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被挤兑的成因与对策
2023-05-19方意袁琰
方意 袁琰
【摘要】本文对2023年硅谷银行及2007年北岩银行挤兑事件进行对比分析, 提炼两家银行被挤兑的共性原因, 引入并拓展“非核心负债”概念, 总结出五条政策建议。本文认为, 主要债权人顺周期性过强, 或者说总负债中“非核心负债”占比过高, 是导致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负债不稳定, 最终在金融下行周期下陷入流动性危机而被挤兑的核心原因。本文创新性地结合本轮硅谷银行挤兑事件, 将对风险信息敏感的企业存款额外纳入“非核心负债”的测算范围, 进一步拓展了“非核心负债”的学理内涵, 还依据“流动性—稳定性”标准将我国银行主要负债划分为九类, 并据此提出差异化监管建议, 对我国完善以负债来源稳定性为视角的银行监管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关键词】银行挤兑;非核心负债;负债稳定性;硅谷银行;北岩银行
【中图分类号】F83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994(2023)09-0014-5
一、 引言
2023年3月9日, 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于一天之内被挤兑420亿美元, 并于第二天被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接管, 这是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大的美国银行倒闭事件。美国5天内连续倒闭3家银行, 引发了国际社会对更广泛金融危机的担忧, 也为我国银行风险管理和监管敲响了警钟。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 要做到居安思危、 未雨绸缪, 强化我国金融稳定保障体系, 提高防范化解重大风险能力。2023年政府工作报告也指出, 要加强境外风险防控, 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底线。因此, 认真剖析本轮硅谷银行被挤兑破产的原因, 积极吸取有关货币政策制定、 银行风险管理和银行业风险监管的教训, 对维护我国金融安全、 推动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银行挤兑, 是指储户或投资者对银行丧失信心而大量集中要求提款或赎回, 从而使银行陷入流动性危机, 甚至导致银行破产倒闭的一种危机(Diamond和Dybvig,1983;田国强等,2016;邓晶和李红刚,2012)。这种危机的发生, 一方面由银行经营业绩、 风险管理、 内部控制等不良内部因素所决定, 另一方面受金融或宏观经济不利外部冲击的影响。例如, 2023年硅谷银行挤兑事件是其负债来源不稳定、 资产负债严重错配的问题在美国激进加息环境下暴露并恶化所导致的, 而2007年北岩银行(Northern Rock Bank)挤兑事件则是其负债来源不稳定、 住房抵押贷款和相关支持证券配置比例过高的问题在次贷危机蔓延至欧洲后暴露并恶化所导致的。
关于银行挤兑机理, Diamond和Dybvig(1983)提出过一个经典解释, 认为“先到先得, 取完即止”的存款提取规则在某些状态下会自发引起零售存款人银行挤兑的羊群行为。然而, 2007年北岩银行挤兑事件却表明, 金融机构和国外投资者相比零售存款人更不稳定, 其在北岩银行陷入流动性困难后, 会更快撤资并对银行造成更大伤害(Shin,2009)。此后, 大量文献针对银行债权人投资行为的顺周期性、 银行负债来源稳定性、 银行非核心负债占比等主题开展研究, 并着重从银行负债端来解释其流动性危机和挤兑风险(Shin和Shin,2011;方意等,2020;刘俊峰和李群,2017)。事实上, 银行债权人投资行为的顺周期性越强, 该主体的银行负债就越不稳定, 这种负债也被定义为“非核心负债”。
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挤兑事件暴露出很强的共性问题, 通过对比分析可以得到富有价值的研究结论。本文首先从主营业务、 资产结构、 负债结构三个方面对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做简要介绍, 同时梳理两家银行被挤兑经过。其次, 依次从债权人顺周期性和非核心负债占比两个角度总结两家银行被挤兑的共性原因。再次, 综合对负债期限流动性和负债来源稳定性的考虑, 依据“流动性—稳定性”标准划分并监管我国银行主要负债。最后, 进行总结并提出政策建议。
