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义大于天

邢思杰

2022年8月8日下午，首届“最美诚信温州人”颁奖典礼在温州市广电中心举行。现场展播了15张最美面孔和他们的“诚信立德”故事，彰显了“诚信群像”的人格魅力。其中，第一个出场接受表彰的人备受关注，他就是来自安徽省太和县的出租车司机张春明。春节从温州返乡探亲，张春明又收到了一份意外惊喜，他被安徽省文明委授予2022年第一季度“诚实守信类安徽好人”称号。团圆饭桌上，面对鲜艳的荣誉证书，张春明激动不已，平时不喝酒的一家人频频举杯。他们最难忘的是，为了一句庄严承诺，张春明带领全家人做出的信义选择与十多年的道德坚守。

离乡打工

2009年深秋，平坦的皖北原野还笼罩在蒙蒙晨雾中，雄鸡在声声报晓。阜阳市太和县肖口镇田庄行政村任庄自然村，有一户人家正在村口送别亲人赴千里之外的城市打工。

无奈离家的男子就是33岁的张春明。他背了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能果腹三天的馍馍和一袋用自家香椿头、萝卜腌制的咸菜，还有几件旧衣服。妻子车金英带着儿子张宇低声与丈夫告别：“路上注意安全，到温州后就来电话，如果挣不到钱你就回来……”

张宇还小，并不完全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曾风风光光办公司的父亲要外出打工。在他眼里，父亲像山一样高大，可以依靠，怎么会离开。他拉着父亲的衣角站在寒风里，迟迟不愿意松手。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面对妻儿，张春明的眼睛却湿润了。他知道，为了这个家，更为了一句承诺，自己必须走上打工还债的路，不得不与家人暂时分离。

他拍拍儿子稚嫩的肩膀，扶正儿子的帽子，说：“宇儿，爸不在家，你要照顾好娘啊。等我在温州稳定了就来接你们！”

“爸，您放心去吧！”懂事的小张宇坚定地点点头。

临别，张春明不敢回首，他怕自己会在妻儿面前落泪。他再一次摸摸上衣兜，确定驾驶证和幾十元车费都在，便一甩头大步踏上了省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雾中。

他先赶往太和县汽车站，然后坐大巴到经济发达的浙江温州。路上，秋风瑟瑟，伴随着南飞的雁阵，甚是凄凉。他想起了17岁那年与同村的伙伴带着憧憬与梦幻第一次北上打工的情景，恍若隔世。

离家前一段时间，张春明和妻子是在矛盾和痛苦中度过的。命运真是无法捉摸，搁在一两年前，自己还是村里响当当的顶尖户，如今却一贫如洗，还欠下一屁股债。张春明陷入回忆，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在肖口镇十里八村，谁都知道田庄村的张春明是一个聪明能干、厚道的好后生，17岁就到北京打工挣钱，从给饭馆刷洗盘子做起，他干活肯卖力，再加上他良好的信誉，最终成为一个白领，集腋成裘，收入丰厚。成家后，小家庭可谓丰衣足食，偏偏张春明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他与妻子商量决定回家乡创业，做当地兴起的“铅生意”。当时资金不足，他就向亲朋借了30万元。天有不测风云，由于需求市场变化和创业经验不足，一年后生意宣告失败，他的全部投入都打水漂了。

30万元，在那个年代可不是个小数目。怎么办？张春明陷入偿还债务的焦虑之中。这时候有熟悉的朋友帮他出主意，不行就溜号吧，现在社会借钱不还的人不在少数，也不算丢人的事，先躲一躲再说。

“你想让我做老赖？”他对朋友的回答怒不可遏，“不，我张春明丢不起那个人！”

他与妻子商量如何还债。张春明想到了自己有驾照，可以开出租车挣钱，但愁的是自家买不起小车。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一个在温州的老乡回家，说温州有出租车公司招聘司机。

张春明想起昨夜与妻子重新核对欠账名单和数目时，为了有个说法，凡是附近能见到面的债主，夫妻俩就带着礼物登门道歉，说明情况。不能见面的，他都一一打电话解释。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承诺：债一时无法还上，但是，张春明决不赖账，保证三年内如数还清。

一言既出，等于告诉债主自己远走高飞。没想到的是，债主都相信张春明的为人，没有一个人难为他，他们还宽慰他：“谁都有作难的时候，春明，我们相信你，放心去吧！”

