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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化与新证:中国美学语境中“自然美”话语嬗变历程

2023-05-13张光琳徐向阳

关键词:自然美美学语境

张光琳,徐向阳

(陕西理工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厘清中国美学史的分期,对于研究自然美的嬗变过程具有重要的意义价值。但中国美学史的具体分期问题,因中国美学本身的复杂性与延伸性,学术界对其有不同的划分,主要集中于是按照时间还是内容进行划分。如果按照时间进行划分,则具体为1840—1919年(近代),1919—1949年(现代),1949年至今(当代),如叶朗在《中国美学史大纲》绪言部分《中国美学史分期》中谈到的那样:“中国近代美学,主要就是梁启超的美学、王国维的美学以及鲁迅(早期鲁迅)、蔡元培的美学……‘五四’前后李大钊的美学,是对于中国近代美学的否定,是中国现代美学的真正的起点。”[1]10也有学者按内容将中国现代美学(其实也就是接受西方的现代美学的过程)分为四个时期:20世纪上半期王国维等人对西方美学思想的糅合、20世纪五六十年代对“美的本质”的大讨论、20世纪80年代的美学热,以及20世纪90年代的美学转型期[2]110-111。如果以此为依据,那中国当代美学则是对西方美学不断做出回应的历史。不管是按照时间还是内容,似乎都存有缺陷。以王国维为例,他时间上属于近代美学,按内容则又属于现代美学?又如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美学转型期的生态美学,在当下生态文明建设时代仍持续散发活力,更有可能在未来焕发无限生机,如将其归为现代美学,时间上似乎又有争议。如果按照“‘当代史’就是包括在‘现代史’当中而且形成了其最前沿的那一段。‘当代史’的历史边界的两端(起点与终点)都是变化的,随着历史的移动而逐渐后移,而‘现代史’由于起点是确定的从而不断得以延展自身”[3]183来看的话,将生态美学归为当代又更加恰当。并且以“自然美”为维度进行考察,将生态美学从现代美学分离出来也更为合理。因此,本篇论文从中国古典美学、中国现代美学、生态美学三个时期考察“自然美”的相关问题,以求达到对自然美“历时性”的认识,从而恢复“自然美”的独立地位,使其成为建设生态文明时期的重要理论资源。

尽管从学科建设实际来看,中国古代一直都是“有美无学”,但却不能否定中国古代对美学相关论题的思考,最终这些思考便以中国美学的特殊形态——范畴而存在。因中国哲学思维模式“天人合一”的影响,自然美一直是中国美学的核心概念,但其显隐程度在各个时期不同。中国现代美学将自然美限定在“美的本质”问题的探讨之下,自然美因此“失语”。直到生态美学的出现,自然美重新“说话”,从而获得独立审美地位。中国的生态美学是在中国传统思想语境中生发,因为“生态文化是中国古代的‘族群原初性文化’,即由地域与文化根基产生的‘原生性文化’”[4]101,同时也借鉴和学习西方环境美学的一些重要思想建构而成。生态美学这一从后现代语境中发展起来的新人类美学,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遵循万物平等,人与自然同属“生命共同体”,从而带来对在美学中处于边缘地位的“自然美”的重新建构。

一、自然美: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范畴

如果回溯中国美学(文化)历史,会发现“自然美”在中国古典美学语境中本身是一个语义复杂的“多面体”,并且“自然美”在中国文化语境中是一个由混沌—遮蔽—显现—消失—澄明的演变过程。

从中国渔猎社会农业社会的“致用”到孔子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比德,都强调了美与善的直接关联,“羊大为美”的实用观念基本阐明了上述两个时期的自然美。李泽厚也曾论述过美善之间的相关性:“没有亲密近切的生活姻缘,便没有美的性质。”[5]30因此,自然美是混沌与遮蔽的。魏晋时期宗炳在欣赏山水画的基础上所提出的“畅神观”和“澄怀味象”确立了自然美作为一种独立意义的审美对象,自然美因此“显现”。这是因为“‘澄怀味象’强调自然审美仅仅是关注自然(山水之形)本身的欣赏,与此相关的一切认识、道德、实用上的考虑必须加以悬置”[6]88,自然以其自身的形态(物性)与人发生审美活动。不可否认的是,早在先秦时期就有思想家对“自然美”进行过相关论述。庄子所论述的是从哲学的本体“道”出发,自然美更多的是尊崇形而上的“自然之道”(自然而然)的一种规律,而魏晋时期对自然美的欣赏更多的是从形而下的自然界出发。“自然美”其实已经成为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范畴,“‘崇尚自然’是中国美学最高、最具民族特色的审美理念”[6]89。但总的来说,中国美学从古典的“原生性”到近现代以来接受西方思想影响的“糅合”,自然美在中国美学语境中从“显现”走向“消失”。直到生态美学的出现,自然美走向“澄明”之路。