本文主要创新点如下: 第一, 对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挤兑事件进行对比分析, 总结两者被挤兑的共性原因, 得到了更有价值的结论; 第二, 结合本轮硅谷银行挤兑事件进一步拓展了“非核心負债”的学理内涵。相比Shin和Shin(2011)仅根据银行债权人类型界定非核心负债的做法, 本文更关注债权人是否对风险信息敏感, 将对风险信息敏感的企业存款额外纳入非核心负债的测算范围; 第三, 结合我国银行业监管实践, 创新性地给出了银行主要负债的“流动性—稳定性”九维度分类, 有利于根据不同分类施行差异化监管。本文对强化我国金融稳定保障体系、 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底线具有借鉴意义。
二、 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被挤兑的经过
1. 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的介绍。硅谷银行是美国第十六大商业银行, 主要客户为初创科技企业和PE/VC, 具有鲜明的产业特色。一方面, 硅谷银行的两大主营业务是为处于两轮股权融资之间、 缺乏盈利和现金流的初创科技企业提供信用贷款以及为PE/VC提供资本催缴信贷。另一方面, 硅谷银行的存款也主要来源于初创科技企业和PE/VC。就负债端而言, 截止到2022年年末, 硅谷银行总负债中来自初创科技企业和PE/VC的存款占67.3%, 而来自居民的零售存款仅占2.2%。就资产端而言, 硅谷银行将更多资产配置于证券投资上, 而非其主营业务贷款上。2020年美国为应对疫情实行“无上限”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之后, 初创科技企业和PE/VC在流动性过剩的环境中收获大量投资并存入银行, 导致硅谷银行存款从2019Q4到2022Q1扩张约230%。然而, 由于缺乏好的投资机会, 硅谷银行将大量新增存款配置到低利率环境下的长期债券上, 加剧了利率风险和流动性风险暴露。
北岩银行是英国第五大抵押贷款银行, 主营业务是给英国居民提供住房抵押贷款。就负债端而言, 北岩银行通过批发融资和抵押贷款证券化, 从银行同业和国外投资者处获得大量资金。截止到2007年中期, 北岩银行总负债中来自居民的零售存款占23%, 而通过批发融资和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方式融得的资金分别占25%和44%。就资产端而言, 北岩银行持有大量住房抵押贷款和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证券。截止到2006年年末, 北岩银行总资产中住房抵押贷款占比高达77%, 而流动性资产占比仅为13%。2007年之前, 英国房地产市场繁荣发展与全球货币宽松下流动性过剩带来了红利, 加上英国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具有优势地位, 北岩银行大力吸收廉价易得的同业资金和国外资金用来发放住房抵押贷款, 实现了资产规模和利润都持续10年年均约20%的增长。
2. 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被挤兑经过。美联储加息导致初创科技企业和PE/VC均难以取得新融资, 因而硅谷银行为应对客户提款需求不得不抛售资产。2023年3月8日, 硅谷银行宣布其因抛售210亿美元的债券资产而导致18亿美元的税后亏损, 并宣布其计划筹集22.5亿美元的资本来弥补该亏损。这引发了储户和投资者对该银行流动性和资本充足度的担忧。3月9日, 硅谷银行股价暴跌60%, 恐慌的储户和投资者于一天之内挤兑了420亿美元, 导致硅谷银行当天现金结余直接转为-9.58亿美元。之所以挤兑的规模大、 速度快, 与硅谷银行存款客户主要为存款金额高、 行业集中度高、 信息敏感性强、 顺周期性强的初创科技企业和金融机构紧密相关。
