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叫了
2023-05-08俞雪峰
布谷鸟叫了
清晨,布谷鸟咕咕叫了,初阳破壳升起,正好我也醒了。三位一体,恰好,互为生物钟。醒了,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听几分钟布谷鸟的叫声,是我每天雷打不动的生活规律,身体像饭后走几分钟一样舒服。
每天听惯了,心里舒服,就特别依赖,在某个时刻,没有听到,则会心慌意乱。心甘情愿地让布谷鸟的声音消耗我一大早最为宝贵的时间。倦怠时,渴望听到;失意时,更不用说,无论哪种心情,都阻挡不住我渴望谛听布谷鸟的叫声。一点点时间,对我来说很关键。在关键的时刻,它叫了,我也在关键的时刻全神贯注地听着,精神为之大振。在它的叫声中,我迅疾地行走在大地狂野,明媚的阳光中畅想美妙往事。它的叫声,能够将我的旧梦拉回眼前,能够将我的回忆鲜活地拉回大脑。许是童年时听惯了它的声音,所有美好记忆都伴随着一种声音出现,一旦刻入灵魂,想把它拿出来根本不可能。
我痴迷于它的声音。它的叫声有别于其他鸟类,声音舒缓响亮,粗犷豪放,韵律很强,又温柔决绝,叫一声,停一下,停一下叫一声,不疾不徐,不争不抢,温文尔雅,又多愁善感。不像其他鸟类细声细语,尖声尖气。从声音判断,布谷鸟是一种比麻雀喜鹊燕子鸽子体型大的鸟。鸟大声粗,引人注目。身架大,羽翼厚实,羽尾长,喙粗硬,喙角圈黄,线圈一样的黄,点缀了质朴的灰色,使其俗中带雅。黄色的爪子游刃有余地在枝头腾挪,鸣叫时,头一高一低不住点着,眼睛不时东张西望,叫一声,嗉子就一颤一颤的,鼓囊囊,依旧像一些不肯发出声音的乐器。胸腹如斑马色,在羽翼下,靓丽无比。灰色的羽毛,被风吹皱,显得凌乱无比。羽翼始终保持一种完美的形状,优美得像只小孔雀。灵巧的头颅,加上黄色眼圈,勾勒出惹人心疼的形象。闭上眼,都是布谷鸟和它的声音。
一早就呼儿唤侣,一棵树上很难见到几只布谷鸟,运气不好,一只都见不到。它会隐身,还是躲藏起来?行迹无踪,难以捕捉。运气好,既能听到声音,也能见到布谷鸟。那是害羞的家伙,不会出现在人面前。今天的鸣叫,究竟为何?觅不到食物,饿极了?还是焦躁地想幽会伴侣?没有一点根据的猜测,让我显得很无知。逻辑推理,也不理智,可我又不能对自己的想象束之高阁。喜欢杞人忧天带有感情色彩的凭空想象,那样让我对万事万物都充满美好期待。我敬仰世间万物,布谷鸟叫声彻底走进了心灵世界。小时候,精力充沛的我哪知道中午睡觉,满世界游荡,喜欢在田野草丛中寻觅鸟窝,逮一只乳臭未干的小鸟,寻了一个中午,寻了一窝黄雀鸟,兴奋得舍不得拿,就守在旁边看大鸟飞来喂食,离得近,大鸟不会飞来,守了好长时间,不见大鸟飞来,我毫不犹豫带走小鸟,小鸟在手里,欢实叫着,大鸟在空中应和。我并没有在意,而布谷鸟的凄惨叫声,却让我止步不前。几米远的树枝上一只布谷鸟,那接连不断的凄惨叫声,就仿佛我把它的孩子偷走了,手里的小黄雀命地挣扎着,突然良心发现,我迅速跑到鸟窝处把小鸟安放好,又赶快撤离。轻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但是声音是舒缓温暖的。至此,无论在哪里,耳朵离不开布谷鸟的叫声。它的声音切合了我的作息时间,又是生活规律的守望者和监护者。
睡醒惺忪,听着,再懒散地起来,开始洗漱,此时,我听着手机音乐,神思游离。恍惚间,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心神立刻集中起来。我已被布谷鸟引诱,深陷之中。听不到它叫,感觉时间支离破碎,没有规律。听到它叫了,时间有序了,精力饱满集中。布谷鸟叫了,时间对于我,则是完整有序的。每一天时间起点源于布谷鸟的叫声。布谷鸟的叫声有多响亮,我的耳朵就会有多尖,它的叫声仿佛时刻都在我耳边回响。有时,听其声,不见其身,我会特别失落。
数次早起,到房前屋后的树上追踪它的行迹,都无果而终。槐树,杨树,杏树、梨树等我都逐一地巡查一番,树上有鸟窝,却不是布谷鸟的,多么希望它就在此处筑巢。既不在此安家,为何在这里叫?它的家到底在哪里?搞不清楚,我为何要有这么多幼稚可笑的问题。究竟是关心布谷鸟呢?还是本来就有的猎奇心理作怪呢?我说不清楚。总之,对它的声音有着彻头彻尾的兴趣和好感。从小时到现在,几十年的习惯始终没有改变,初衷如雪一样亮堂。
天空看得见,布谷鸟却难寻。我一直以来都深信,天空多高,仰望就有多高;大地有多远,仰望就有多远。布谷鸟于我,的确如此。
虫子的声音
人类和动植物依赖土地生存,和谐共生是永恒的法则。土地无言,万物有声。劳动中,万物的声音,就像徐徐春风舒缓而来,仿佛我的心也被软化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生命力蓬勃的万物,是我在大地上收获的精神慰藉。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我都会对万物心存真实感动和向善的信念,绝不那么冷若冰霜,绝不那么麻木不仁。万物塑造了我的美好心灵,此生只向万物谦卑低头。