墙上清单

刚到温州的张春明人生地不熟，幸好一家出租车公司的老板看这个北方人老实忠厚，技术又过硬，与他签订了协议。为了节约开支，张春明在离公司不远的小巷里租了一间简陋的住处。房东也是个厚道人，答应让张春明先住下，等挣到钱后再补交房租。

出租车公司的司机都是“两班倒”，白天跑半天车，晚上就得换班跑后半夜。每次换班回到出租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张春明就开始思念家乡的妻儿。他打算等自己稳定下来，就让妻子来温州，好互相有个照应。电话里张春明特别强调，要把登记欠债的那个本本带来。

在车金英心里，丈夫张春明一直是个有担当、肯吃苦、愿付出的男子，她知道张春明已经在温州站住了脚，便立即动身。夫妻俩在温州出租屋团聚后，张春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欠债本在墙上写下债主的名字、欠的钱数以及联系方式。妻子本准备在墙上贴几张年画，把“家”弄出些喜庆的氛围来，看到丈夫把墙壁变成一张大欠账清单，真有点哭笑不得。

“嘿嘿，把账本搬到墙上，每天看着它我就不会偷懒了。”张春明笑着解释。

靠欠债还钱、诚信做人的信念支撑，夫妻俩忙碌并快乐着。张春明在博爱出租汽车服务有限公司当出租车驾驶员，车金英也不愿意闲着，没几天就找到了街道保洁员的活，两人像两只辛苦的鸟，每天总是第一对起飞，出现在温州城市街头。在大街上，很多人都认识这一对辛劳而顽强的安徽夫妻，有的伸出友谊之手，有的为他们点赞。

为了多攒钱，早一点还清债，他们非常辛苦，消费也是尽量地低，除了必要的房租、水电燃气费，他们用于生活的开支每月还不到一千元，常常是张春明换班后联系妻子一起就餐，两人在街头吃一碗阳春面。

吃完饭，夫妻俩一路穿过灯火阑珊的繁华街道，叙着一天的劳动收获，盘算着攒下的钱够不够还清一笔债务。张春明说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

功夫不负苦心人。到2020年秋天，经历三年时间，省吃俭用的张春明夫妻像对衔泥的春燕，将30万元欠款全部还清了。

那是一个难忘的冬夜，热闹的温州大街上一个偏僻小巷里的出租屋内，张春明夫妻俩在墙壁上一个个名字后面都打上了对号，核对无误后全部擦去。望着洁白的墙壁，夫妻俩抱头痛哭。三年了，张春明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他离家时的承诺在汗水和信念里全部兑现了。

“那一晚，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舒坦过，我很骄傲，我坚持了下来，没有对曾经帮助过我的乡亲朋友们食言！”每每提起这段往事，张春明总是这样说。

割肾救子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张春明一家的悲欢离合正应了这句话。与众不同的是，张春明在不幸面前没有退缩，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积极应对，战胜困难。

“欠了那么多债，我也没见父亲悲观过，他总是咬着牙朝前挺！”张宇说起父亲时充满敬意。

拼命打工三年还完债务，张春明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与妻子车金英商量以后的好日子该怎样过，幻想着在这个有温度的城市攒钱购房安个家。温州确实是个好地方，给了他们一家温暖和挣钱的机会，更给了他们新生的生活。

可是，2020年底，一个电话打破了他们的梦。

电话里说他们的儿子张宇生病了。平时，孩子有小病小灾，家人从来不说，怕开出租车的他分散工作精力，更怕他们长途奔波花钱。这一次是怎么了，难道张宇有什么重病？夫妻俩想到他们离家时张宇才11岁，还是个懵懂少年，现在已经成小伙子了。在外打工多年，难得回家一聚，对孩子的愧疚和不安让他们立即返回了太和老家。

他们没有想到，命运再次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当地县级医院诊断结果显示，张宇患的是尿毒症。张春明夫妇不敢相信，离开家时张宇还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患上如此致命的重症。

“或许是医院弄错了呢。”张春明抱着侥幸心理带儿子到合肥几家大医院复诊，又去了南京、郑州等地的大医院，结果都跟县医院的结论一样：张宇是尿毒症晚期。

那一刻对张春明和妻子来说，就像天塌了一样，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两人甚至无法迈步。张春明告诉自己，自己是孩子的父亲，是一家之主，决不能被打垮。他转身回到医院询问专家治疗方案，医生建议他尽快给张宇寻找合适的肾源，做换肾手术。

