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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郑玄《公食大夫礼》授几之仪省略说

2023-12-15林秀富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0期
关键词:礼宾仪礼郑玄

林秀富

(洛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 河南 洛阳 471934)

一、 《公食大夫礼》授几之仪的争议

授几之仪载于《仪礼》之《士昏礼》《聘礼》《觐礼》《有司彻》四篇经文与《公食大夫礼》记文当中。 关于《公食大夫礼》授几之仪有无的争议, 来自郑玄注:

公不宾至授几者, 亲设湆、 酱, 可以略此。[1]303

郑玄认为《公食大夫礼》本有授几之仪, 由于公亲自为宾设醯酱、 大羹湆和饭梁[1]303-304, 亲设者多[2]1555, 故省略授几之仪, 此即郑玄《公食大夫礼》授几之仪省略说。

又, 《公食大夫礼·记》: “不授几。”[1]314郑玄注: “异于醴。”[1]314贾公彦疏解郑注“不授几”之义, 乃对比于《聘礼》礼宾有授几之仪, 故说“异于醴”。 综合二注, 郑玄省略说之前提是以授几之仪为礼宾之仪节。

《士冠礼》《仪礼·士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聘礼》《公食大夫礼》《觐礼》《有司彻》等篇都有礼宾礼, 惟《仪礼·士昏礼》《聘礼》《觐礼》《有司彻》四篇有授几之仪。 由于郑玄仅就《公食大夫礼》礼宾无授几之仪提出解释, 贾公彦则将《仪礼》全书之礼宾礼无授几之仪者, 逐一说明:

《士冠礼》礼宾无几者, 《士冠礼》比《仪礼·士昏礼》为轻, 故无几。 《乡饮酒礼》《乡射礼》及《燕礼》宾, 宾轻, 故无几。 《聘礼》宾及《公食大夫礼》宾重, 故有几也。[1]41

《聘礼》卿劳受傧, 不设几者, 诸侯之卿卑故。[1]319

贾公彦以《士昏礼》《公食大夫礼》《聘礼》宾重, 有授几。 《士冠礼》轻于《士昏礼》; 《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聘礼》之郊劳礼宾, 宾卑, 故无授几。 此即贾氏“礼之轻重”“宾之尊卑”说。

吴廷华也赞同郑玄授几之仪是礼宾礼仪节的观点, 但不同意其省略说:

聘时礼宾授几, 此不授几, 礼之杀也。 若设湆酱, 别是一礼, 非有彼可以略此也。[3]26:9

要之, 《乡饮酒礼》《乡射礼》等礼, 俱应有几, 或文有阙遗, 断不可妄为之说。[3]5:15

吴廷华认为授几与设湆酱分属不同之礼仪, 彼此无关, 故不当有省略之关系, 提出了“礼之杀”的观点。 对于其他礼宾礼亦无授几之仪的篇章如《乡饮酒礼》《乡射礼》等, 则提出了阙文之说。 并对贾公彦“礼之轻重”“宾之尊卑”之说提出《士冠礼》《燕礼》“非轻”、 《聘礼》《公食大夫礼》“宾重俱重”“宾轻俱轻”的批驳[3]5:14-15。

有关《公食大夫礼》授几之仪或有或无, 或省略或阙文之争议, 涉及几作为器物之功能、 意义, 以及授几之仪实施的场合、 条件、 方式及目的, 有待进一步辨析。

二、 古文献中几之功能、 意义

几作为器物, 由木、 玉等材质制作, 或有雕刻, 或有髹漆。 《周礼·春官·司几筵》掌有“五几”, 依据礼典场合不同使用, 分别为玉几、 雕几、 彤几、 漆几、 素几[4]308。

古人席地而坐, 几席相将, 铺席设几, 几之器物功能是坐席所凭依, 用以安身、 安体[1]582[4]26, 如今日坐椅之椅背、 扶手的功能。 另外, 古人登车[5]3:53、 置物(1)几之置物义, 出自《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徐彦疏, 由南京师范大学李宁于“2023年无锡滨湖历史文献学术研讨会暨中国历史文献研究”指正, 仅此致谢。[6]、 丧礼缀足等也用几[1]409。 坐席安体、 登车垫脚、 缀足拘足这几项, 使用的是器物本身的功能。

