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膺上将”洪学智的传奇人生(十四)
2023-05-10张子影廖天琪
张子影 廖天琪
第七章 洪学智在延安的岁月
进入红军大学
红四方面军三过草地、几过雪山之后,部队减员很多。1936年8月间到达甘肃临洮后,红四军的2个师编成了4个大团,干部队伍重新调整,洪学智任红四方面军政治部组织部部长。刘志坚接任红四军政治部主任。
张文仍留在供给部工作,这样,新婚才2个月的二人就分开了。
洪学智对生命历程中的一些日子印象特别深刻,1936年的10月就是其中之一。10月8日,第一、四方面军的先头部队在甘肃省静宁县界石铺附近会合了。官兵们含着热泪欢呼雀跃,庆祝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在秋天灿烂的阳光下,双方的指挥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10月10日,古老的会宁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雄伟的城楼上红旗招展,花花绿绿的标语贴满大街小巷,欢呼红军两大主力胜利会师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会师大会上,朱德发表了激动人心的讲话,陈昌浩宣读了中央发来的贺电:
我们在这一抗日前进阵地会合,说明强盗的侵略是快要受到我们全民族最坚强的抗日先锋队的打击了,说明中国民族抗日统一战线与抗日联军是有了坚强的支柱了,说明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全国同胞是有了团结御侮的核心了,说明在抗日前线的爱国工人、爱国农民、爱国学生、爱国军人、爱国记者、爱国商人、英勇的东北义勇军,以及一切爱国志士是有了援助者与领导者了。
陈昌浩高亢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全场不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会宁,这个偏居西北一角的古城一夜间闻名天下,成为红四方面军长征的终点。
10月下旬,洪学智在红三十一军检查工作结束后回到方面军总部。此时组织上决定将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与红军总政治部合并。合并后,组织部部长是张琴秋,洪学智改任组织部副部长,另外还有三四名副部长。参加红军以来,洪学智从连指导员干到军政治部主任,一直是政工干部,所以组织部的工作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只是会师之后,干部、人员调配工作头绪颇多,加上部队不断征徙转战,建制与档案也不完善,洪学智花了很大力气才理出个头绪来。这期间他与张琴秋有了更多接触,张琴秋的干练博学很让他佩服。
在红四方面军的高级将领中,张琴秋是个传奇人物。
被徐向前赞为“文武都行,不怕天、不怕地的女杰”的张琴秋,1924年11月便入了党,是中共早期的女党员之一。在鄂豫皖苏区时,洪学智就听说过这位英姿飒爽的女红军。张琴秋曾任七十三师政治部主任,红四方面军翻越巍巍秦岭进入关中平原时,她是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她与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曾中生、傅钟等人一样,都是红四方面军的主要领导人。
永远穿一身合体且干净的军装,腰间的皮带上别着一把细巧小手枪,容貌端庄,英姿飒爽,这是这位女部长定格在红四方面军将领中的印象。
从张琴秋身上洪学智意识到,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员,未来的形势需要他有更多的储备、更高的视野。
红四方面军过草地之后,部队缩编为4万余人,干部人数超出很多,无法安排工作。方面军将部队整编为5个军,方面军红军大学(1935年10月上旬在卓木碉成立)也进行了重组,校长刘伯承,政治委员何畏。
应当说,洪学智在1928年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参加联庄队,是生活困境所迫。而经过8年的战斗磨炼,他已经从一个普通的青年农民成长为一名红军高级将领,不仅思想觉悟、工作能力、理论水平有了质的提高,而且更可贵的是他看到了自己的不足,迫切地希望有机会学习深造。
于是,洪学智向组织提出,希望到红军大学去学习,提高自己的文化理论水平。
政治部研究后没有同意,认为洪学智身体好,当兵前有文化基础,应该留在部队带兵。洪学智便径直去找张琴秋,摆了两条理由:
一是现在干部多,有几位熟悉这方面工作的同志可以代替自己完成工作;二是自己参军后一直忙于打仗,未集中时间学习过,很多地方都有不足,想趁此机会到红军大学学习。
洪学智陈述的时候,张琴秋两手抱肘,认真地听着。听完,张秋琴思考片刻,说:“你的意见我明白了。这样,组织上需要再研究一下,然后尽快答复你。”
