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地的红色电波
2023-05-17徐涛
徐涛
1930年初春,上海法租界马路旁的梧桐树枝逐渐绽绿。中央巡视员郭述申按照约定的地点,悄悄地来到了同孚路(今石门一路)柏德里336弄9号,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一个月前,郭述申结束了河南东南部的巡视工作返回上海,向党中央汇报工作。接头的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同志,浓眉黑眼,目光炯炯,身着半旧长衫。来人示意边走边谈,在听了郭述申关于河南、湖北边界地区的工作汇报后,他叮嘱郭述申注意安全,等待消息。
开会地点是党中央的一个秘密机关,根据“机关家庭化”的隐蔽工作要求,以住家的形式作为掩护。参会的四个人围在一张桌边,装成打麻将的样子。郭述申这才知道,那位浓眉黑眼的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伍豪,也就是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组织部长、中央军委书记的周恩来。
此时,中国共产党已经走上了建立革命政权,实行武装割据的道路。创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后,中国共产党又陆续开辟了赣南闽、湘鄂赣、湘鄂西、鄂豫皖、闽浙赣、左右江等革命根据地,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鄂豫皖苏区位于湖北、河南、安徽三省边界。苏区中心区域东接江淮平原,西扼平汉铁路,南濒长江,北带淮河,与湘鄂西、湘鄂赣苏区互为犄角,同中央苏区遥相呼应。
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等新军阀之间的“中原大战”结束后,国民党改变以地方军阀对红军和苏区分散“会剿”的军事策略,统一组织、集结重兵“围剿”,并采取了严密封锁的措施,妄图切断各苏区与党中央之间的人员、物资、通讯等往来。
党中央与各苏区之间相隔千山万水,彼此之间的联通要穿过敌人无数道封锁线,仅仅依靠交通员人力传送文件、情报,耗时长、风险大,容易暴露身份、丢失文件,甚至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牵连到整个交通线,造成重大损失。中央紧急下发的各种指示、决议、命令,急需了解的红军和苏区建设情况,已经不能单纯运用交通员层层传递这一手段。只有建立起沟通畅达的无线电联系,红军和苏区才能在更大程度上摆脱客观环境的束缚,冲破国民党的封锁。为红军和苏区培养无线电通讯技术人才,建立起连接各苏区的无线电台通讯联络,将党中央的意志畅通贯彻到整个党组织才是根本之策。
租界的神秘公司
为适应革命形势需要,党中央在中央特科专门设立了无线电通讯部门(四科),开展和管理党的无线电工作,组织人员的业务培训。当时学过无线电通讯的人少之又少,连四科负责人李强也是对照着英文无线电资料自学成才的。于是,周恩来决定在上海秘密举办无线电训练班,调在莫斯科国际无线电学校、列宁格勒伏龙芝通信联络学校学习的中共党员毛齐华、方廷桢、沈侃夫、李元杰、程祖怡、宋濂、涂作潮等回国,培训无线电技术人才。
为了严格保密,第一期训练班既不做统一的培训计划,也不设定具体的开学和结业时间;不确定学员名额,不固定场地,不携带训练器材;采取“家庭补习”的方式,学员分散居住,上下级单线联系,教员登门教学。两三个月后,第一批学员顺利结业。为了提高效率,第二期训练班采取集中教学方式,从全国抽调16名精干同志参加。中央特科在法租界巨籁达路(今巨鹿路)四成里10号租了一栋三层小楼,对外以“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厂”的名义做掩护。培训班由李强负责,张沈川教报务,沈侃夫教机务,吴克坚管组织、财务,方廷桢教电学兼管学员的政治学习和组织生活。学员对外的身份是工人,教师对外则称是经理或工程技术人员。