以中国古典美学对“自然美”的相关论述出发,“自然美”大致有三个层次的具体内涵①。

第一个层次来源于中国的哲学思维模式——天人合一所产生的对自然生命物性价值的肯定。“中国哲学体现的思维方式是,人不仅是宇宙的一部分,而且是小宇宙,因此从宇宙可以观察人、度量人,也可以从人来观察宇宙、度量宇宙。”[7]10所以,从人这一角度能够感知自然的生命美感,并与之发生高度的“共鸣”。刘勰曾论述过人与自然物之间的“物感理论”:“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文心雕龙·物色》)人能够通过对自然物的外在形式美感,在情感的基础上体认自然物的生命美感。王学谦在《自然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化》一书中论述了自然的两种价值:存在自然与价值自然,也可进一步论证中国特殊的思维模式。具体来看,存在自然“……属于认识论的范畴,它是我们所认可的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8]2。因此在“存在自然”的取向下,自然属于人之外的客观世界,人与自然就分为主观与客观,从而形成主客对立的思维模式。价值自然因为“是人的需要、目的的体现,是人的主观选择的结果,是价值论的范畴,是价值判断”[8]3,由此在对自然“主观选择”的基础上,中国古代从自然的“价值论”出发形成了“天人合一”思维模式。竹林七贤、陶渊明等人都是在“价值自然”中走向自然美欣赏的最高境界“畅神”。

庄子中曾有关天籁、地籁、人籁的论述,阐明了修行的最高境界——天籁。“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注云:自己而然,则谓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庄子集释》卷一下)相较于风吹孔洞所发的地籁之音和靠人吹丝竹管弦的人籁之音,天籁之音完全就是“咸其自取”,它是“自然而然”未经任何人工和外物的干扰而成。因此,由老庄学派延伸而成有关自然、自由的人生境界论,就构成了中国古典美学中“自然美”的第二个层次:一种自然而然、自由自在地具有内在性的天然之美的人生态度与生活境界,逍遥游便是一种对这种“自然美”的恰当概括。

第三个层次就是艺术创作中的“自成天然之趣,不烦人事之工”(《园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所代表的“浑然天成”的艺术旨趣。宗白华曾具体论述过“芙蓉出水”与“错彩镂金”两种不同的艺术美感:

楚国的图案、楚辞、汉赋、六朝骈文、颜延之诗、明清的瓷器,一直存在到今天的刺绣和京剧的舞台服装,这是一种美,“错彩镂金、雕缋满眼”的美。汉代的铜器、陶器,王羲之的书法、顾恺之的画,陶潜的诗、宋代的白瓷,这又是一种美,“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9]34。

魏晋南北朝之后,中国人对后一种“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感更加赞成,是因为从这时“人的觉醒”带来“文的觉醒”,诗、书、画开始有了“活泼泼的表现,独立的自我表现”[9]35,艺术不再仅仅是为政治和宗教服务,而是有了独立意识。

通过对自然美含义的进一步梳理与总结,能够归纳总结出“自然美”在中国古典美学语境中的三层意义:(1)自然物性的生命美感,自然万物的一种本然状态;(2)自然而然、自由的人生境界;(3)艺术美感的一种类型“初发芙蓉,自然可爱”。但从具体论述出发,“自然美”实际上具有两种大的范畴:形而下的自然届之美和形而上的自然天成之美(具体包括人生与艺术两个方面)。“中国古典美学更加热衷于讨论的内在天性之美的自然美”[10]59,在一定意义上忽略了自然界自然物性的生命美感,而这一含义才是达到人生境界的“自然而然”和艺术美感中“芙蓉初发”的基础所在。

二、“失语”的自然:中国现代美学语境中的自然美

中国现代美学届对自然美的定义一直限定在“美是什么”这一母问题的探寻之下,因此对自然美的探索就变成是主观,还是客观,抑或是主客观统一。对此,不同的美学家作出了不同的回答。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美学强调自然美的本质是“自然人化”,强调主体的实践加客体的自然属性的主体实践论美学,而在蔡仪的相关论述中自然美是因为它本身的客观存在,也就是自然所具有的自然属性才是自然美的来源。由此,自然美就陷落在“美是什么”的古典问题中,因为中国现代美学不断地追寻形而上的有关“美”或“美感”的探询,所以作为现实生活一部分的“自然美”成为中国现代美学中的一个“悬案”。