很快,作风干练的张琴秋就通知洪学智,组织上同意他到红军大学学习。
11月,洪学智正式到了红军大学,进入高级指挥科学习。
洪学智入学时,红军大学刚组建起来,教学方面还很不正规,学员们一边行军,一边教学,没有固定校舍,主要是自己研究,看些材料,没有什么正式课程。
此时,中央军委正在部署宁夏战役计划,命令朱德、张国焘从会宁赶赴打拉池,会见红一方面军司令员彭德怀,具体商议战役部署。11月20日,红军大学跟随朱德等人从会宁到了打拉池。当洪学智他们到达打拉池时,彭德怀前来迎接他们,红十五军团军团长徐海东也来欢迎他们。
宁夏战役的目的是要打通与苏联的联系,由陈昌浩、徐向前率部西渡黄河作战。原定红四方面军的5个军都要渡过黄河,红军大学也要随部队过河。但在三十军、九军、五军和方面军总部渡河后,由于胡宗南部队的截击,四军、三十一军和红军大学留在了东岸。过河部队于12月8日组成西路军,开始了孤军奋战的艰难历程。
西路军渡过黄河后,红军大学又随朱德和张国焘一行到了党中央所在地保安县城。11月24日,何畏奉命带领红军大学高级指挥科学员编入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简称“红大”)第一科。林彪任校长兼政委,刘伯承任副校长。
秋收已过,陕北广袤的秋原起伏如波,没有了高秆植物的覆盖,完全裸露的地皮呈现一种特别的坦荡。这是与大别山的崇山峻岭以及蜀地的青山秀水完全不同的样子——
陕西的农田可以说是倾斜的,有许多也可以说是滑溜溜的,因为经常发生山崩。农田大部分是地缝和小溪之间的条状小块。很少有真正的山脉,只有无穷无尽的断山孤丘,连绵不断,随着阳光的转移,这些山丘的角度陡峭的阴影和颜色起着奇异的變化,到黄昏时分,紫色的山巅连成一片壮丽的海洋,深色的天鹅绒般的褶层从上而下,好像满族的百褶裙,一直到看去似乎深不及底的沟壑中。
——《西行漫记》
初到陕西时的洪学智所看到的保安,大抵应该是美国人斯诺在《西行漫记》中所描绘的样子。他对这块革命圣地的喜爱之情,一方面是农民出身的他对土地的与生俱来的感情,另一方面还因为这里距中央所在地延安近在咫尺。近十年时光,数千里转战,如今他脚下站立的这块叫做保安的土地,无疑是最接近党中央、最接近红色中心的地方。保安的土地,因此在他的眼里带上了一些绚丽温暖的色彩。
保安县是座英雄的县城,在洪学智到来后不久,即更名为志丹县,以此纪念3个月前牺牲的陕北根据地领导人刘志丹。
洪学智到达的时候,保安城还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洪学智先是住在一个叫做“十二里铺”的地方。在城外荒凉的山坡上,几个简陋的石头洞子,就是“红大”的校舍。按照斯诺的记载,“红大”的校区内有俱乐部,设有篮球场、乒乓球台等体育设施,并有一个网球场位于“一条黄河支流旁边草地上”。
洪学智到来的时候,小小的保安城里正尘土飞扬。这漫天的尘埃不仅来自塬上的大风,还有相当部分是来自红军们的劳作——红军在保安盖起几所新建筑。突然增加了许多穿灰布军服的人,加上这些人不断的劳作,令保安这个小小的县城变得热闹非凡。
尽管建设已经开展,但红军的住处设施还是非常原始的。斯诺的书中清楚地写道:
毛泽东和他的夫人住在两间窑洞里,四壁简陋,空无所有,只挂了一些地图。主要奢侈品是一顶蚊帐。作为一个湖南“富”农的儿子,做了十年红军领袖,千百次的(地)没收了地主、官僚和税吏的财产,他所有的财物却依然是一卷铺盖,几件随身衣物——包括两套布制服。除此之外,毛泽东的生活和红军一般战士没有什么两样。
红军是讲究官兵平等的,党中央的最高领导不过如此,洪学智和其他红军官兵们也大抵差不多。
把简单的行李放在叫做“炕”的土台上,洪学智心里是平静快乐的。保安虽然贫困简陋,但是却有另一种味道——宁静却又生机勃勃。至于生活条件,他完全沒有感觉:经历过长征的人,面对什么样的艰苦都不在话下。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发生了。
消息传到保安,“红大”学员一阵欢腾。大家兴奋极了,说这下好啦,蒋介石完蛋了,中国革命要出现转机了。
不久,中央决定将“红大”搬到延安。
从保安到延安,路上走了两天,跟着洪学智一起走的,有一个警卫员和一个马夫。
洪学智所在班的党小组组长叫符确坚,腿有毛病,走路一拐一拐的。洪学智看他走路很困难,就把马让给他骑,还把他的东西驮在马上,自己步行。他们在安塞县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到延安,住进延安师范学校宿舍里。
两天行军下来,洪学智那双原本就破旧的布鞋终于寿终正寝。他进了延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地方买鞋,可鞋子没有买回来,却带回一大包红枣。延安的红枣又大又甜,还很便宜,5分钱一大包。洪学智把红枣晒在窑洞的窗台上,晚上找了几块旧布,自己粗针大线地把破了的布鞋底拆下来,用找来的布头做鞋面,重新组合了一双。
红红的枣子醒目地放在窗台上,警卫员知道,首长是想给妻子留着的。