2007年8月, 次贷危机从美国蔓延至欧洲。尽管北岩银行直接持有与美国次级债相关的金融产品尚不足总资产的1%, 但由于欧洲短期资金市场受到波及, 北岩银行遭遇流动性危机。2007年9月13日, 北岩银行向英格兰银行申请紧急资金援助的消息被BBC曝光, 引发市场恐慌。第二天, 英格兰银行公布了对北岩银行的援助计划, 但未能抑制恐慌情绪。2007年9月14日至17日, 北岩银行遭受大规模挤兑, 短短几天被挤提20亿英镑, 股价下跌35.4%。北岩银行最终于9月17日被完全国有化。挤兑过程中, 存款金额高、 信息敏感性强、 顺周期性强的银行同业和国外投资者比零售存款人更早地做出撤资反应, 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三、 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被挤兑的共性原因
1. 主要债权人顺周期性强。尽管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在主营业务、 资产配置、 运行环境上有所不同, 但是两者在挤兑前都存在零售存款占比低、 主要债权人顺周期性强的问题。这会导致银行负债不稳定, 为金融下行周期下两家银行陷入流动性危机并最终被挤兑埋下隐患。
根据硅谷银行2022年Q4的公告, 其总存款占总负债的比例为88.5%。总存款中, 初创科技企业存款贡献了63%, 国外存款贡献了18%, PE/VC存款贡献了13%, 而零售存款仅贡献了2.5%。一般来说, 零售存款被认为是商业银行较稳定且流动性风险较低的负债, 通常会占到其总存款的40% ~ 60%。更重要的是, 硅谷银行的主要债权人是初创科技企业、 国外投资者和PE/VC。其中, PE/VC本质上是一种金融机构。而初创科技企业几乎没有或仅有较少经营性现金流, 其资金主要来自PE/VC的股权投资, 因此本质上是一种类金融机构。至于国外投资者, 频繁、 大额、 以投机导向为主的跨境资金流动使得国外存款通常不稳定。上述主要债权人的投资行为均具有很强的顺周期性, 在货币宽松时能吸收大量资金并存入银行, 导致银行负债被动式大幅扩张, 而在货币紧缩时因自身缺乏资金而需要从银行提款, 造成对银行流动性的进一步挤兑, 最终导致硅谷银行负债周期性波动。
表1展示了硅谷银行在2019Q4(美国实施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之前)、 2022Q1(美国本轮加息之前)、 2022Q4(硅谷银行暴雷之前)三个重要时点的主要财务指标表现。可以发现, 在2019Q4 ~ 2022Q1的货币宽松时期, 硅谷银行总存款由617.58亿美元增长至1981.34亿美元, 增长了220.82%。而在2022Q1 ~ 2022Q4的货币紧缩时期, 硅谷银行总存款则降低了12.63%。事实上, 2023年3月8日硅谷银行选择抛售未到期债券资产、 主动实现18亿美元浮亏, 是应对部分客户提款需求的无奈之举。在金融上行周期下吸收的大量顺周期负债本身就不稳定, 硅谷银行不但没有预留充足的流动性资产来应对, 还将资产大量配置到低利率环境下的长期债券上, 严重低估了市场风险和流动性风险, 最终导致在金融下行周期下银行风险暴露、 被挤兑破产。
北岩银行在被挤兑前也存在同样的问题。2007年之前, 全球货币整体宽松, 英国银行业和跨境流动性十分充裕, 北岩银行在此环境下吸收了大量廉价易得的同业资金和国外资金, 并大量投放到住房抵押贷款上。截止到2007年中期, 北岩银行总负债中零售存款占比为23%, 剩余资金主要来自批发融资和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 分别占总负债的25%和44%。批发融资, 即北岩银行向全球金融机构大批量融入资金, 包含银行同业拆借、 质押式回购等方式, 所融资金主要来自于银行同业和国外投资者。而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不仅能帮北岩银行盘活表内的贷款资产, 更重要的是能为其新增一条负债扩张渠道。事实上, 这些住房抵押贷款支持證券的买方主要是来自于全球的金融机构。因此, 归根结底, 北岩银行从该渠道融得的资金主要来自于金融机构和国外投资者。2007年8月, 次贷危机蔓延至欧洲, 英国出现银行业流动性收紧和资本外流, 大量来自金融机构和国外投资者的资金开始从北岩银行撤离, 直接导致银行陷入了流动性危机。
2. “非核心负债”占比高。为进一步提炼和总结两家银行发生挤兑的共性原因, 本文引入“非核心负债”概念, 阐述如何从非核心负债视角理解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挤兑事件, 并结合硅谷银行挤兑事件进一步拓展非核心负债的学理内涵。