经过多次检查化验，张春明与儿子张宇配型成功。但懂事的张宇担心父亲瘦弱又整天开车，身体无法承受换肾，不愿意做手术。

“孩子，不要担心，爹既然生下你，就会担当到底。”张春明果断地说，并让其他人做通儿子的思想工作。2021年，这对父子在安徽省立医院进行了换肾手术，手术过程很顺利。

巨款归主

换肾手术后，张宇一度很虚弱，张春明夫妻俩便回乡一心一意陪伴儿子。看到张宇的脸色一天天变得红润，各项指标都在恢复正常，夫妻俩很知足，家里渐渐充满欢声笑语。

手术后的张宇要定期到医院复查，还要服用大量保养消炎类药物，再加上交通费、生活费，家里花销很大，很快张春明感到了来自经济上的压力，家里又开始债台高筑。好在乡亲们都愿意帮忙，闻讯后主动借钱给他家，张春明为儿子的病前后共借了7万多元。

摘除一只肾后的张春明其实更需要休养。但是，为了儿子的后续治疗，他用“美丽的谎言”瞒着妻儿，说医生认为自己情况很好，还摆出几个运动的架势证明自己没有问题。说服家人后，他让妻子留在家中照顾儿子，自己只身返回温州重操旧业。

博爱出租汽车服务有限公司知道张春明为人厚道，服务热情，开出租车多年没有不良记录，还做了不少好事，就跟张春明续约了。等坐上出租车驾驶了半日后，张春明才感到身体的虚弱，坐久了腰痛，身子麻木，走路多了则气喘吁吁，额头冒虚汗。他不得不向公司申请只开白班，晚上休息。尽管如此，他还是常常腰酸背痛。

但是一想到家里的孩子，想到几万元的新债务，张春明就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打起精神，认真工作，把微笑留给每一位顾客。至于欠款，他虽然没有像第一次来温州时那样，把欠账单写在墙上，但是他心里有一本清账，按时还钱又成了他的第一使命。

2021年9月7日傍晚，美丽的温州街头突降暴雨。快到换班时间了，张春明又接到一个单子，一位女士要从瓯海仙岩工业园到月乐西街办事。

女士上车后就不停地接打电话，听着像企业的管理人员，随行带了一个黑色塑料袋。上车后她坐在副驾驶室，很着急的样子。等到了指定地点，女乘客扫码付费后匆匆下车，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雨幕。

马上就要到规定的交接班时间。过了两个红绿灯，张春明把车子停在路边检查车内状况，准备打扫干净后交班。这时，他发现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在副驾驶座位上。张春明立即意识到可能是刚才那位急匆匆下车的女士落下的。出于谨慎，他打开塑料袋查看，发现竟然是一捆捆现金，每捆一万元，共有13捆。

张春明顿时惊呆了，多次查看才敢确认，袋子里共有13万元现金。

一边是躺在塑料袋里的13万元遗落的现金，一边是5个月前为儿子治病欠下的数万元债务；一边是捡到巨款的诱惑，一边是压在肩头的生活重担。是留下，还是还给失主？好像这一切就是为了考验张春明，考验一个普通人的灵魂。

值得称道的是，这个皖北农村淳朴的儿子，一个最普通的打工者，一名共產党员，因为有信念的支撑，经受住了金钱的考验。

“我虽然很需要钱，但是别人的钱一分不能拿。没有钱，我可以挣！丢了这么多钱，失主一定很焦急，身为打工人的我太理解她的心情了。”张春明思考片刻，立即着手寻找失主。

那名女乘客不是在线上平台叫的车，一时无法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好在，她是通过扫码支付车费的，还留有乘客一些信息。张春明就凭着扫码信息不停地操作，最终通过微信联系到了对方。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已经交班后的张春明冒着大雨，自己打车到与对方约定的仙岩工业区。见面后，经过再次核对有关信息，确认对方就是13万现金的失主后，张春明递上了黑色塑料袋，并请失主清点核对钱数，失主万分感谢。

张春明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时已经很晚了，虽然又累又饿，但他心里敞亮，精神快乐。因为，他又一次战胜欲望，践行了做人的诚信美德。

张春明的妻子车金英是第二天从出租公司的表彰通报中得知丈夫拾到13万元现金归还失主这件事的。

“问到捡钱这事的时候，他说得很平淡，就像平时跑完车去吃了碗面一样平常。”车金英自豪地说。在她心里，丈夫就是这样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