国内外搞教育的人普遍认为,20世纪30年代在满目黄土中生长起来的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迄今为止在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毛泽东亲自规定了其“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的教育方针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风。1937年1月,“红大”改名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简称“抗大”。
第一期一科学员是红军军级干部和部分师级干部,由校长林彪抽调。第二期于1937年1月20日正式开学,分为大学和附属步兵学校两部分。大学部设在延安。步兵学校设在甘肃庆阳。
红军大学合并后,学员建制单位由科改为队,全校编成14个队。编队时,红四方面军来的学员都编在二队,队长是倪志亮。只有洪学智一个人被编到一队,与红一方面军的同志在一起。开始洪学智还有点不解,去询问后,给他的解释是他有些文化,一队要求高一些,水平也能跟得上。
抗大的条件很艰苦,以窑洞为教室,石头砖块为桌椅,石灰泥土糊的墙为黑板,伙食的基调是小米饭加山药蛋(土豆)。冬天没有新鲜蔬菜,一份自己做的豆腐和豆芽就算是美味了。最困难的是缺少纸张,有一阵子学员们把敌人飞机抛撒下的传单钉在一起,翻过来当作笔记本使用。
洪学智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他在第三期学习了3个多月的时间,后被调至干部教员训练班,在该班学习后担任教员讲课。两个月后他又被派到二大队一队当队长,兼任游击战术教员,教授游击战术课程。
从抗大走出的一大批红军高级干部,日后成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的骁勇战将,成为书写中国共产党历史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的一代英杰。
抗大风波
有一天上党课时,朱德总司令给抗大学员讲党史。他讲述了长征途中中央军委与张国焘的分歧与斗争。朱德说,中央决定北上,张国焘却坚持南下。到达阿坝后,张不仅自己不愿意北上,还要已过草地的右路军南下。中央政治局去电要他北上,他找种种理由拒绝,坚持南下,于是中央率一、三军团继续北上。
从朱德不动声色的讲述中,大家还是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沉重。全体学员鸦雀无声。
这是洪学智第一次了解到当时惊心动魄的党内斗争。听了朱德的讲课,他认识到中央决定北上的方针是正确的,而张国焘的南下方针是错误的,成立“第二中央”更是错误的。
之后,延安开展了清算“国焘路线”的斗争,批判了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错误。这是一场严肃的党内思想斗争,是至为必要的。但在这场运动中存在严重扩大化倾向、把原四方面军官兵和张国焘不加区别地当成批判对象,使原四方面军的部分干部强烈不满,有些愤而做出了过激行为。洪学智也因此受到了牵连。
洪学智一度很愤懑,也不止一次力陈自己的委屈,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总是对自己说:我是党的人,对党忠诚,相信党组织一定会搞清楚我的情况的。
1937年6月18日,徐向前从西路军回到了延安。此时,毛泽东已觉察到处理此次风波上有问题,因此要求徐向前去看望许世友、洪学智等红四方面军将领,做做他们的工作。
徐向前很快就来看望,向许世友和洪学智他们详细地了解了情况。
1937年7月7日,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由此开始,全民族抗战的悲壮序幕随之拉开。
8月25日,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发布命令,宣布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简称八路军,后改为第十八集团军,但人们仍习惯地把它称为八路军。
1937年9月28日,国民党方面正式任命叶挺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军长,10月12日正式公开发布新四军的番号和任命。
一系列的消息揪撕着正在隔离中的洪学智的心,作为一名红军老战士,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渴望早日解除隔离奔赴前线,打击日本侵略者。
不久,日军开始了对延安的轰炸。为了安全,洪学智他们从土窑洞搬到毛泽东曾住过的石头窑洞。这让洪学智他们既意外又很感动。
9月的一天,毛泽东来了。
洪学智他们从窑洞出来,看见毛泽东正朝这边走来,身边只跟了一个秘书。
毛泽东显然是专门过来看望他们的。他大步走过来,一见面就用浓重的湖南话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呀?