Shin(2009)最早通过分析北岩银行挤兑事件, 发现相比传统银行挤兑模型所认为的零售存款人更不稳定, 金融机构和国外投资者在北岩银行陷入流动性困境后会更快撤资并造成更大伤害。该研究的主要作用在于发现问题, 指出债权人类型对银行负债稳定性乃至其挤兑风险的决定性作用。Shin和Shin(2011)针对这一问题做了持续性研究, 正式将来自居民的零售存款定义为“核心负债”, 将金融机构存款和国外存款定义为“非核心负债”, 同时指出企业存款处于两者之间。Shin和Zhao(2014)则从企业金融化角度进一步拓展非核心负债的学理内涵, 指出金融化程度较高的大企业投资行为类似金融机构, 因而其存款也应被纳入非核心负债的测算范围。此外, Hahm等(2013)实证发现, 银行非核心负债占比是度量金融脆弱性并预测金融危机的良好指标。
核心负债一般较为稳定, 这与居民较慢的信息反应、 较独立的提款需求和较低的转换银行意愿有关。更重要的是, 核心负债具有一定的逆周期性特征。一方面, 零售存款的增长与家庭部门总财富的增长保持一致, 不会在金融上行周期下大幅扩张; 另一方面, 作为零售存款资金来源的家庭部门, 其具有资产规模越大杠杆率越低的特点。例如, 拥有住房按揭贷款居民的资产规模随着房价上涨而扩大, 但杠杆率随着房价上涨而降低。然而, 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核心负债占比均过低, 这为其后续被挤兑埋下隐患。
非核心负债一般不稳定, 这与金融机构、 类似金融机构的企业以及国外投资者往往具有存款金额高、 信息敏感性强、 顺周期性强的特点有关。例如, 金融机构的强顺周期性是众所周知的, 而频繁、 大额、 以投机导向为主的跨境资金流动使得银行来自国外投资者的负债也很不稳定。从微观银行个体层面看, 银行总负债中非核心负债占比越高, 其负债不稳定性越强, 就越容易在金融下行周期下陷入流动性困境而被挤兑。从宏观银行部门层面看, 一国经济中银行部门非核心负债占比越高, 该国银行部门风险承担意愿越强, 金融系统整体脆弱性就越强。
然而, 在挤兑发生前, 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的核心负债占比分别为2.2%和23%, 远低于40% ~ 60%的正常水平。更重要的是, 硅谷银行的负债主要由初创科技企业存款、 国外存款和PE/VC存款组成。其中, PE/VC是一种金融机构, 其存款和国外存款均已包含在Shin和Shin(2011)的“非核心负债”测算中。而初创科技企业存款不仅对风险信息高度敏感, 且本质上也主要来自金融机构(PE/VC), 因此也应该属于非核心负债。至于北岩银行, 占其总负债约69%的同业存款和国外存款也都是顺周期性强的非核心负债。总结而言, 过高的非核心负债占比是导致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负债不稳定, 最终在金融下行周期下被挤兑的核心原因。
本文结合2023年硅谷银行挤兑事件进一步拓展了非核心负债的学理内涵。相比Shin和Shin(2011)仅根据银行债权人类型界定非核心负债的做法, 本文更关注债权人是否对风险信息敏感。例如, 在硅谷银行挤兑事件中, 初创科技企业存款就对风险信息高度敏感, 且其本质上几乎都来自金融机构, 因此也应包括在非核心负债中。“非核心负债=金融机构存款+国外存款”“非核心负债=金融机构存款+国外存款+对风險信息敏感的企业存款”分别为Shin和Shin(2011)以及本文界定的“非核心负债”, 后者新增了对风险信息敏感的企业存款, 新增项目将Shin和Zhao(2014)中企业金融化的理念和初创科技企业的特性都捕捉在内, 进一步拓展了非核心负债的学理内涵。
四、 依据“流动性—稳定性”标准的我国银行主要负债划分
在实际银行负债管理过程中, 某项负债应该被划分为核心负债还是非核心负债并不总是清晰直观的, 例如非金融企业存款通常就比较模糊、 较难划分。一般来说, 所有权和管理权几乎合一的中小企业投资行为会更类似于普通居民, 而所有权和管理权几乎分离的大企业投资行为会更类似于金融机构。后者对应一大批企业金融化的研究(Shin和Zhao,2014;张成思和张步昙,2016;彭俞超等,2018;张成思和郑宁,2020)。因此, 非金融企业存款的稳定性差异较大, 中小企业存款可被视为居民存款, 而大企业存款可被视为金融机构存款, 在核心负债和非核心负债之间存在中间状态更符合现实。除了关注不同负债来源的稳定性差异, 传统银行监管还尤其关注不同负债期限的流动性差异。为方便不同类型负债的差异化监管, 本文依据“流动性—稳定性”标准将我国银行主要负债划分为九类, 具体见表2。