器物的功能之外, 随着生活场合的需求, 不断地叠加上社会功能与意义。 日常生活中, 长者坐席更需要使用几之凭依安体功能[7], 如, “父母舅姑将坐, 奉席请何乡; 将衽, 长者奉席请何趾。 少者执床与坐, 御者举几”[5]519。 又如, “谋于长者, 必操几杖以从之”[5]18。 孔颖达疏: “杖可以策身, 几可以扙己, 俱是养尊者之物。”[5]18几杖与使用之长者、 尊者产生联结, 几杖逐渐有长者、 尊者象征之社会意义。

礼典用几的场合吉、 凶、 宾、 嘉皆有。 几作为器物, 除了登车垫脚、 丧礼缀足之功能外, 主要是与席组成坐席, 如: “主人筵于户西, 西上, 右几。”[1]39“天子设斧依于户牖之间, 左右几。”[1]321

礼典之几的意义来自用几, 但设几却未必使用, 有“设机(几)而不倚”[8], 也有“立而设几”[4]36。 因礼典用几的特殊性, 几在器物功能意义之“安体”“安身”及社会意义之长者、 尊者象征之上, 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位与席在礼典中用于代表人的存在。 《仪礼·士昏礼》为纳采、 问名礼布右几之席, 郑玄注: “筵, 为神布席也。”[1]39为人设左几, 右几成了礼典中神存在的表示。

一般用几, 设单几, 《觐礼》为天子布左右双几之席, 郑玄注: “左右者, 优至尊也。”[1]321使用双几显示王者之尊贵身份, 从单几之尊长意涵, 透过双几添加了天子“优至尊”之意。

《觐礼》礼宾设左单几, 郑玄注: “几者安宾, 所以崇优厚也。”[1]319此在“安体”“安身”之器物功能及几之尊长象征意义上, 添加了尊宾“崇优厚”之意义。

另外, 《曲礼上》: “大夫七十而致事, 若不得谢, 则必赐之几杖。”郑玄注: “几杖……所以养其身体也。”[5]17在致仕礼中, 几的意义从老者、 尊者转进为身份之象征。 《月令》: “是月也, 养衰老, 授几杖。”[5]325在养老礼中, 几由老者之象征, 转进为经国家养老礼之尊者、 老者之身份象征。

三、 实施授几之仪的场合、 条件与方式

《仪礼》载有授几之仪实施之场合、 条件与方式, 笔者拟从礼程、 对象、 步骤等加以分析。

(一)授几之仪行于礼宾场合的开端

郑玄以授几之仪为礼宾礼仪节, 以下从分章分节来探讨其在礼程中的位置(2)此处分章分节以吴廷华《仪礼章句》为主, 张尔岐《仪礼郑注句读》为辅。:

第一章凡三节, 一纳采, 二问名, 三醴宾(授几), 皆一时行之[9]435。

第四章, 正聘仪。 凡七节。 一聘, 二享, 三聘享夫人及有言, 四礼宾(授几), 五宾觌, 六介觌, 七送宾[9]549。

第一章郊劳(授几)[9]578。

第二章, 一献, 凡五节, 一主人献尸及荐豆笾(授几、 献爵, 主妇荐豆笾)[10]726、 二载俎、 三荐豆俎卒爵、 四主人献侑、 五尸酢主人而一献毕[9]705。

授几之仪在礼程中的位置, 从《有司彻》可以看得最清楚。 “主人献尸及荐豆笾”一节, 张尔岐细分为“内授几”“献爵”“主妇荐豆笾”三个细节[10]726。 此分节清楚地点出授几之仪处于第一章“先事陈设面位之仪”章与第二章“一献”礼之间[9]701, 属于“一献”礼的开端。

《仪礼·士昏礼》在“纳采”“问名”之后行“醴宾”之前。 《聘礼》则于正聘仪“聘”“享”“聘享夫人及有言”之后行“礼宾”之前。 《觐礼》则于“郊劳”礼之后行礼宾之前。