1.自然美的本质:李泽厚“自然的人化”

李泽厚对“美的本质”的探讨是在批判朱光潜和蔡仪美学观的基础上建构而成。他把对“美的本质”讨论分化三种不同的层次:第一个层次就是集中于“什么东西是美”即审美对象,就产生了各种主观论(美感论)的探讨,如朱光潜的“主客观统一说”;第二个层次是“为什么这事物是美的”即集中于审美性质(素质)上,如蔡仪始终在马克思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坚持美的事物具有客观属性;第三个层次就是李泽厚自己所坚持的美的本质(美的根源)是“美人类实践的产物,它是自然的人化,因此是客观、社会的”[11]433。李泽厚将美的本质概括为“自然的人化”,自然美则隶属于这一基本问题之下。

“自然人化”在李泽厚的美学观中被他细分为三种不同的含义:狭义的“自然人化”,经过人类劳动实践后的自然,如对花的栽培、改造公园、修建自然风景区;比拟,将人的精神、心灵等主观意识的东西赋予在自然物上,类似于“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如中国文化中寓意丰富的梅兰竹菊与中国文人雅士的联系;广义的自然,是一种哲学概念,具体是指“人类征服自然的历史程度,指的是整个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人和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改变”[11]450,也就是说可能目前一些并不被人所认识到的自然美,如原始森林、沼泽地,在经过人类长期的物质实践之后,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最终会得到改变,从而能在丰富的实践经验基础之上,认识并欣赏到这些“未经人劳动实践后的自然”。此前并不被人所认可的暴风雨、雷电、荒野等自然美感,现在已经被艺术家们广泛认可,从而体现在一些具体的艺术实践中,也证明了“自然人化”具有历史尺度。

从李泽厚对“美的本质”基本观点出发,他从自然美和社会美两个维度论证“自然人化”。自然美即“某些自然对象也还是因为与人们社会生活具有这种比较明显直接而重用的‘实利’和‘功利’关系,从而使人们在其中感到生活的巨大内容和理想,才成为美的”[5]30。一些自然物如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被人们广泛认可,而狼则因为会对人造成实质性的损害被人们摒弃。其实跳脱出“自然人化”的逻辑,狼自身的生命物性已被人们认识并对其大加赞扬,如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曾专门“为狼立传”。

2.另一种声音:蔡仪自然美学观

蔡仪的自然美学观同样是建立在对“美的本质”探寻这一基础问题之上,在时代背景和个人思想选择的基础之上,他以马克思唯物主义为其理论建构的出发点,最终得出“美即典型”这一经典命题,从而贯穿他对美的认识、美感论、美的领域(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一些问题的探讨,其中对自然美的相关探讨在当下生态文明建设时代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蔡仪美学的逻辑起点是从“美学是研究什么”出发,从而确定了“美学首先就要研究现实事物的美,这是具体的、实际的也是基本的研究对象”[12]7。既然美学研究首要是从实际现实生活出发,那自然事物作为现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成为蔡仪所关注的重点邻域,因此他对其他美学家的反驳也主要是从“自然美”的领域出发。蔡仪对“自然美”的定义是:“自然事物的美在于自然事物的形象、形式、现象等。和它的形状、颜色、光泽是分不开的。”[12]13自然美在蔡仪的美学观里具有独立的审美地位,不再是诸如当时其他美学家所说的“心境”“感情移入”等一系列明显带有人的色彩的论述。自然美在于它本身的“形状、颜色、光泽”,因此人类在与自然物相遇时更加能抛弃一些“既定的主观条件”,以物观物,从而更加发现自然的生命样态,而这也是生态美学中对自然美的重新解释。在实践论美学占据中国现代美学的主流之下,蔡仪美学观无疑在另一个层次更加符合生态文明时代对“自然美”的重新阐释。

总的来说,自然美在中国现代美学语境中一直被对美的本质问题的探讨所压迫。直到生态危机日益加剧,人与自然之关系重新被置于思想家、哲学家、美学家们的头脑中。在后现代的语境中,对人与自然关系进行全面审视便是以生态人文主义思想为指导的生态美学,自然美从以往美学困境中走出,有了新的阐释义。