我国银行主要负债指那些来自居民、 企业、 金融机构且规模相对较大、 对银行经营和风险管理有重要影响的负债。由于我国银行对央行的负债规模相对有限, 且央行为维护金融稳定几乎不会在银行面临危机时抽回资金, 本文划分的银行主要负债未包括此类负债。观察表2可以发现: 来自居民的零售存款有活期存款、 定期存款和储蓄存款三种类型, 流动性排名由高到低, 但都属于核心负债; 来自金融机构和国外投资者的资金则都属于非核心负债, 其中回购协议、 同业拆借、 短期外债的流动性较强, 同业存款和同业存单、 中期金融债的流动性居中, 长期金融债(例如二级资本债、 永续债等)的流动性较低。
2023年硅谷银行挤兑事件补充了一条新事实, 即来自非金融企业的风险信息敏感性存款很不稳定, 因此也被本文包含在非核心负债中。风险信息敏感性存款既包括Shin和Zhao(2014)中金融化程度较高的大企业存款, 也包括几乎无经营性现金流且资金主要来自金融机构的初创企业存款。可见, 用对风险信息是否敏感作为非金融企业存款稳定性的划分标准, 比用规模大小作为划分标准更加精准。此外, 银行来自居民和非金融企业的负债都是存款形式, 是因为我国规定两者均无法直接购买银行发行的金融债, 本文非金融企业还包括机关事业单位、 社会团体等。由于危机时期银行负债稳定性对挤兑风险有决定性作用, 建议商业银行在进行负债管理时优先配置不同来源负债的比例, 再根据日常流动性管理需求在不同来源负债的内部配置不同期限。
五、 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1. 研究结论。党中央一直以来高度重视我国金融稳定维护和风险防范化解工作, 2023年硅谷银行挤兑事件及其连锁反应引发了国际社会广泛关注, 也为我国提供了经验并敲响了警钟。本文认为, 主要债权人顺周期性过强, 或者说总负债中非核心负债占比过高, 是导致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负债不稳定, 最终在金融下行周期下陷入流动性危机而被挤兑的核心原因。本文创新性地结合2023年硅谷银行挤兑事件, 将对风险信息敏感的企业存款也纳入非核心负债的测算范围, 进一步拓展了非核心负债的学理内涵。此外, 还依据“流动性—稳定性”标准将我国银行主要负债划分为九类, 建议商业银行在进行负债管理时优先配置不同来源负债的比例, 并根据日常流动性管理需求在不同来源负债的内部配置不同期限。
2. 政策建议。
(1)央行可继续保持货币政策定力, 坚持实施稳健货币政策。2023年硅谷银行被挤兑破产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 而是美国货币政策前后剧烈转向、 不确定性巨大而导致的流动性冲击事件。鉴于此, 一方面, 我国要拓展多元化投资体系, 逐渐减少对投资美元资产的过度依赖, 以尽量规避可能面临的市场风险、 政策风险和政治风险。另一方面, 央行要继续保持货币政策定力和流动性合理充裕。近年来, 对比美国以邻为壑的货币政策, 我国以我为主的稳健货币政策在保持国内物价稳定、 推动经济平稳发展上发挥了关键作用。未来要坚决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 精准有力地实施稳健货币政策。
(2)综合使用宏观审慎政策工具, 确保流动性预期平稳。吸取硅谷银行与北岩银行被挤兑的经验教训, 央行可在实施稳健货币政策的同时配合使用宏观审慎政策工具。例如: 利用流动性管理工具, 适时对金融机构流动性水平、 负债来源、 期限错配程度等施加额外监管, 以增强我国金融体系应对流动性冲击的韧性和稳健性; 利用资产负债管理工具调节金融机构资产负债的构成和增速; 利用跨境资本流动管理工具约束跨境资本的“大进大出”、 顺周期波动, 以全方位监控和维护银行部门负债稳定性。
