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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批评视角下西方生态观的流变

2023-05-10吴梦蕾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0期
关键词:中心主义文明文学

吴梦蕾

(广西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06)

当今世界正处于大发展、 大变革、 大调整时期, 但与时代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和科学技术不断创新发展不相协调的是, 全球生态环境的恶化趋势并未得到实质性逆转。 全球范围内生态环境污染严重、 自然灾害频发、 资源短缺加剧、 物种灭绝加速等一系列严峻挑战已经摆在世界人民面前, 这些问题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存, 阻碍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 人类文明发展至今, 所取得的进步无一不得益于地球丰厚的馈赠, 丰富的自然资源似乎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 其实不然, 全球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使人们意识到生态环境在人类发展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 生态批评

“新文科”发展的需要使得人文学科的跨学科研究不断扩展与深化。 高尔基评价大众文学时指出“文学是‘民学’, 即人学的最好的源泉”[1]。 一切由人类创造的学问, 都难与文学脱离关系, 文学研究也因此从思想内涵、 审美情怀到社会学观照, 都具有开展跨学科研究的天然优势。 文学与其他人文社会学科都是通过语言来面对、 把握和呈现世界的科学, 因而文学与心理学、 艺术学、 哲学、 宗教学等人文学科的结合显得自然合理。 人文学科之间的相互作用与相互补充为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与新的视角。 与此相比, 文学与自然科学的融合表面上虽略显勉强, 但跨学科的重要意义就在于突破现代社会因精细分工而造成的专业隔离, 得以求同存异。 面对当前信息科技的时代发展需求, 积极开创自然科学学科与人文学科融合发展的途径和方法成了大势所趋。

“生态学”研究的是所有生物的生存状态和其相互之间以及与环境之间环环相扣的关系。 “生态批评”作为探究文学与自然生态环境之间关系的一种研究方法, 最早是由美国学者威廉·鲁克尔曼于1978年提出的。 他发表在《衣阿华评论》上的《文学与生态学: 一次生态批评实验》一文明确“将文学和生态学结合起来”, 强调批评家“必须具有生态学视野, 文艺理论家应当构建一个生态诗学系统”[2]49。 事实上, 早在1974年, 美国学者密克尔就提出了“文学的生态学(literary ecology)”的概念, 将文学与生态学相结合, 对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生物主题进行研究, 并探讨文学对人类行为和其他物种之间的关系, “细致并真诚地审视和发掘文学对人类行为和自然环境的影响”[2]49。 从字面上看, “生态批评”是融生态学与文艺学为一体的跨学科研究方法, 但事实上, 生态批评“并非将生态学、 生物化学、 数学研究方法或任何其它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用于文学分析。它只不过是将生态哲学最基本的观念引入文学批评”[2]48。

文学作为一种语言艺术, 是人类对现实社会生活审美化了的诗意反映, 其美学价值体现在意识形态中, 并为之所用。 从这一意义来说, 生态批评旨在探究文学作品所表现的人与自然之间的不同关系, “历史地揭示文化是如何影响地球生态的”[2]49。 生态批评要做的, 不仅是“揭示文学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生态危机之思想文化根源, 同时也要探索文学的生态审美及其艺术表现”[3]。 由此, 生态批评不仅探讨文学作品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观照, 还挖掘这一关系形成的更深层缘由, 因为生态危机产生的内在根源并不都是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危机, 更在于“人的价值危机、 精神生态危机, 更深层面的是‘现代性’文化、 制度的危机”[4]。

在生态环境每况愈下的当下, 生态批评的迅速发展事实上也体现了人们越来越清晰的危机意识。 如今的生态批评已成为一种融合了社会批评、 女性主义批评和后殖民批评的文艺理论批评方法, 帮助人们从文学批评的视角审视生态环境问题。

二、 生态批评视角下西方“生态观”的流变

北京大学中文系王岳川教授认为: “所谓生态文学主要是指那些敏感地对现代世界生态危机加以揭示, 对其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加以批判, 对导致生态危机的现代文明加以反省的作品。 ”[5]如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作品中故事的动机和基线都围绕着人类与自然的对抗; 再如梭罗的《瓦尔登湖》, 作者通过在瓦尔登湖畔尝试简朴的隐居生活, 来实践其极简主义的生活哲学, 阐释及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中心主义思想。 事实上, 不仅是生态文学, 各个时代的思想潮流中都不乏直接或间接的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讨。