三、“说话”的自然:生态美学视域下的自然美

一般而言,对自然美重建或再定义,需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方面依托于对自然生命本质的发现,另一方面依托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定位。”[13]295人与自然关系在西方环境美学、生态美学家的论述中已经清晰,西方环境美学家所提倡的“恰当自然审美”为自然鉴赏提供了正确的价值范式,让自然重新“说话”。中国与西方的生态美学存在着许多差异,西方的生态美学则是用生态学的相关知识具体运用于景观、建筑过程之中,强调的是人与环境(自然环境和人造环境)融为一体,而中国生态美学则以中国古典哲学中的生态文化为生成语境,体现其对自然生命内部本质的自行体认。

1.人与自然审美方式的改变:生态人文主义之下的恰当自然审美

生态人文主义作为生态文明时代一以贯之的指导思想,“人天生具有一种对自然生态亲和和热爱并由此获得美好生存的愿望”[14]64。它根植于人类的天性,从而超越西方社会准则“人类中心主义”的自大傲慢,也不同于“生态中心主义”全面否定人类活动,目的是解决人的生存危机,从而实现“人充满劳绩,然而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15]46。在生态人文主义思想的指导之下,“恰当自然审美”使被遮蔽的自然美走向自我涌现的澄明之路。

西方环境美学家对现实环境问题做出解答,提出的解决路径是通过对自然的恰当审美认识到自然的审美价值,从而审美上升为道德保护,在环境美学的领域之中,美学与伦理学达到融合,解决了人的现代性生存困境。卡尔松的“科学认知模式”强调自然科学知识在自然审美鉴赏中的作用,“对特定认知资源的依赖对于恰当的审美欣赏至为关键”[16]1,从而进一步批判传统的“对象模式”“景观模式”“形式模式”。柏林特同样倡导一种“参与模式”,强调“肉身感性”,即身体的多感官与环境直接进行接触,而不是此前所公认美的感官(视觉与听觉),“环境的主要维度——空间、质量、体积和深度——并不是首先与眼睛遭遇,而是先同我们运动和行为的身体相遇”[17]10。从卡尔松和柏林特的观点出发,“恰当的自然审美”其实包含了两个维度:自然科学知识和多感官参与。需具备这两个基本条件,才能对自然进行严肃、深入、细致的自然鉴赏。因而,在“恰当自然审美方式”的基础上,人才能认识自然世界的“美”。此前不被人们所认可的“丑的事物”也在此种鉴赏方式上具有了“美的价值”。此时,自然物不再是简单的“美丽”,而是“魅力”。国内学者薛富兴也为自然审美规划了一套完善、系统的方法,他运用中国古典哲学知识对自然鉴赏模式做出中国性的“恰当审美方式”的解读:“人类自然审美欣赏由三者组成,曰观物、格物与体物。”[18]24观物是自然审美鉴赏基础,用“仰观”和“俯察”对群体自然和个体自然进行感官接触,格物是在感官基础之上继续深化,对自然万物进行深入了解,获取科学性知识,体物则是在感性和理性认知的基础之上“对自然万物作同情式观照”,正如中国古典哲学中的“以物观物”的观照方式。基于正确的自然鉴赏模式,自然美才能完整、细致地显现出来。

从自然维度看,自然本身独立成为完整的生态系统,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草木生长。从人自身维度看,人的差异是与生俱来,只能在生态人文主义的熏陶之下才能达到对于自然的正确感知即“恰当自然审美”。人与自然在“恰当自然审美”的鉴赏模式之下,从传统主客二分认识论的框架中跳出来,二者都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地位。“‘恰当自然审美’是指鉴赏者在尊重自然审美对象并与之平等对话的前提下,能够获得更丰富的审美体验或者实现审美价值更大化的自然审美活动。”[19]55这种价值范式的最终成果便是自然重新“说话”,在平等交流的基础之上,人类重新感知并尊重自然。在此基础上,人通过重估其与自然的关系,从而获得关于自身存在价值的新启示,以及生活方式的改善。

2.自然美的再定义:生态美学视域下的自然美

生态美学这一在后现代语境中所建立的美学,对自然美的重建提供了具体的理论借鉴。“它以人与自然的生态审美关系为基本的出发点,包含人与自然、社会以及人自身的生态审美关系,是一种包含着生态维度的当代存在论审美观。”[20]48因此,生态美学必然有一个基本的审美对象——自然,“自然”在生态美学中已然被放置在独立的审美地位上。

