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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桷书法审美观念管窥—以其题跋为基本史料之研究

2023-05-18朱梦茹

书画世界 2023年3期
关键词:审美观念题跋米芾

文_朱梦茹

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

内容提要:袁桷是元代历经五朝的重要文臣,亦是元代书画鉴藏的核心人物,经其题跋的书画名作不在少数。袁桷在书法上受到家庭教育、社会交际、创作实践等方面的影响,培养了深厚的文学素养与史学底蕴,形成了以复古为基调、不堕入俗风的书法审美观念。

袁桷(1266—1327),字伯长,号清容居士,好书画,喜收藏。由于职务之便,袁桷得以接触较多的历代名作真迹,其题跋数量颇为可观。袁桷现存诗文集《清容居士集》共五十卷。其中,卷四十五为其为鲁国大长公主祥哥剌吉所题写的书画跋,共42篇;卷四十六至卷五十全为题跋文,共206篇;其余卷中散落其他书画题跋数篇。这为本文提供了丰厚的资料基础。

一、考源古法 神韵清雅:袁桷书法的审美观念

(一)重视古法与书迹版本的考订

元代书家大多师法晋唐,认为宋人书法多无古意,而袁桷曾多次借引苏轼语,称赞蔡襄的书法为有宋一代“行书第一”。如其在《跋蔡忠惠帖》中评蔡襄“楷法精到所至”,“凛凛有清介之气”[1]610,认为蔡襄崇尚魏晋古法,其书风温雅端庄,观之让人若清风拂面。蔡襄书法相对于苏、黄、米的书法来说更偏于恪守晋唐法度,可以说是唐、宋时期书法由“法”向“意”过渡中不可或缺的一座桥梁。我们不难发现袁桷对秉承传统古法的推崇,并提倡学书应溯源根本。

史载,袁桷是最早提出《灵飞经》书写者为钟绍京者(袁桷《题唐玉真公主六甲经》,见《清容居士集》卷四十七)。虽然后世论者已更新了此种说法,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宋、元数百年来皆无此论,袁桷大胆提出新的看法实属不易。这也为后人考证书迹的版本流传问题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二)“遗其玄黄”追神韵

黄庭坚曾言:“当如九方皋相马,遗其玄黄牝牡乃得之。”[2]袁桷在《题唐临讲堂司州帖》中也提出了相同的看法:“临书如九方皋相马,遗其玄黄。笔意洞达,妙在转折。若拘然位置,不复有神韵矣。”[1]616他认为临书应抓住书法作品的本质特征,而不为其表象所迷惑,若拘泥于点画的位置,则必然会失去其本身的姿态与妙意。袁桷还在《跋圣教序》中称赞李建中书法“遗其玄黄,非有拘窘”[1]618,此评语也恰好符合袁桷书法审美趣味。

(三)注重书家人品与学养

在书法品评中,人品往往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衡量标准,诚如苏轼所言:“古人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2]袁桷谈及蔡京时认为其“名节亏丧,愧恧多矣”[1]603,即使蔡京、蔡卞二兄弟皆曾向蔡襄学习过书法,二人书法也各有特色,但由于蔡京的人品低下,沦为奸臣,故其书法水平饱受争议。袁桷在《跋急就篇》中也曾表达学书须勤勉的态度:“此足以验笔冢之功。噫,诚难矣夫。”[1]618元时南方士人面对“易主”的江山,入元后大多不仕,或隐姓埋名,或醉心学术,内心交织着“不仕”或“降元”的矛盾心态。

二、家风传统 博学多师:审美观念的根源与形成

(一)家学熏陶

至元三年(1266),袁桷出生于浙东四明,出生7天时,其生母史氏(史棣卿)就去世了。袁桷由外祖母张氏抚养长大,与其舅父史蒙卿关系甚密。袁氏家族和史氏家族都是四明的名门望族,家族之间的联姻更是强强联合。从越国公袁韶开始,袁氏家族就有藏书的喜好,经过袁韶、袁似道、袁洪三代人的藏书积累,到袁桷时藏书书目颇多,家有藏书楼“清容居”。正如孔齐在《至正直记》中言:“四明袁伯长学士,承祖父之也,广蓄书卷。国朝以来,甲于浙东。”[3]凭借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以及家风、学风的熏陶,袁桷自小就聪慧过人,少年时已名闻四方。

(二)师从硕儒

袁桷幼时家境殷实,父亲袁洪十分重视袁桷的教育,常聘请当地名士来私塾教学,他们对袁桷学术思想的形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王应麟是袁桷最敬重的老师,袁桷 12 岁时就拜入其门下,习典制之学。戴表元是宋末元初的文学家,入元后便弃官从文,投身于文学研究,袁桷 13 岁时拜其为师,文学方面受其影响很大。舒岳祥和胡三省都是在史学领域有卓越贡献的大家,二人与袁桷均有师生之雅。舒岳祥十分欣赏袁桷的才华,对袁桷仕途的发展也有很大的帮助。胡三省精通史学,袁桷从其处培养了浓厚的史学兴趣。袁桷北上大都后任职于翰林国史院,受命参与辽、金、宋三史的编写,编修了《武宗实录》《仁宗实录》《延祐四明志》等,足见其深厚的史学功底。此外,袁桷的文学造诣颇高,被称为“一代文章之巨公”,无愧于老师戴表元对他的评价:“(伯长)天资高,文章妙,博闻广记,尤精于史学。近复贯穿学术,他如琴书、医药诸艺,深得其理。”[4]