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 事实上大致经历了一个由敬畏、 适应再到征服的过程。 在原始文明时期, “自然力是某种异己的、 神秘的、 超越一切的东西。 在所有文明民族所经历的一定阶段上, 他们用人格化的方法来同化自然力, 正是这种人格化的欲望, 到处创造了许多神”[6]。 到了农业文明时期, 人类开始逐渐适应自然, 伴随着对自然认识的不断深化, 人类通过实践认识大自然运行的规律。 但进入工业文明时期, 人类逐渐倾向“无限地统治自然界, 把宇宙变成一个可以无限猎取的领域”[7]。 人类文明的发展伴随着科学技术发展的过程, “这个过程以其至今为止的形式使土地贫瘠, 使森林荒芜, 使土地不能产生其最初的产品, 并使土地恶化”[8]。 人类文明的发展史, 实则是一个与自然生态对抗的过程, 如此一来, 自然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母亲, 而沦为了人类的奴隶与工具。

科学技术作为自然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发轫于中世纪后期的欧洲文化, 究其核心, 实际是人类中心主义。 这一时期的哲学理路也使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具备了合理性。 如果说西方哲学之父泰勒斯的“每样事物, 宇宙间的万事万物, 都是可以为人类思想所理解”[9]的革命性观点打响了人类征服宇宙的发令枪声, 那么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在公元前5世纪提出的“人是万物的尺度, 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 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10]这一命题则彻底颠覆了一直以来的传统观念。 从古希腊至文艺复兴时期, 西方文明的发展逐步奠定了人类的崇高价值, 确立了人类在自然界的核心地位。 无论是莎士比亚的人类是“宇宙的精华, 万物的灵长”[11], 还是培根的人类是“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12], 自此人类似乎可以不顾自然的存在, 成为万物的主宰, 征服和改造自然中的一切, “自然在人的话语霸权下沉默并沉沦下去了”[13]。 人的自我意识在文艺复兴时期得到了进一步彰显, 大自然的祛魅使其不再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尽管如此, 同时代仍有不少学者与以人为本的思想体系进行对抗。 意大利哲学家泰莱西奥曾在《论物性的起源》一书中提出, 人类中心主义的拥趸对人类的力量过于相信, 而没有考虑自然万物本身的状态和力量。 达·芬奇也鞭挞了人类肆虐自然的残暴行径: “人类真不愧为百兽之王, 因为他的残暴超过一切猛兽。 我们是靠其他动物的死亡而生存的, 我们真是万物的坟场。 ……总有一天, 人们会像我一样, 将屠杀动物看成与屠杀人类同样残暴”[14]。 从整体上看, 文艺复兴思潮肯定人类价值、 歌颂人类力量、 倡导追求现世幸福的思想是历史的进步, 但对人性的过分夸大, 不免导致对自然的打压, 为日后西方文明的发展埋下了隐患。

