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杆秤
2023-05-17符浩勇
符浩勇
稍上年岁的本埠人都记得,水巷口那条窄窄长长的小街路口,曾经有一家姚记海南粉店。那个写在竹筛上的招牌虽然消逝在岁月里,却留在人们的心上。
当年,姚发爹租下两间青砖瓦顶的铺面,打通中墙,撑起店铺,专卖海南粉。半间为厨,一间半为堂。由他掌勺,女儿跑堂。每个墟集,天刚蒙蒙见光,父女俩就起来了,摆好六七张圆木桌,十多张巴掌宽、两米长的凳子,每张桌上又摆上用糨糊空瓶装的竹筷子,接着吆喝两声,就开市了。姚发爹焗做的粉条又嫩又软,还费尽心机地弄出香喷喷的花样,千方百计去讨好吃客的口味,可每天20多斤的粉就是很难卖完。经常老半天不见一个腰包鼓的吃客,一天赚不了几个钱,因此姚发爹干了半辈子都没发起来。
年深月累地,两间铺面受风雨日月的侵蚀破旧了,姚发爹却掏不出装点粉饰的钱。
海南建省那年,小街上忽然来了天南地北的客人,他们也喜欢吃海南粉,不仅早餐吃,午饭也吃,夜宵还来吃。可姚发爹年岁大了,越发体力不济,常常闹些小病。他想让唯一的女婿宽财来接管粉店,可愁的是,宽财是个大老粗,又憨又实又莽直,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他实在不愿两间粉店就这样关门,况且这时候凭借粉店也可安身度日了,于是姚发爹一咬牙,将粉店交给了女婿。交接的那天晚上,姚发爹让女儿把女婿请来。说妥交接事宜,翁婿俩对盅起来,姚发爹喝得酩酊大醉,两眼灼灼的,神秘地压低嗓音说:“我老了,做买卖赚不了大钱,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但有两杆大小秤。你去收米粉时,用小秤大砣,你卖粉时,用大秤小砣,这么一来……”宽财也喝得懵懵熏醉,却一个劲地点头,点了又点,仿佛真的领悟到了什么真经。
三年过去,没想到宽财接手两间粉铺后,一下子就发起来了。据说是宽财无师自通练就了一手调配料的招数,不咸不淡、不腻不清、又滑又脆、爽口香醇,吃客爱吃什么,他就能调出什么味道来。店铺里五六张大圆桌每天都围得拥拥挤挤的,宽财又赶做了几张桌凳,晴天,就直接在门外用油毡纸遮出一块小天地。女人一个人跑堂走不赢,就招了三个村姑做帮手。为了配着吃粉,店铺兼卖香烟、啤酒、牛肉干之类的。以往姚发爹卖粉时,吃客都是些路过的赶脚人,日午了,就叫一碗半勺的粉权当充饥,匆匆地吃完匆匆地走。而今的吃客都是贵贬不分,宽绰人家或外来商贾来吃个新鲜,而吃力卖气的赶脚人照样吃得十分惬意。吃了去,去了来,去的凳上热未退,来的又续上了。来得迟的,没位子了,就站着或蹲着吃。时而一碗干拌的不过瘾,再叫一碗淋汤的。兼有三五个悠闲没事者慢慢抿着啤酒嘬……宽财先是每天做30斤粉,后来增加到50、80直至120斤粉还是不够销。好在乡下和城里的米粉客都争相卖粉给他,他总是照收不误,日子日渐好起来。
买来米粉,卖去粉条,周而复始。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宽财的腰包鼓了,手头宽裕了,似乎对钱不甚看重。政府筹建体育馆,筹建科学馆,他总是慷慨解囊,出手就是上萬元。前些年,他看到街上不少阔起来的人家齐刷刷地重新装修了店铺,而自家的两间店铺窄小,前檐破败,后顶剥蚀。再加上政府倡导建设文明城市,不让在店铺门口摆摊了,他就比照毗邻人家的铺面,修造了一个三层的楼面。有人猜说,那恐怕无百万元垒不起来。粉店门前那块金字招牌,伴着客人的南腔北调,在光影里闪闪发光。
粉店重新开张的那个夜晚,宽财宴请宾客,煞是热闹。客人散去后,宽财让岳父姚发爹坐到正位上,好一阵孝敬他。姚发爹满脸亮光,喜不自抑。酒过三巡,菜入五味之际,姚发爹悠然捻着两撇八字胡须对宽财说:“还是你行呀!一脸福相,命带财运,我那么多年终是发不起来,没想到,你一接手就发了。你没有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吧,买时小秤大砣,卖时大秤小砣……”
宽财虽已半酣,头脑却醒着,忽一怔,悠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说:“爹,爹呀,错了错了,我可把你的话全记倒了!”姚发爹惊愕地瞪大眼睛,张着嘴,不敢相信……原来诚信才是做生意成功的“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