总之, 在礼程上, 授几之仪位于两个小礼之间, 并属于第二个小礼礼宾之礼的开端。

(二)公、 私二礼同在是行授几之仪的条件

授几之仪的宾具有代理人与宾双重的身份, 如《士昏礼》的使者[1]39, 《聘礼》《觐礼》的使臣、 使者[1]1226, 318, 《有司彻》的尸[5]835。 或奉达婚礼男方主人、 诸侯、 天子之使命, 或扮演祭礼祭祀的对象, 同时, 也是对应行礼主人之宾。

对于宾的双重身份, 在《聘礼》中, 贾公彦以“公礼”“私礼”来区分:

前聘、 享, 俱是公礼, 故不出迎。 此礼宾, 私礼, 改更其端序, 故公出迎也。[1]250

公礼, 指使者(尸)在礼典中所行之正礼, 如《仪礼·士昏礼》使者代理男方婚礼主人行“纳采”“问名”礼; 《聘礼》使臣衔命出使他国, 行聘享、 接受郊劳、 饔飧饩等礼; 《觐礼》使者代理天子郊劳来行觐礼之诸侯。 《少牢》尸扮演受祭祀之祖先, 接受正祭九饭、 三献礼的礼仪。

私礼, 指公礼之后的礼宾礼, 如《士昏礼》“纳采”“问名”礼之后的“礼宾”礼, 《聘礼》“聘”“享”“聘享夫人及有言”礼之后的“礼宾”礼, 《觐礼》“郊劳” 之后的“礼宾”礼《有司彻》正祭九饭、 三献礼之后的“礼宾”礼。

总之, 授几之仪实施的条件是公礼、 私礼同在, 在礼的程序上, 先公礼, 后私礼。

(三)授几之仪的实施方式具有展演性

《士昏礼》《聘礼》《觐礼》《有司彻》都载有授几之仪施行的方式。 四篇所记侧重点不同, 或详或略, 其实施方式可归纳为五个步骤。

步骤一: 主人受几。 《聘礼》《有司彻》载此节。 主人或在序端, 或下堂, 执事(宰、 宰夫)自东箱取几[1]250, 向内拂几三次, 然后捧几两端授予主人。 执事为免灰尘沾染上主人, 先向着自己拂几三次, 再交给主人[1]250。 主人受几之处, 或在序端, 或在堂下。 根据《聘礼》主人受几时, 无傧相辅助[2]1348。

步骤二: 主人拂几。 《士昏礼》《聘礼》《有司彻》载此节。 主人(公)或东南向, 或西面, 左手拿几, 让几纵向朝前, 用右衣袖向外拂拭几去尘三次, 拂完之后, 振抖衣袖。 拂几, 郑玄认为“示新”[1]582, 敖继公认为示“敬”[11]447。 《聘礼》载外拂几, 《有司彻》则说“推拂几”, 贾公彦认为“内拂几”, 是卑对尊的拂几方式, 《有司彻》主宾敌礼, 应是外拂几, 并下了凡例(3)卢文弨《仪礼注疏详校》于郑注“衣袖谓之袂”下, 有“拂者, 外拂之也”六字, 并加说明“六字各本无, 官据《士昏礼》疏所引有补”。 胡培翚说: “今案, 《士昏礼》单疏本引此注讫, 复云‘拂者, 外拂之也’, 则是贾氏申释语非郑注本文也。”。

步骤三: 主人授校。 《聘礼》《有司彻》载此节。 《聘礼》公单手执几的中间, 向前面朝西而立, 摈者禀告宾, 宾上前迎受, 面朝东等候。 公向宾一拜后, 送上几。 《有司彻》主人双手横执几, 向尸行揖。 升堂, 主人面朝西, 左手拿几, 纵向朝前, 拂几。 接着走到尸席前, 将几献给尸。 尸上前, 用双手从主人手间接过几。 授校几时, 或双手, 或单手, 贾公彦认为是“宾主不敌”之故[1]41。