看到一些虫子,毛茸茸,软乎乎蠕动,心里难免会为之所动,自然要走近虫子,虫子发出声音,它与我对话,把它想象成知己,听到它发出重复的声音时,我浑身起劲,不自觉就会与之靠近。虫子的声音,更多地带着春天的雨水,带着秋天的风声,一个季节一个季节塑造出来的。我想,在贫瘠的成长过程中,如果没有虫子的声音跟随,内心的一些光亮,定会被日子一天天吞食掉,生活会一成不变地单调,趣味因为虫子声音而丰富。
始终记着春天,是草木翻身的日子,也是虫子翻身的日子。虫子活过来的时候,我们也开始蝉蜕一样,脱掉穿了一个冬天的棉衣棉裤。草地里,是蚯蚓活泛的地方,在松动的土里,搅动草根,发出的声音只有心才能听到。血红色身躯蠕动,一直往前,好像看到人,也不躲避。我的一个发小喜欢钓鱼,把蚯蚓挖出来,作为鱼的诱饵。我曾经劝他不要残害生灵,对我的规劝,他无动于衷。于是,我经常偷着把他挖出来放在铁盒子的蚯蚓埋进土里放生,也多次把他下在河边的鱼钩拉上来,小心翼翼地把上钩的鱼儿放进河里。鱼嘴咬钩被伤了,带着一丝血迹游走,发出咕咕的声音,表示对我友好。
用心养过蚕,蚕吐丝的声音,就像血液在流动,流动着桑叶和蚕丝编织的美丽。
发出声音。小时候,有人说,美丽的蝴蝶是毛毛虫变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对蝴蝶好奇源于传说,也源于有学问的大人讲解。知道蝴蝶首先是虫,让我对蝴蝶虫充满浓厚的兴趣。在植物叶片里,经历卵期、幼虫期、蛹期、成虫四个时期,叶片和露珠滋养着慵懒的毛毛蟲,得益于植物光合作用,虫子在叶子上甜蜜安详。走近它,它和叶子之间的摩擦声,其实就好似它对人发出了不友好的警告声。不要惊扰它。经历了漫长四个时期,最后羽化成蝶。在春天里花草中振翅而鸣。接下来是蟋蟀,在七月的田野里唱歌。会唱歌的蟋蟀,是寻着人的气息生存的。在七月的田野,它围绕着农人镰刀锄头铁锨歌唱,八月在屋檐下围绕着挂起来的辣椒玉米歌唱。
只要能生长草木的地方,就一定长着虫子。在劳动中,虫子无处不在。虫子以土为家,人侵犯了它的领地,虫子会以血的代价,牺牲自己,捍卫领土。锄地,很容易见到在地里蠕动蜷缩着的虫子,有的软软的身子,被锄头一分为二时,看着惨不忍睹,第一次学会下地锄地,就伤害了一个弱小虫子的生命,怪自己不小心,以后锄地时,我几乎事事小心谨慎,再也没有伤害过一只虫子。佛心慈悲造化了我对大千世界万物的关照和爱护。
我想虫子的声音,多半像我留在乡村的声音。如果有心,就能从一些虫子的声音里,听出当年在劳动中,发出过怎样的悲喜?随地气的升腾,在大地上匍匐惯了的虫子,从不茫然无措地迎向铁器。至于被我的锄头碰断过腰身,那是虫子偶然遭遇的悲剧。一般情况下,它们都能灵活地,躲过不同的劳动工具的伤害。泥土里最软的地方,是它们生存的空间。它们的空间无限大,也无限小。大到轻易看不到它们,小到偶尔就能遇到它们。没有声音的手指,沿着玉米的叶子,把我藏在暗处的心,向虫子递过去,当然我递过去的还有爱。我的到来,绝对没有暗藏的杀机。
乡村的白天,是被虫子的声音拉长的,乡村的夜晚,也是被虫子的声音拉长的。许多时候,我被庄稼浓郁的翠绿拥着,心满意足地走去走回。拥有这样的场景必然是现在好多人认为的幸福。在庄稼地里,是不可以向庄稼手舞足蹈的,也是不可以向天空放开嗓子的。人被压在庄稼疯长的气势里,就没有抬头的勇气。这时,如果没有虫子,及时从身边发出求爱一样的声音,就会陷入庄稼和天空的重围,也会感到单调的绿色缺乏了生命的蠕动,失去了时刻响在耳旁的虫音。万物的内心有多深?虫子的声音就会有多么响亮。我的耳朵就会有多么的尖锐,生活的况味无时无刻不充斥在田间地头。
在玉米秆上,在豆秧上,在瓜蔓上,见过形体不同的蚂蚱。一惊一乍,一跳一停,简直让人出神入化。在太阳的直射下,它们站在植物的叶子上,向天空发出声音。要想逮住它们,必须藏在玉米、豆子、瓜果地里,循着声音悄然前行。為了一只蚂蚱,费时费力,兴趣所在,值得玩味。黄昏躺在院子里,蛙鸣入耳,好似音乐,将单调的生活融进了童话。
任何岁月里,都不要忘了幼小的虫子的声音,它混合着天空和大地,集体对人群,发出内心祷告。它告诉我们,在这块襟怀坦荡接受一切生命的土地上,不能忽视每一个幼小的生命。它们在地下,声音微弱缓慢地移动,其动人之态,绝不亚于栗色的马,嘶鸣在草原上,绝不逊色于自由的鱼在河里游动。
俞雪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理事、宁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律动心中河》、诗歌集《心灵物语》。