“福利公司”开张不久,就被法租界警察盯上了。因为招牌上虽写着“工厂”,但进进出出的人员中,有的穿长袍,有的穿西装,有的穿学生装,有的穿工人装,并且大多数都是青壮年。除此之外,新开张的工厂对外没有建立业务关系,也没有生产什么产品,的确容易引起怀疑。
1930年12月17日,天空细雨蒙蒙。张沈川正在二楼指导学员们练习收发报,突然,五个便衣特务在一个法国巡捕的带领下破门而入,用枪指着张沈川大喊:“不许动!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自己写在纸上。”就在万分危急时刻,一位学员趁特务不注意拉响了训练班二楼的报警信号。刚走到弄堂口的宋濂抬眼发现暗号,急忙转身离开并通知李强立即转移。涂作潮当天讲课的内容是如何利用清漆消除变压器产生的噪音。他拎着油漆桶来到“福利公司”楼前,敲了半天门,里边却没人应答。他受过严格的特工训练,立马感到不对劲,心想可能出事了。他意识到门背后说不定有几双眼睛正盯着他,此时此刻,绝不能露出半点惊慌之色,更不能转身就跑。
涂作潮继续敲门,而且越敲越响,把那个法国巡捕“敲”了出来。涂作潮装作浑然不知,结结巴巴地说着半吊子英语,表示要进去要账。巡捕瞪着这个“油漆工”,先挥舞着胳臂说了一通法语,又亮出证件,意思是正在执行公务,紧接着朝他狠踢了一脚后关上了门。脱身的涂作潮明白此刻不能直接回家,他先到弄堂外面的空场上看了一会儿卖膏药的,确定没人盯梢后,换乘了两次电车,成功脱险。
特科播下的“火种”
“福利公司”出事后,黨中央及时总结了经验教训,派在中央特科二科做情报工作的陈寿昌担任四科科长,继续领导培训工作,并指示毛齐华等依然采取上门辅导的方式进行无线电技术培训。他们在教学中改进了工作方法,用三极管装了一个振荡器,每人一副耳机,这样就算同居一室,也听不到拍发电报的声音;每天不定时登门辅导一次,过一段时间,再改为两天一次;培训班两个月一期,每期规模缩小到两三个人。用这种方法培训,不仅安全、有效,还节约了经费。
训练报务员相对简单,培训机务人员却有更高要求,需要学员具备更多的专业基础知识。
1931年初,中央特科调来曾学过电器知识的宋侃夫,学习报务和机务。宋侃夫参加革命后,一直在中共法南区委做学生、工人工作,得知要重新捡起已经荒废的电机专业知识,他着急地说:“那些知识我都丢光了。”陈寿昌鼓励他:“你有基础,可以边学边干。”宋侃夫想,既然组织已经决定了,党的需要就是自己的需要,于是他从头学起。
陈寿昌请专人开设了无线电与电机工程基础课程,教材是一本无线电课本和英文袖珍本的《业余无线电学》。培训所需要的设备、器材、元件大多是从北四川路一家地下党开办的电器商行送来。机务学习从组装三个电子管的收音机开始,再到四管、五管;报务学习从发送普通电码再到练习用手键收抄。两个多月后宋侃夫就可以做到每分钟收120个英文字母或80~100个阿拉伯数字,接着他又可以自己装配15瓦功率的发报机,成功地为附近的我党地下电台做了试验性通报。
同济大学高材生
1931年4月,中央特科吸取教训,采用更加隐蔽的家庭补习方式,继续培训党所急需的无线电技术人才。教员有毛齐华、伍云甫、王子纲,学员有蔡威、宋侃夫、徐萍等10人。培训采用分组教学,一组2到3人。学机务的学员被安排到可靠的发电机修理厂上课,学报务的则分散居住。蔡威租住在西华德路的一间狭小的亭子间里,每天打着赤膊练习,汗水常常把拍纸簿都浸湿了,可是一戴上耳机,他就好像什么都忘了,仍然聚精会神地抄收耳机中出现的每一个电码。
学习条件艰苦,生活条件更加困难。由于经费拮据,培训班的人生活费用经常不够,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典衣买米是常有的事。对于共产党人来说,这本来算不了什么,可是为了秘密工作的需要,他们必须打肿脸充胖子,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
