、外部资源的获取程度、自我概念的认知程度等因素的判断,从而科学决策与合理选择。

五、研究反思

生命历程理论将社会路径与历史和发展轨迹联系起来,为回溯性研究提供了一个有效的分析框架。这种回溯性研究需要研究对象具有强大的记忆力,通过脉络性情节来抒写发展的故事。然而,“碎片性”的故事、“选择性”的遗忘等使得研究者难以全貌地勾勒F生命历程中的全部重大生命挫折、行为路径和心理感受,而这些恰恰是最能够反映F抗逆力培育过程的重要线索。即使在他们外显化的叙述中也很难捕捉和重构受访者当时的主观感受,不可避免地产生一定程度的偏差。历史力量塑造了家庭、教育和工作的社会轨迹,脱贫农户作为“低技能劳动力处在人力资本链条的底端,是在技术和经济社会变迁中的脆弱群体”[28],研究基于个案的深入解剖和分析,通过微观视角去勾勒、分析重大事件对脱贫农户生命历程的影响,从而勾勒出脱贫农户抗逆力培育过程中家庭、教育和社会对其的影响,清晰地呈现了其脱贫的发展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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