步骤四: 宾设几。 《士昏礼》《聘礼》《觐礼》《有司彻》篇皆载。 宾或尸受几后, 将几转向, 纵向执之, 右手执几外边, 面朝北, 并不坐下, 直接将几放置在席的左侧。 《士昏礼》《有司彻》有“左之”, 《觐礼》《聘礼》无。 《士昏礼》《聘礼》有宾“以几辟”, 郑玄认为宾“逡巡”微微转身, 不敢当主人之礼[1]41。 贾公彦则认为是“宾卑”之故, 所以, 《有司彻》尸尊, 不“以几辟”[1]41。

步骤五: 主宾拜送、 答拜。 《士昏礼》《聘礼》《觐礼》《有司彻》篇皆载。 授几后, 主人拜送于东楹柱的东侧, 面朝北, 拜; 设几后, 宾(尸侑)则西阶上面朝北答拜。 《聘礼》公壹拜送, 宾答再拜稽首; 其余诸篇则主人拜送, 宾答拜。

从上述五个步骤来看, 从“主人受几”“主人拂几”“主人授校”到“宾设几”, 几在有司、 主人、 宾客之间传递行礼, 一连串以几为中心的展演, 将行礼者与观礼者的视线聚焦在“几”之上。 最后, 以如同电影特写的方式, 让仪节最后的视点落在宾席的“左几”之上。

四、 举行授几之仪的目的与意义

就礼典设计来说, 在公私礼之间, 安排授几之仪的展演, 聚焦在宾席左几之上, 其目的何在?使者(尸)完成公礼之后, 接受私礼礼宾, 既以公私区分, 使者行礼先后之身份与礼数有否异同?授几之仪被安排在公私二礼之间, 有何特殊意指?由有司直接布设几席与实施授几之仪设几有何不同?何以《仪礼》之礼宾礼或有或无设几之仪?

(一)授几之仪标示出礼典神人空间性质的转换

从礼典来看, 授几之仪行于礼程前后相续之公、 私礼之间, 或有重新布置行礼空间的仪节, 如:

《士昏礼》: 主人筵于户西, 西上, 右几。 ……主人彻几, 改筵, 东上。 ……宾以几辟, 北面设于坐, 左之, 西阶上答拜。[1]39, 41

《聘礼》: 几筵既设, 摈者出请命。 ……宰夫彻几改筵。 ……宾以几辟, 北面设几。[1]243, 250

《觐礼》使者设几, 答拜。[1]319

《少牢上下》: 司宫筵于奥, 祝设几于筵上, 右之。 ……司宫筵于户西, 南面。 ……尸还几, 缩之, 右手执外廉, 北面奠于筵上, 左之, 南缩, 不坐。[1]561, 582

《士昏礼》先布神席, 行“纳采”“问名”礼; 《聘礼》先布神席, 行“聘”“享”等礼; 《少牢》先布神席, 行“正祭九饭”“三献”等礼。 然后撤除神席, 透过授几之仪的展演, 重新为使者(尸)布上人席, 进行礼宾(傧尸)礼。 三篇皆是先布神席行公礼, 待私礼礼宾时, 撤除神席, 改布人席, 行礼空间在神席、 人席之间转换。

除了《觐礼》未载之外, 其余三篇之公礼, 皆有为神设右几之席。 郑玄注: “筵, 为神布席也。 ……将以先祖之遗体许人, 故受其礼于祢庙也。”[1]39为神设席, 是神参与礼典的意思。 《觐礼》郊劳举行的地点是帷宫, 诸侯出行载有行主[1]320, 帷宫当中有筑坛, 且有使者先升仪节[1]318, 合理推测郊劳时, 亦设有神席, 惟省文未载。

《士冠礼》可以作为授几之仪与神人空间转换相关之反证。 《士冠礼》礼宾礼亦接续于主礼“三加”“礼子”“字冠者”之后。 “礼子”时“主人之赞者筵于东序, 少北, 西面”[1]19, 此为冠者之席。 待礼宾时, 先撤除“礼子”之席, 再重新为宾布席。 其主礼与礼宾具是为人布席, 并未有神席、 人席之转换。