(3)进一步完善和整合银行监管评级体系, 有效利用评级结果引导银行审慎经营。目前, 我国关于银行业风险有两套监管评级体系, 一套是银保监会借鉴“CAMELS+评级体系”发布的《商业银行监管评级办法》, 另一套是央行基于MPA体系推出的新监管评级办法, 两者考察的要素十分类似且正在同时运行。随着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的成立, 监管资源被进一步整合, 未来应认真贯彻落实全国两会精神, 有机融合并持续完善银行监管评级体系, 扩大评级结果的应用场景并提高使用频率, 有效引导银行审慎经营。当前, 我国防范化解金融风险进入常态化阶段, 应吸取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被挤兑破产的经验教训, 统筹微观银行个体流动性风险管理和宏观银行部门金融脆弱性防控, 及时拓展监管评级体系中指标的监测范围, 动态优化各部分的评分设置。事实上, 过去对指标监测范围的拓展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例如2017年央行将同业存单纳入MPA体系中同业负债的监测范围后, 银行同业融资规模大幅缩减。类似地, 针对2023年硅谷银行挤兑事件, 本文建议监管机构将风险信息敏感的企业存款纳入監测范围。此外, 我国现行MPA体系中同业负债监管仅占资产负债监管分项25%的分值, 未来可以继续优化此项的评分设置。
(4)加大对银行负债来源稳定性的关注, 对不同来源的负债实行分层监管。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被挤兑从根本上均源于其负债不稳定, 这是对负债来源监控缺位所导致的。本文认为硅谷银行和北岩银行来自金融机构(银行同业、PE/VC)、 类金融机构(初创科技企业)、 国外投资者的非核心负债占比过高, 是导致其负债不稳定、 在金融下行周期下更容易陷入流动性困境的核心原因。其中, 对于来自金融机构的非核心负债, 我国自2017年“同业降杠杆”和2018年《关于规范金融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实施以来, 商业银行尤其是中小银行的同业负债占比就显著降低了。
目前, 我国对银行负债来源的监管仍集中在同业负债上。央行MPA评级体系要求同业负债(包含同业存单)占总负债的比例不超过1/3, 否则该单项得分为0。银保监会设置了核心负债比例、 同业融入比例、 最大十家同业融入比例等多项同业负债监测指标。然而, 对于除同业负债之外的银行负债来源, 监管关注较少、 规定仍需细化。鉴于此, 本文建议进一步加大对银行负债来源稳定性的关注, 鼓励银行尤其是中小银行发挥自身网点优势吸收更多稳定的零售存款, 继续设置并适时调整银行吸收其他金融机构资金的最高比例, 适当限制银行吸收对风险信息敏感、 本身稳定性低的企业存款比例。
(5)特别关注我国中小银行的流动性风险, 不断提高其流动性风险的计量、 监测和管理水平。目前, 我国银行流动性监管主要参照2018年出台的《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办法》。其中, 资产规模小于2000亿元的中小银行由于通常不具备精细化管理能力, 而不需要满足流动性覆盖率(LCR)和净稳定资金比例(NSFR)的监管要求, 仅满足优质流动性资产充足率的监管要求即可。长久以来, 我国中小银行吸收稳定零售存款的能力远低于大银行, 2017年以前还曾严重依赖同业负债、 同业存单等非存款负债来进行负债扩张。2019年5月包商银行被接管后, 银行间市场流动性分层加剧, 中小银行通过同业融资来管理流动性风险的难度进一步加大, 处境愈发困难。未来随着银行数字化转型的不断深入, 中小银行精细化管理流动性风险的能力应不断提高, 并不断逼近乃至最终实现流动性覆盖率(LCR)和净稳定资金比例(NSFR)的全覆盖监管。对于中小银行, 要特别关注其流动性风险状况, 可以适当降低其资本监管要求, 但是流动性监管要求不能因分级管理而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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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金融周期视角下的中国银行业系统性风险防范与化解研究”(项目编号:71973162);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金融文本大数据与银行业系统性风险:指标构建、应用与评估整合”(项目编号:72173144)
【作者单位】1.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 北京 100872;2.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 北京 1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