(三)书画交游

袁桷凭借自己深厚的文史修养、清正的人品、高超的书画鉴藏水平,在元代文臣之中形成了一个书画交游圈,并在此圈中扮演着具有承接作用的角色。

傅申曾说,题跋就是一群人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5]。那么,文人之间的交游也必然会对各自的审美观念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也正是题跋作为一种书法形式所蕴藏的价值。

至治三年(1323)三月,皇姊大长公主命秘书监丞李师鲁主持南城天庆寺雅集,这是一次跨民族、跨文化的书画交流活动。黄庭坚的《松风阁诗卷》是此次雅集中重要的书法作品之一。参加此次活动的多名书画鉴赏家孛术鲁翀、柳贯、邓文原、袁桷等皆有题跋。其中邓文原题款“集贤直学士邓文原敬题”,袁桷题款“翰林直学士袁桷敬题”,从二者的题款署名可知,当时的邓文原官为“集贤直学士”,袁桷官为“翰林直学士”,都官从三品,两人共事一朝。《巴西集·提要》记载:“当大德、延祐之世,独以词林耆旧主持风气,袁桷、贡奎左右之……元之文章于时为极盛。”[6]邓文原年长袁桷8岁,又是当时极富盛名的文坛领袖,袁桷常伴左右也是自然之事。

后人评袁桷“文采风流, 遂为虞、杨、范、揭等先路之导。其承前启后, 称一代文章之钜公, 良无愧矣”[1]1,袁桷与文臣后辈们也常有酬和,经常一同鉴赏书画名作。大德二年(1298),袁桷与小其6岁的虞集相识,二人交相推重,常有书信往来。袁桷的官职和文坛地位皆高于虞集,虞集也尊袁桷为前辈。袁桷曾为虞集的文章作跋,如《书虞伯生送周南翁序后》《书虞伯生从子丰登字说后》。官职地位较次些的揭傒斯也和袁氏过往甚密。袁桷作为前辈,欣赏揭傒斯的文采,曾为其所书诗卷题跋。袁桷还与热爱自由的儒士郭畀有过交往。郭畀在仕途遭遇沉重打击后,心灰意冷,回归故里,袁氏特作诗《送郭天锡还京口》。不仅如此,袁桷还有一些道士朋友,其中就有张雨、吴全节等人。

三、复古为基 不与时同:审美观念下的书法实践

(一)出入晋唐

元代书坛以复古为尚,楷书学钟繇,行草学“二王”,篆隶宗秦汉。袁桷《跋柳诚悬陇西李夫人志》中有云:“往岁尝见柳公书《清静经》《西升经》《灵宝经》《易赋》《心经》,凡五卷,当以此志为第一。”可见,袁桷最喜柳公权的《陇西夫人志》,并为之题跋:“颜鲁公‘锥沙印泥法’仅传于藏真、诚悬,真得其遒劲,魏晋隶书以匾古为工。至唐虞永兴、禇河南犹守旧法,唐世碑刻作字逾广,遂以长劲为能,而晋法悉变矣。近世书家不屑颜、柳,竞为李北海书,而隶体遂绝。余拙于书而善鉴,未有能易余言者。”[1]617袁桷认为,柳公权的书法传承了颜真卿的“锥画沙”“印印泥”的笔法,苍古遒劲而有韵味,值得后世学习,为元时的书家都不学其书深表惋惜。袁桷还自谦其“拙于书而善鉴”,故即使从书法鉴藏的角度来看,其对柳公权书法的喜爱也是其崇尚书学晋唐书法的印证。

(二)书学米芾

明人李日华评袁桷的书法“快利沉着,亦是诚悬儿孙”(李日华《恬致堂集》)。袁桷现存墨迹中难以见其取法柳公权的痕迹,而其书多取宋人法。但这与其对唐人书法的高度赞扬并不矛盾,毕竟对晋唐法帖的追摹是书家学书的必经之路。

米芾的书法灵巧多变,趣味淋漓。袁桷甚是喜爱米芾的书法,尤其是其行书,认为“元章壮年学萧诚书,后学段季展,最后悉意师禇河南,其体三变,晚复规模大令,往往行书为长”[1]620,给予了米芾行书极高的评价,并认为米芾行书与张旭草书有同等的重要地位。从袁桷现存的书法作品—如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郭熙《蜀山行旅图》的袁桷题跋(图1)上可以窥得其行书也取法于米芾。从书法鉴赏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左低右高的倾侧字势,还是点画丰富的提按变化,都可以看出米芾行书对其影响之深。

图1 元 袁桷 跋北宋郭熙《蜀山行旅图》

除了师法米芾书法,袁桷对米芾的笔法研究也较为深入,加之其本就精通史学,故其擅长鉴别米芾的书作。例如在《鲁公坐位帖》一跋中,袁桷考述了《坐位帖》真迹的流传情况,并鉴别出此帖为米芾的临本。由于曾观摩过米芾真迹,袁桷通过对比二者的笔法、墨法、纸张的异同之处,断定此帖应是米芾对颜鲁公本的临本,显然其对米芾的书法墨迹有足够深入的了解。对米芾书法用笔、体态、意趣的欣赏,在袁桷心里埋下了不与人同的创新种子,使其能够在元代书法的复古大军中与众不同。但这并不是脱离古法的独奏,而是以宗古为基调,按乐谱弹奏出的自由乐章,就连米芾自己也曾说过“若不入晋人格,辄徒成下品”。

结语

综上所述,袁桷书法审美观念的形成是社会环境、教育背景、书画交游及书法实践等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由此造就了一位文史素养深厚、重视古法传承又不落于时俗的文臣书家。在我国历史中,元代的文人承载了比其他朝代更多的压力与不公。除了元代书法史中常常提及的大人物以外,还有很多被我们忽视的书家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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