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武和他的土家族亲人

文/望艳 李茂清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王振武是20 世纪80 年代中国文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1981 年他的短篇小说《最后一篓春茶》斩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著名文艺评论家丁道希先生评价王振武是一个“把创作的根须延伸到石板岩坷、茶兜竹根之间，散发出泥土芬芳的人”。这片芳香的泥土就是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榔坪镇乐园村。

1968 年12 月5 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一则调查报告《深受贫下中农欢迎的合作医疗制度》改变了王振武的一生。他从这篇文章中知道了覃祥官，并对农村合作医疗发源地乐园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1974 年腊月，王振武向武汉歌舞剧院请了假，从武汉搭长途汽车，到长阳县城，住一晚后，再从县城乘坐到榔坪的客车，然后步行过花桥，趟过叶溪河，路过蒋家台子，过庙冲坪，下十二拐，过干沟河，爬簝叶冲，上下马石，翻庙垭子，过松树包，辗转几百里，终于来到覃祥官家。似乎是前世注定的情分，宾主相见甚欢。王振武迫切请求认覃祥官做兄长，这个来自大都市的汉族小伙子从此有了一个大他6 岁的土家族哥哥。他跟着覃祥官翻山越岭出诊，为患者看病，一起到土地岭深山老林采药。鄂西莽莽大山是天然的植物王国，也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中草药百宝箱，王振武深深陶醉于此。这里的一草一木，乃至“茶兜竹根”，都在他笔下活了起来。

武汉歌舞剧院著名作家王振武

采药累了，采风渴了，山上随便哪户人家都是王振武的落脚处。村民们总会取下挂在火垅里最好的腊肉，摘一捧菜畦里的时蔬，拿出存放已久的苞谷酒款待他。用王振武自己的话说：“那真是人间至味啊。”

走村串户之际，王振武结识了民间艺人覃培吉，覃培吉是乐园村山歌传承人。“要问歌师几多歌，歌儿硬比牛毛多，唱了三年六个月，歌师喉咙已唱破，还只唱个牛耳朵。”一枚小物件、一个小场景，覃培吉信手拈来就是一首山歌。她尤其擅长土家族高腔山歌，悠扬高亢的腔调、意味浓郁的情感让王振武沉醉。

王振武这个喝着长江水、吃着沔阳米的年轻作家，从1974 年起年年到乐园村采风，年年在乐园村过年。其中，有十个团圆年是在覃培吉家过的，他还认了年长他7 岁的覃培吉做了干姐姐。

乐园山歌，土家人在田间地头的自由吟唱，为王振武的创作增添了鲜明的地域特色。1982年，王振武以覃培吉为生活原型创作的短篇小说《培幺姑》在《芳草》杂志发表。

王振武采风过程中拍摄的乐园民间老艺人照片

王振武（后左三）与覃祥官（前右二）合影

除了覃祥官、覃培吉，还有一个小姑娘牵动着王振武的心，她就是覃发萍。第一次见面时，覃发萍只有两岁，长着一张圆嘟嘟的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到王振武到家里做客，她怯生生地靠近来，试探着把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放到王振武的腿上，王振武轻轻握着覃发萍冰冷的小手，抚摸着她有些蓬乱的头发，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覃发萍的妈妈跑来，一边抱走女儿一边道歉：“孩子不懂事，她一身灰，把您衣服弄脏了！”王振武连声说“没事，没事”，又将覃发萍搂在怀里，女孩发出“咯咯”的笑声， 覃发萍的妈妈说，从来没有见到女儿遇到生人这么开心过。从此，王振武经常给覃发萍买袜子、鞋子、时髦的新衣服……王振武有了一个土家族女儿。

乐园村土家族纯朴的民风和厚重的传统文化，像没有过滤的牛奶，散发着原始的香味，又以无比丰富的营养滋润着王振武。这个真诚炽热的汉族青年在乐园受到了丰厚的文化滋养，走入了事业的丰硕期。1980 年，他在《芳草》杂志发表小说《谁摘这朵黑牡丹》；1981 年，他又发表了短篇小说《最后一篓春茶》，并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引起了全国读者和文学界关注；1982 年，他在《莽原》文学丛刊发表短篇小说《新姑娘上路》，其间，诗集《江上纪事》、报告文学《一支山歌飞出岩》等纷纷出世。1987 年，王振武在创作长篇小说《茶儿》时猝然倒在书桌上，英年早逝，年仅48 岁。

3 个月后，王振武离世的消息传到了乐园村，时年55 岁的覃培吉放声痛哭，附近的几十个村民自发地来到覃培吉家吊唁。王振武的逝世撕裂了乐园村民的心，他们要以土家族风俗祭奠最爱的人，他们要派人去看一眼，他们要知道王振武葬在哪里。第二天清晨，覃培吉在她屋后的树林里采了一大捧映山红，这是王振武生前最喜欢的花。

覃培吉千里奔丧的消息在武汉歌舞剧院不胫而走，王振武的领导来了，同事来了，生前好友全都来了。在武汉扁担山公墓，覃培吉把鲜艳的映山红整齐地摆放到王振武的墓碑前，双膝长跪，按照土家族礼仪，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放声痛哭。覃培吉声泪俱下地细数王振武在乐园村的过往，倾述哀思，所有来者被深深打动……

王振武的土家族亲人岂止一两个，方圆几十里的乐园村，哪家的水王振武没喝过？哪家的碗王振武没端过？哪家的火垅没有留下王振武的欢声笑语？乐园村2000 多名村民个个都是王振武的亲人。

时光流淌，真情永恒。几十年过去了，乐园村的乡亲们依然深深怀念王振武，他永远活在乐园村民尘封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