有一次过节,培训班里只有伍云甫和另一名同志在。吃午饭的时间快到了,却还没米下锅。房东太太不知是出于无意,还是有意嘲弄,对伍云甫说:“两位先生!今天过节,弄什么好菜吃呀?”伍云甫回答说:“今天不做饭啦,有个朋友请我们参加宴会呢!”于是他俩出去转了一圈又一圈,来消磨这个难熬的“赴宴”时间。直到下午有同志送了点钱来,他俩才拿出几个铜元,到露天饭摊上,一人吃了一碗阳春面。
经过刻苦学习,蔡威已经成为机务方面的高手,不仅能组装晶体管收音机,还会修理和组装无线电发报机。
不易破译的密码
为了加强对各苏区和工农红军的领导,党中央从人力、物力和技术方面支持各苏区无线电通讯的建立。一面顶着巨大的风险在上海开设了无线电训练班,为根据地输送通讯人才做好充分准备,一面开展破译密码技术、密码编制等工作,为各苏区的无线电通讯技术的应用夯实基础。
1930年1月,在中共沪港之间的无线电台联络中,双方使用了事先制定的密码。然而这种技术并不保密,迫切需要编制出一种不易被敵人破译的密码。
1931年3月,任弼时率领中央代表团前往中央苏区,临行前,周恩来把自己编制的密码交给了任弼时,因周恩来用过“伍豪”的化名,所以这部密码被称为“豪密”。豪密的特性是不重复,密码是数字和文字构成的,应用了加不进位、减不借位的数学方法,保密性很高。在使用中每通电报都相当于启用了一个全新的无重复的密码,称为一次一密的密码体制。只要乱数足够长,用报文分析密码的破译方法对豪密就完全无效。几个月后,第一份用豪密编制的电报从中央苏区发往党中央,内容是“弼时安全到达了”,这份电报在上海的译出人就是周恩来和邓颖超。
鄂豫皖根据地的第一部电台
1931年11月以前,鄂豫皖苏区还没有无线电台,和千里之外的党中央及中央红军的联络只能靠地下交通一站接一站地传递。红军创建初期,指挥作战采用“哨音、旗语、烟火、徒步通信、直接传递口令”等简易通信方式维持部队间的联络。“没有通信联络,就谈不上军队指挥”。为更好地配合鄂豫皖苏区的巩固和红军反“围剿”作战的需要,必须尽快建立起无线电通信联系。
1931年5月24日,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在给党中央的报告中急切要求“无线电与无线电生”,“无论如何,多派和快派人来,多多益善,材料也请多多给我们”,“能多给我们一份人才,我们苏区就要多巩固一分”。11月下旬,党中央派遣蔡威、王子纲、宋侃夫和徐以新四人分批从上海出发,到鄂豫皖苏区红四方面军驻地筹建电台,并在宋侃夫和徐以新动身之前,交给他们四套密码。为了避免途中发生意外,密码不能写在纸上,要背熟记在心里。宋侃夫记住的是同中央苏区、湘鄂西苏区、赣东北苏区联系的三套密码,徐以新记住的是与中央联系的密码。他们牢记着这些密码,肩负党的重托,踏上了征程。
当时,红四方面军刚组建不久,电信工作几乎一片空白。宋侃夫、蔡威等人将红军在战斗中缴获的电台和无线电器材仔细清理后发现,连一部完整的电台也凑不齐。没有电台,无线电通信工作也就无从谈起。宋侃夫和蔡威不甘心,从部队缴获的破旧发电机、收发报机中仔细挑选出可用的零件,为创建电台作准备。
1931年12月黄安战役中,红四方面军全歼国民党军赵冠英第六十九师,俘虏了2名报务员、1名机务员,缴获了一部较为完整的电台。1932年2月,红四方面军在商(城)潢(川)战役中又缴获了张钫部的一部电台。经过仔细修理,鄂豫皖苏区的第一部红色电台诞生了。
从此,大别山的红色电波像一条无形的纽带,把鄂豫皖苏区与党中央和其他革命根据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诚如毛泽东所说:“由于无线电的存在,纵使我们在农村环境中,但我们在政治上却不是孤立的……纵使革命在各个农村是被分割的,而经过无线电,也能形成集中的指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