到了启蒙时代, “理性”成为了一种时代精神, 人们相信“理性”能带来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对人的个性解放与个人权利追逐的重视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作为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旗手, 伏尔泰主张天赋人权, 认为人生来自由平等, 所有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这一权利是天赋且不可被剥夺的。 在使人明智的同时, 启蒙运动宣扬的“理性”过分强调个人主义, 也使人与人、 人与生态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淡漠。 尽管如此, 同处18世纪的法国伟大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在其集大成著作《论法的精神》中提出的三权分立学说奠定了近代西方政治与法律发展的基础, 也对自然历史环境对人的影响以及国家品格的塑造进行了论述。 他认为, 自然和地理环境的影响是长期和根本的。 是不会以人的意志或立场的转移而变化的, 这对接下来到来的19世纪生态观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 时代的哲学思潮开始提倡回归自然, 鼓励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特别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崛起为西方文明史带来了第一次生态思想理念的繁荣。 事实上, 早在启蒙运动时期, 当绝大部分启蒙思想家将“理性”摆在至高无上的地位时, 卢梭就已在《论科学与艺术》中发出了“回归自然”的呐喊——“理性”并非无所不能。 在卢梭看来, 人类文明的进步、 科学技术的进步, 让人类自信可以驾驭自然, 无节制地向自然索取, “随着科学与艺术的光芒在地平线上升起, 德行也就消逝了”[15]。 作为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 卢梭“以自然的美好来代替‘文明’的罪恶”[16]的自然观不仅贯穿于他的文学作品当中, 也极大影响了后世法国作家。 无论是早期浪漫主义代表作家夏多布里昂的《从巴黎到耶路撒冷》中对旅途中自然风光变换富有诗意的描写, 还是法国女性主义文学先驱乔治·桑《魔沼》中描绘的大自然美妙图景与乡间生活的淳朴甜美, 抑或是勒克莱齐奥《沙漠》中虽然贫瘠, 却能给主人公带来希望、 纯净、 光亮和永恒的沙漠, 时代作家们以对大自然的淳朴和无私的讴歌, 衬托现实社会的丑恶与不公, 用人与自然相交融的生命和谐意识, 针砭时弊地批判现代文明中人与自然的疏离和对立。

以生态批评的视角审视从古至今各大流派的主要观点, 借助文学来重新考察人类文化与自然的整体关系, 有助于帮助我们看到人类如何走出从与自然对立、 征服自然、 报复自然的恶性循环, 并逐步重新端正自身与自然关系的立场。

三、 当代生态批评的路径拓展

文学作品中的生态伦理道德取向体现了人类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思考, 而生态批评作为一种批评视角, 对人类和环境的关系提出了疑问, 通过对文学文本内部与外部的研究, 考察文明与自然、 人类与非人类间的关系。 凭借自身跨学科的研究视野, 生态批评不仅尝试探究文学与自然生态之间的深层关系, 更努力搭建多学科对话的研究路径, 尝试构建文学艺术与女性主义批评、 后殖民批评和社会批评相交叉的生态学术空间, 为文学研究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

“人作为自然的、 肉体的、 感性的、 对象性的存在物, 和动植物一样, 是受动的、 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17], 人不是万物之冠, 人与自然的关系没有孰高孰低, 恩格斯也在其《自然辩证法》中论述道: “我们统治自然界, 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 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 ——相反地, 我们连同我们的肉、 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18]人类渴望高高在上的企图是荒谬的, 人类的利益也不再是唯一合法的利益。 雨果早在二百年以前就已提出, 要把人与自然文明建立在一种合乎道德的关系上, 他认为, 人与人应该文明相待, 这已经相当进步了, 然而人对自然也应当文明相待, 但这至今却是一片空白。 而二百年后的今天, 对潜含着人类是万物主宰的人类中心主义论, 仍有待人们辩证地认识。 人类中心主义有必要被全盘否定吗?生态中心主义就一定是成立的吗?是在考虑自然万物利益的前提下, 继续秉持以人类利益为中心的原则, 还是仅仅将人类置于生物链的一环上, 而将自然生态的利益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如何兼顾当下的发展与未来子孙后代的生存、 寻求理想的发展理念, 仍是值得继续深入思考与探讨的问题。

当前的生态批评多以西方为研究对象, 事实上, 古代东方尤其是中国的生态美学与生态智慧对化解当前人与自然的冲突有着巨大意义。 中国传统哲学提倡的“天人合一”“仁爱万物”等思想追求的是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 诸如“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急功近利”等成语, 无一不表达了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态度。 中国先秦时期道家思想中的“无为”, 事实上也是与“自然”合二为一的一个重要概念。 虽然老子这里所说的“自然”, 并非指现在意义上的自然生态界, 而是一种自然而然、 一种遵循事物自在本身的客观规律, 但这种“自然无为”“道法自然”的观念, 却是能够对现代生态观进行滋养与有益补充的。 生态批评注重挖掘文学作品中的生态思想与生态智慧, 以不同的视角唤起读者对文学作品中潜含的生态环境的保护意识, 这在我国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当下, 具有独特的时代价值和文化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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