从生态的维度出发重新定义自然美即自然生态美,超越了之前仅仅是从外在形式层面去欣赏自然美,进入到自然物内部的生命状态。“生态是自然生命的表现形态,生态美是生命的样态之美。”[13]287真正意义上的自然生态美只有在荒野即第一自然中才能找到,当然一般的自然中也能找到前文意义上所说生态美,例如中国的园林艺术。人一走进园林,自会被园林景色所折服。观者在园林景观中会见到诸多不同的生命形态之美,有山石之美,有流水之美,有树荫之美,有飞禽走兽之美……在生态美学的语境中,自然美是一种基于生态系统中的“关系之美”,所以这些形态各异的生态之美又组成一幅良好的生态系统,给人带来和谐、稳定的灵动自然之美,远比普通的自然美“更上一层楼”,

但在园林自然生态美的背后,是园林设计师们的精心设计的结果,它同样是属于“自然的人化”,只不过在这里,人(造园师)与自然(园林)达到了“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而荒野中的自然因未经外在人力干扰,它保留着生命最为本真的色彩,物种与物种之间构成和谐的生态系统,生生之美便是最高级别的自然之美。因而,不同时代,不同国度的人才有对“荒野”的理想家园建构。“传统的艺术哲学认为,自然只有像是艺术时才美;但生态美学却认为,自然只有成为人类美好栖居的家园时才美。”[21]92如果用“自然美”的原始定义来考察荒野,因没有人这一审美主体的“人化”,它就不美。但世界之大,还有许多未经人发现的自然领域,它们同样具有自然生态美。王维《辛夷坞》“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阐明山中芙蓉花开花落的自然场景,这是芙蓉花“自我开显、自我涌出、自我绽放”的自然生态美。

但需明确的是,生态美学只是自然美的一个重建维度,自然美在生态美学的语境有了新的阐释义。“生态美学围绕‘生态’维度转向生态进化论和生态整体主义的世界观,在克服自然审美中的主客对立、促进自然保护等方面获得了重要突破,超越了对局部自然美欣赏的限制、走向了自然的生态整体性审美。”[22]140即自然生命之间的整体性、相关性和基于生态系统中的生命样态之美。在当代的具体实践中,还有景观美学、环境美学从不同的角度重新定义自然美。因此,生态美与自然美之间不能完全等同,二者之间仍有一定的差异:“生态美更多的是一种观念形态的东西,而自然美既是观念性的存在,又是现象性的存在。”[13]286自然生态美实际上是用生态的审美观鉴赏自然所获得的一种“观念形态上的美”,而自然以其实际存在的“现象”吸引多种多样的审美观对其欣赏,其中有生态的,也有非生态的。只不过基于现实生态危机的困境,更应该以生态的审美观对自然物进行欣赏。生态审美观强调“系统整体性”,注重自然物生命之间以及与人的生命之间的一种相关性。以“生命共同体”的理念出发,才能实现对现实生态困境的拯救。

四、结 语

“自然美”范畴从中国古典美学到现代美学再到生态美学的发展历程,其背后的理论资源是“中国古典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存在论、生态、人文主义思想”。因此近代以来“自然美”在中国美学语境中的发展历程,实际上非常清晰地展现了西方理论在中国的接受史,内涵着一个“西方理论中国化”的线索。在中国美学语境中进一步探讨“自然美”的内涵,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中国美学建构自主话语的过程。从中国古典美学到中国现代美学再到生态美学,自然美在中国美学语境中经历其自身历时性嬗变的过程。尊重自然是中国的原初性文化,因而在此基础之上,“自然美”一直贯穿中国美学主线。但因其中国现代美学一直追寻形而上哲学意义思辨话题——美和美感,缺乏对具体实际现实生活的关注,隶属于现实生活一部分的自然美失落于“美的本质”哲学问题中。在后现代语境下,美学这一学科也在不断地革新。以生态人文主义作为指导思想的生态美学,“使研究自然美的自然美学更具有社会现实意义,而非独立于社会现实之外的纯粹形而上学”[23]304。

生态美学从“生态共同体”理念出发,遵循人与自然平等,形成主体间性的生态存在关系,也带来对自然审美模式的改变——恰当自然审美。由此,自然美有了全新的释义,从自然美延伸到生态美,人不再是简单地停留在自然物的外在形式上,而是深入到自然万物的生命形态之美,认识到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系统性和关联性。在生态美学这一维度上,自然美得到自身理论性的重建。毫无疑问,中国美学在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自然美”作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学研究范畴,能够弥补中国美学在世界美学中的“缺席”,从而使中国美学与世界美学平等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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