洪学智他们一个个做了自我介绍。毛泽东点头注视着大家。当时在场的还有许世友、王建安、詹道奎、朱德崇等人。
毛泽东问:你们身体怎么样?生活怎么样?
众人回答说,报告主席,我们身体很好。
洪学智说:报告主席,生活上照顾得比在“红大”学习时还好,天天都吃大米饭,还有白菜哩。
毛泽东微笑着问:好。你们有什么要求没有?
大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毛泽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过去他们讲的那些话,不代表中央,只代表他们个人。
毛泽东又问了他们的学习情况。在众人回话间,他不时地点头,然后又把前面讲过的“他们讲的话,不代表中央,只代表他们个人”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洪学智听懂了,他觉得心里暖了起来,大家也都很感动。
接着,毛泽东又问,你们想出去工作吗?
众人没有吱声。
毛泽东接着说,你们如果想出去工作,马上就可以在边区分配工作。
当时大家尚在隔离,是没有资格考虑工作的,听毛泽东这么直截了当一说,众人一时都愣住了。
毛泽东用他的湖南话又说了一遍。
洪学智是个心地坦荡不绕弯子的人,他率先回答:毛主席,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继续学习。过去战争年代,我们对马列主义理论学得太少,很需要学习,提高理论水平。
毛泽东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目光聚焦在了面前这个大个子身上。毛泽东看到了洪学智明亮清澈的眼神,白杨树一样挺拔的身体,浑身上下透露出掩盖不住的灵性和直爽。
洪学智话一说完,其他同志也都说,老洪说得对,我们需要学习。
毛泽东问,你们还有要工作的吗?有,可以出去工作,不一定一起走,可以陆续分配。
大家回答,沒有,现在需要学习,要补理论这一课。
毛泽东点头,笑了。他说:要学习,可以,但(抗大)这一期马上要毕业了。你们要学习,就得等到下一期了。下一期也快,很快就会开学。那你们就等到下一期吧!
毛泽东走了。
毛泽东来看望许世友、洪学智他们并且征求意见,并不是偶然的。徐向前已经将了解的情况向他报告,他实际上是来给洪学智他们平反的。
后来,毛泽东在延安党校讲课时还讲过:3个方面军都是1尺,不是一方面军是1尺,四方面军是9寸,否则,四方面军就抬不起头,只有9寸,矮1寸嘛。3个方面军的历史都是光荣历史。因为张国焘犯了路线错误,四方面军的光荣历史是不是就抛掉了?没有,抛不掉的。跟一、二方面军有一样的光荣历史。
毛泽东讲这些话时,洪学智就在座,他和大家一起拼命鼓掌,他心潮涌动、热泪盈眶。
那一次的会面虽然短暂,但毛泽东的脑海里已经留下了洪学智这个人的印象。而毛泽东的伟岸、丰富、洞悉与深邃也令洪学智深深折服。
正是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如火,毛泽东那高大的身躯渐渐走进火红的夕阳中,这个景象深深地、永远地烙在了洪学智的脑海里。从此,对毛泽东的崇敬与景仰,持续了洪学智的一生。之后无论处在什么苦难的境地,他对党、对毛泽东的忠诚从来没有动摇过。
(待续)
(责任编辑:章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