对照来看, 《士昏礼》《聘礼》《觐礼》《有司彻》礼宾礼之有神席、 人席之转换, 有“授几之仪”, 而《士冠礼》礼宾礼无神席、 人席之转换, 仪节上也无“授几之仪”, 可见“授几之仪”之安排, 与神人礼典空间之转换正相关。

正因涉及神人空间之转换, 礼典设计以展演方式进行授几之仪, 强调礼宾礼尊席“左几”是为人布席。 如此, 方可理解有司事先布席设几与行授几之仪设几的差异性所在。

(二)授几之仪为宾之双重身份定性

授几之仪的宾具有代理人与宾的双重身份, 《士昏礼》是使者、 宾, 《聘礼》是使臣、 宾, 《觐礼》是使者、 宾, 《少牢》是尸、 宾。 经文中宾的称呼, 《士昏礼》是“使者”“宾”, 《聘礼》是“使者”“宾”, 《觐礼》是“使者”“宾”, 《少牢》是“尸”。 从名称上无法分辨宾究竟以哪种身份接受公私之礼。

且从公私之礼皆有的迎宾(尸)、 升堂之礼仪来看: 迎宾前, 主人出门与否; 迎宾时, 宾答拜与否; 入门后, 主宾升阶先后, 在公礼与私礼上, 确有差异。 诸礼家对这些差异, 有各种说明, 在此不做讨论。 不过, 从这三个仪节的比较, 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公礼私礼前后相接, 行礼对象不变, 都是主人与宾(尸), 但《聘礼》《觐礼》《少牢》使用的礼仪却有两套(参见表1)。

表1 迎宾、 升堂礼仪中公礼和私礼的差别

关于宾(尸)在这两套礼仪中的身份, 《少牢》分别最为明显。 《少牢》祭祀对象是亡故的祖先, 亡故之人无法莅临现场, 因此, 采用两种方式来表示祖先之存在。 一是透过卜筮选定与所祭祖先同昭穆的宗族成员, 让其扮演祖先之“尸”, 接受祭祀。 二是使用布席“右几”的意义, 表示祖先的存在, “阴厌”礼即采用此方式[1]561。

《少牢》公礼为祭礼, 私礼为傧尸之礼。 行完祭礼, 为慰劳扮尸者, 举行傧尸之礼[1]580。 《有司彻》篇名正是来自经文首句有司彻(撤)除室中神席的“有司彻”三字。 再透过授几之仪的展演, 让宾将几设置在尊席之左侧, 以“左几”将礼典定性为人的礼典, 因此, 傧尸之礼的对象不是尸, 是扮尸的人, 即宾。

礼以别异, 授几之仪展演之目的是对行礼者之身份进行定性, 指出礼宾礼之行礼者不是代理人尸、 使者、 使臣, 而是主人之宾。

(三)《仪礼》礼宾礼并非都有授几之仪

从《士昏礼》《聘礼》《觐礼》《少牢》四篇归纳出实施授几之仪的四种特点: 其一, 有公私二礼; 其二, 宾具有双重身份; 其三, 有神人礼典空间转换; 其四, 为宾之身份定性。 且从这些特点重新检视《仪礼》诸篇礼宾礼无授几之仪者的情况(参见表2)。

表2 《仪礼》礼宾礼情况分析

除了《聘礼》“郊劳”礼之外, 《士冠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公食大夫礼》等篇都不符合授几之仪的四项特点, 经文中亦无授几之仪。 可见此五篇之礼宾礼, 本不需授几, 并非诸礼家所谓省略、 省文或礼杀之故。

《聘礼》之“郊劳”礼则需要再深究, 郊劳有公私二礼, 使者亦是双重身份, 惟神人空间则未见记载。 一般来说, 使臣出使并不携带行神, 进入出使国, 住的是馆舍[1]223, 他国馆舍亦不能为己神布席, 因此, 并不涉及神人空间之转换。 行授几之仪的目的若以神人空间转换为主, 《聘礼》“郊劳”当没有授几之仪。 若以使者身份定性为主, 《聘礼》“郊劳”当有授几之仪, 可能是阙文。

五、 郑玄《公食大夫礼》授几之仪省略说的意义层次

《觐礼》: “授几。”郑玄注: “几者, 安宾, 所以崇优厚也。”[1]319郑玄此注, 有关几之意义层次, 首先是采用几作为器物, 置于坐席之上为坐者所凭依之“安体”“安身”的意义。 其次, 贾公彦说: “按, 《大宰》云: ‘赞玉几。 ’注云: ‘立而设几, 优尊也。’此使者亦不坐而设几, 故云‘所以崇优厚也’。”[1]319设几而不使用, 几之器物功能意义不彰, 其设几之意义来自礼典, 由于此礼宾礼重在尊宾, 因此, 在“安体”“安身”的意义之上, 为礼典尊宾的内容添加一层“崇优厚”的意义。

郑玄以《公食大夫礼》公亲自为宾设醯酱等, “示亲馈”[11]556, 已是尊宾崇优厚之举, 因此省略授几之仪, 可见其说, 仍是从为宾布席设几“崇优厚”角度立论。 此省略说, 也见于其解《燕礼》“宾为苟敬”, 以为“主国君乡时, 亲进醴于宾, 今燕, 又宜献焉, 人臣不敢亵烦尊者至此”[1]179。

诸家对于授几之仪的讨论, 也多从郑玄礼宾“崇优厚”意义的角度进行推断。 仅从礼宾“崇优厚”的角度来看, 贾公彦认为《士冠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聘礼》“郊劳”、 《公食大夫礼》礼宾礼有授几之仪的推论是合理的。

但是, “崇优厚”这一层意义尚不足以分辨有司事先布席设几与使用授几之仪设几之间的差异性。 也因此无法对于礼宾礼或有授几之仪, 如《士昏礼》《聘礼》《觐礼》《有司彻》, 或无授几之仪, 如《士冠礼》《乡饮酒礼》《乡射礼》《燕礼》《聘礼》“郊劳”、 《公食大夫礼》, 提供合理的诠释。

为反驳郑玄省略说, 吴廷华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观点:

聘时礼宾授几, 此不授几, 礼之杀也。 若设湆酱, 别是一礼, 非有彼可以略此也。[3]26:9B

郑玄虽只说公“亲设湆酱”, 实指三次“公设之”, 公亲自为宾设醯酱、 湆酱、 饭梁。 此三次“公设之”贯串于食宾仪节当中, 分属于“为宾设正馔”“为宾设加馔”二节。

根据张尔岐《有司彻》分节, 授几之仪是在“陈鼎阶下设俎俟载”之后, 在“献尸”一节之始, “献尸”一节又可细分为 “内授几、 献爵, 主妇荐豆笾、 司马载羊俎, 宾长设羊俎, 次宾进匕湆, 司马羞肉湆, 次宾羞羊燔” 八个细节[10]725。 对比《公食大夫礼》与《有司彻》分章(节), 倘若《公食大夫礼》有授几之仪, 当在“鼎入载俎”之后, “为宾设正馔”一节之始。

吴廷华说“若设湆酱, 别是一礼”, 从礼典的组织结构来看, 公亲设醯酱、 湆酱、 饭梁, 是“为宾设正馔” “为宾设加馔”二小礼之重要内容。 至于授几之仪则是独立于“为宾设正馔”一节之始, 与“公亲设醯酱”作为该仪节之主要内容是不相同的。

吴廷华“别是一礼”之说, 实已加入礼典内容及形式的双重考虑, 可惜并未从授几之仪单独成为细节的分章(节)意义来进行解读, 反倒又回到郑玄之说, 仅从授几之仪为“崇优厚”的意涵进行论述, 从而认为《公食大夫礼》无授几之仪乃是“礼之杀”。

“别是一礼”的观点, 指出了礼典文本内容与形式并重的特殊性。 郑玄对于授几之仪的意义, 在器物功能意义之上添加了礼典尊宾的内容意义, 却少了礼典形式上的那层意义。 而授几之仪在礼典形式上的意义, 却关系着礼典空间神人的属性以及宾身份的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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